第五十三章省亲(中)
喘了口气,三叔怒气冲冲地从怀里拿出了一双鞋垫扔在了晁锋怀里:“娃,你三婶看你脚上穿的皮靴,怕你走远道不方便,硌脚,这是你三婶熬了两个晚上给你做的鞋垫,你说这鞋垫能值几个钱呐?”
尽管鬼龙等人一再劝说晁锋的三叔收下这些钱,但固执的老人却是怎么也不愿意,反倒是气哼哼地抄着双手,双脚使劲地踢腾着路上的黄土,径直朝着回村的路上走去。
看着拿着一叠钞票傻愣在路边的晁锋,李文寿不由得感慨着:“都说这里的民风淳朴,也都说西北汉子爽直干脆,今天算是见识了!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上一年都挣不来的钱愣是没看在眼里,这还不算什么,这么多年照顾乡亲却认为是理所当然的责任和义务,真叫人佩服!”
豆大的眼泪晁锋的眼眶中滑落下来,滴在了这片尘土飞扬的黄土地上。转身看去,高高的土坎上竟然站立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即使隔着很远的距离,众人还是能看清楚,那就是晁锋的白发母亲,正倚靠在一棵小树下向这边眺望,而黄土高原上的沟坎中,也传来了晁锋三叔那带着沙哑的信天游曲调:“崖畔畔开花崖上上红,娃要出西口闯荡营生,娃走道要想着走正道,娃做营生要记着莫亏心……”
黄土高原上的小路是那么的漫长,走出了好几里地,晁锋突然沉重地叹了口气:“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家了。我娘老了,身子也不如从前,下一次回家……还能吃到我娘做的面条么?还能让我帮着老娘收拾家里的窑洞么……”
鬼龙拍拍晁锋的肩膀:“别想那么多了!来之前将军已经安排人知会了当地的民政部门,会有人定期来照顾你母亲的。再说平时你家乡的亲戚邻居们也能照顾上一些,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的。做我们这一行的,都是有国无家,心里难受、牵挂、也就只能强忍着了!”
李文寿也在一旁劝慰着:“我说晁大官人,你也算不错了!还闹了个衣锦还乡,众人面前,总算也风光了一把,你老娘和你三叔也都是明道理、懂是非的人,要不也不会对你有那么高的期望了……”
晁锋没有说话,只是放下了手中的小皮箱,猛地朝着远处土坎上了老母亲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头也不会地向前走去,一旁的秃子也算是西北人,多少懂一些当地人出远门的规矩,小声地向鬼龙等人解释着:“出门办事,讲究的就是不能回头,回头了就是不能离家的嫩娃娃,出门也办不成事情,在西北的不少地方都是有这个说法的,我们也走吧,免得晁锋的老娘一直在那里看着。高处风大,老人家受不住的!”
离开家乡的脚步永远是那么艰难,在信天游曲调的伴随下,在老母亲的注视当中,离开的脚步永远被牵绊着,连心都只想停留下来,永远留在这宽厚而又灼热的黄土地上啊!
辗转几日,鬼龙一行人终于到达了秦皇岛荣军医院,建立在山水明秀之处的秦皇岛荣军医院保持这一贯的安静祥和。不时有一些轻手轻脚的护士用轮椅推着那些在历次战斗中负伤的战士在林间溪边休憩闲谈,还有些戎马一生的老将们在树荫下、石登旁静静地看着报纸,听着随身的小收音机里的新闻。
在鬼龙出示了自己的证明文件之后,一个圆脸小护士带着鬼龙等人来到了一处树荫下,指点着轮椅上的那个独自微笑着的人说道:“你们要找的就是他了,刚来的时候他身上有好几种病,现在基本上都治好了,气色都好了很多,也慢慢地认识身边的人了。可就是不能看见穿制服的人靠近,只要有穿制服的靠近他就很紧张,甚至会出现情绪失控,你们最好换上一身便装以后再去看他。”
鬼龙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朝着秃子点了点头:“秃子,你把军装脱下来吧!别吓着你哥,这里有些吃的,你和你哥单独聊聊,我们在远处等你。”
换上了一身便装,秃子拿着买来的一些食物慢慢地靠近了自己那被人打傻的哥哥。几年不见,原本被折磨得憔悴无比的哥哥受到了很好的照顾,脸色红润了许多,连手上那些在务农时留下的老茧都已经逐渐消退了。看见秃子拿着食物走过来,坐在轮椅上的哥哥露出了一丝微笑,嘴角也流淌出了一丝丝涎水:“吃的……好吃的……”
半跪在轮椅前,秃子小心地将手中的蛋糕掰成了小块,慢慢地送到了哥哥的嘴边。被打傻的哥哥憨笑着,带着几分异样的笑容用手抓扯着秃子手里的食品包装袋,却对送到嘴边的食物不屑一顾。秃子轻轻的朝着自己的哥哥问道:“哥啊,还记得我不?还记得秃娃不?秃娃来看你咧,给你送蛋糕吃咧……”
傻笑着的哥哥眼睛里亮了一下,抓扯着食品包装袋的双手也停顿了下来,用力地偏着脑袋看着半跪在自己面前的秃子,好像在努力回忆着什么:“秃娃……秃娃……”
轻轻地将一小块蛋糕放进了哥哥的嘴里,秃子拍打着哥哥的膝盖低声地哼唱起来:“秃娃秃娃……戴个瓜瓢……瓜瓢也秃……秃娃也秃……”
轮椅上的哥哥猛地瞪大了眼睛,直着喉咙跟着唱了起来:“秃娃秃娃,戴个瓜瓢,瓜瓢也秃,秃娃不秃!秃娃不秃,好娶媳妇,娶个媳妇,养个秃娃……”
秃子的眼睛里猛地涌出了泪水!小时候家里穷,啥吃的也没有,严重的营养不良导致了自己的头发一夜之间掉了个精光,村里的孩子们编了那首歌谣来笑话自己,当老实的哥哥看到自己被那群小孩子包围在中央戏耍着哭泣的时候,哥哥象是暴怒的狮子般冲了过去,用自己同样单薄的身体撞开了那些孩子,任凭那些孩子用石块树枝乱砸,紧紧地将自己搂在怀里抱回了家,哥哥就是哼着这首修改过了的歌谣哄自己止住了哭泣,渐渐入睡……
父母早丧,是半大的哥哥硬挺着拉扯自己长大,有了好吃的先尽着自己吃,十冬腊月的天气,哥哥冻得直朝衣裳里塞麦草,却把唯一的一件老羊皮袄批在了自己身上!小时候逢集,看着集市上那黄橙橙的蛋糕就走不动道了,哭着闹着要哥哥给买一块尝鲜,可哪来的钱呢?哥哥抱着自己走到了集市边的小河沟边,先捡些柴禾给自己生了堆火,自己却扒了衣裳裤子跳进小河沟里,砸破了冰去挖河沟淤泥里的小鳅鱼。坐在火堆边的自己只顾着去数哥哥扔上岸来的小鳅鱼,却没注意哥哥那冻得青紫的身体!
好容易攒了二十来条小鳅鱼,哥哥连火都顾不上烤就抱着自己来到了集市上,冬天的小鳅鱼实在是稀罕,卖了个好价钱,可集面也散了。哥哥抱着自己追出了几里地才赶上了那个卖蛋糕的,给自己买了两块蛋糕。可自己怎么就那么混呢?光顾着自己美滋滋地吃着蛋糕,却没看见哥哥猛吞着唾沫从地上捏自己掉下的蛋糕渣吃!
从早上到晌午,哥哥水米未进,哥哥也饿啊……
靠砍柴禾,卖口粮送自己上学的哥哥自然没有机会念书了,求人给自己写信的时候也永远就是简单的几个字——哥啥都好,地里好,家里也好,好好念书,甭记挂着哥!还有随信寄来的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散发着泥土的腥气和哥哥身上那浓厚的汗水味道……
当兵了,哥总算是扬眉吐气了!每次自己把省下来的津贴寄回家,哥总是要炫耀地举着那张汇款单从村头走到村尾,让全村的男女老少都看看那张从遥远的军队中飞回来的汇款单,那是我兄弟给我的,我兄弟有出息了,穿制服吃皇粮了,是公家人了!
探家了,却惊讶地发现哥哥把所有的钱积攒到了一起,零钱整钱的一大把,说是留着给自己盖房子娶媳妇用,自己却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大冷的天气,身上还是那件掉光了毛的老羊皮袄……
好说歹说地劝哥哥先顾了自己,先盖上房子,娶上个媳妇,给自己添个小侄子侄女,那才是和和美美的一家子人呢!可没想到,就为了自家一块向阳的宅基地,村支书先是找了个由头把哥哥关进了局子,再找人在局子里把哥哥打成了傻子!
壮年的哥哥,一肩能挑二百斤的担子,一手能提百十斤的麦捆,一个这么结实的庄稼汉,一个刚刚看到了好日子的轮廓的老实人,就这么成了个傻子!
轮椅上的哥哥那拉长了喉咙的喊叫声打断了秃子的回忆,随着哥哥的喊叫,从一旁的树林里传来了一个爽朗的声音:“小子,喊叫什么呢?知道你有好吃的,我这不是来了么?”
伴随这爽朗的声音,从树林中走出了一个同样秃着脑袋的老人。老人并不高大,但却显得异常的健壮,满脸的红光中隐隐透着一股无法湮灭的杀气,整个右臂已经不见了,连眼睛也只剩下了一只,尽管在眼眶中的那只假眼珠做得相当逼真,但与老人的另一只眼睛比较起来,明显地少了那种威风和霸气。看到半跪在轮椅前的秃子,老人愣怔了一下,猛地笑了起来:“我说这小子怎么就和我投缘呢,闹了半天是我们俩得脑袋都是秃瓢啊!哈哈哈哈……”
秃子的哥哥兴奋地举起了手里的蛋糕,直朝着老人喊叫着:“好吃的……蛋糕……你吃……”
闻声赶来的护士好像已经熟悉了眼前的这一老一少的交流方式,只是抿着嘴唇微笑着笑道:“郭老,您又有口福了!每次有好吃的你们爷俩都记着对方,还真羡慕你们爷俩这缘分呢!”
老人挥动着唯一的一条胳膊,从半跪着的秃子手里拿过了半块蛋糕塞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咀嚼起来,轮椅上秃子的哥哥也指着老人拿光秃秃的头顶快活地喊叫着:“秃娃……秃娃吃蛋糕了……”
抹了把脸上的泪水,秃子将手中的蛋糕一点点地塞进了哥哥的嘴里,眼睛也扫了一下站在身边的那个独臂老人:“您也吃吧?我哥哥在这里,能有个人说说话,能有个人不嫌弃他做个伴,真是谢谢您了!”
独臂老人摆了摆手,爽朗地笑了起来:“哈哈!我刚看见这小子的时候还纳闷了好一阵子,这小子怎么看也不是军人,到底是什么皇亲国戚来军方的疗养院里充数呢?一直到后来小朱亲自来看他,我才猜出个八九分来。嘿嘿,小朱就是那德行,拼起命来象疯子,可打完了仗又护犊子!你,还有站在林子外面那几个,都是小朱的手下吧?”
秃子愣怔了一下,少将竟然亲自来看自己的哥哥,这可真是万万没有想到的!小朱?从来都没听见有人这么称呼少将的,眼前的这个老军人是什么来历啊?听这话音,好像资历比少将还要深厚啊……
郭老?中国的将领或老兵中有这么一号人物么?秃子仔细地回忆了一番,猛地惊叫起来,把正在狼吞虎咽地吃蛋糕的哥哥都吓了一跳:“您是独臂将军郭全?在朝鲜战场上亲自带着警卫连上阵,顶住了美国人的一个团三天的轮番进攻的郭全?当时都说您已经阵亡了,可您居然拿着自己被打断的胳膊走回了指挥所,您……”
老人挥挥手,止住了秃子的惊呼:“还说那些干什么?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的郭全,不过是个混吃等死的老家伙了,啥用都没有了。成天呆在这画儿一般的地方,用不了多久,连骨头都酥软了,比不得当年的筋骨了啊……
想当年枪林弹雨里,雪地上听着炮声睡觉,坑道里就着积雪吞炒面,啥时候阵地上枪声一响,精神头倍足地朝外面冲!可你看看现在。有点动静就睡不着觉,吃点油腻的就闹肚子,想听个枪声炮响的还只能看电视里的那些假模假式的战争片,越活越没劲了!”
侍立在一边的小护士微笑着打趣道:“郭老,那您还天天看着作战地图干吗?就说您那屋子里,沙盘都快把客厅占满了,来个老战友看看您,连个坐的地方都找不到……”
众人的欢笑声中,满嘴里都是蛋糕的秃子他哥突然嘟囔着喊道:“要水啊……要水啊……”
被小护士的打趣逗笑了的郭全转过身,朝着树林里拉开了嗓门吆喝道:“我说小邓,把我那水壶拿过来!”
随着一声干脆利落的答应,从树林里跑出了一个健壮的小伙子,腰上挂着水壶,脖子上吊着望远镜,手里还提着一个小马扎,背上还斜斜地背着一把折叠大伞,远远看去,活象是一个移动的军事观察站,郭全哈哈笑着指点道:“你们看看这小子,带着这么多零散物件跟我出来干啥呢?我以前的警卫员,那都是抓上手枪望远镜就能跟我上阵的,哪里来的这么多鸡零狗碎的玩意啊?”
笑骂声中,小邓已经跑到了郭全的面前,麻利地从腰间解下了水壶递给了郭全:“首长,给您水壶,早上新泡的君山毛尖,香着呢!”
没等郭全接过水壶,坐在轮椅上的秃子他哥猛地惊叫起来,挣扎着摔下轮椅,半趴在地上朝着刚刚跑过来的小邓摇晃着双手:“莫打我……宅基地我不要咧,莫打我咧,我不要宅基地咧!我不仗秃娃的势,我啥也不朝外说,莫打我咧……”
一边说着喊着,秃子的哥哥一边拼命地朝着小邓摇晃着双手,只是用胳膊肘支撑着身体,向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秃子靠去,身体颤抖得像是秋天的树叶,嘴里的蛋糕也都吐了出来,脑袋拼命地在地上磕碰着,努力完成一个个磕头的动作!
秃子猛地把惊骇的哥哥抱到了怀里,用自己的胸膛挡住了哥哥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不知所措的小邓。站在一旁的护士也反应过来,直朝着小邓挥手:“你赶紧走,赶紧走!他见不得穿制服的,平常都留神了,怎么今天就……”
郭全原本开朗的笑容迅速地消失了,脸色也变得铁青,劈手一把夺过了小邓手里的水壶,用力一推穿着军装的小邓:“赶紧退回林子里去,今天不用跟着我了!”
忙乱了好一阵,尽管众人尽力安慰受到了惊吓的秃子他哥,但秃子的哥哥仍然不停地重复着那几句混乱的话语:“莫打我……宅基地我不要咧,莫打我咧,我不要宅基地咧!我不仗秃娃的势,我啥也不朝外说,莫打我咧……”
万般无奈的情况之下,只好由护士为秃子的哥哥注射了一支镇静药物,让浑身痉挛的他慢慢地睡了过去。看着渐渐平静下来的病人,脸色铁青的郭全猛地将手中的水壶砸到了地上:“这他妈的叫什么事儿!?老子当兵的时候,只要是看见了穿制服的,老百姓都是蹦着高的往家里拉,用最好好的吃食招待,可你们看看,才过了多少年的光景,老百姓见了穿制服的,不是怕就是厌!这么好的一个娃娃,硬是见了穿制服的就怕得磕头作揖!老百姓节衣缩食,老子们拼死卖命打下的江山,就是坏在这帮子穿制服的狼身上了!”
赶来参加救护的军医和护士们都沉默着,尽管老将军说的话很刺耳,但这也确实是存在的事实!穿上了制服,拥有了国家给予的权力,如果在自己的心里没有一根善良的准绳,那将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鬼龙一行人也来到了病人身边,看着熟睡中的病人,鬼龙无言地拍拍秃子的肩膀,身材高大的晁锋轻轻地抱起了秃子的哥哥,随着护士向着树荫遮掩的疗养病房里走去。余怒未消的郭全看看身边这些精干的军人,用唯一的手臂朝着鬼龙指了指:“你是他们的头头?要出去办事了吧?”
没等惊诧的鬼龙回答,郭全已经再次挥舞着手臂说道:“我好歹也是个老兵,这都看不出来么?秃头小子,你安心的去,你哥哥在这里有我照应着,绝对不会再出现今天这样的事情了!看你们的样子就知道你们是朱疯子手下的兵,站在后面的那个,你是刘阎王训练出来的吧?好好去完成任务,再也别给咱们的制服丢脸了,我们穿的制服,再也不能丢脸了,也真的丢不起脸了!!!”
只是因为交通的便利,从静逸的乡村到繁华的都市之间的转换竟然是如此的快捷,这让鬼龙一行多少感觉到了一些不适应。在高原基地训练新兵、或者在国外执行那些不为人所知的隐秘任务,在几年中接触到的人竟然还不如眼前的人多,站在北京街头,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了一丝不知所措的彷徨。
熙熙攘攘的人群、往来穿梭的车辆、大幅的霓虹灯和广告宣传画和游走于街头的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这些在普通北京人眼里司空见惯的情景衬托出了北京的繁华,更是隐隐地体现出了中国的心脏正在蓬勃地跳动!
站在眼前的这幢高耸的大楼面前,卞和的喉咙感觉到了一阵阵的干枯和苦涩。经过了这么多年,埋藏在心里的那种隐约的屈辱和痛苦的感觉竟然越来越强烈,甚至可以让自己在很多个夜晚从睡梦中惊醒,而这一切都归咎于眼前这幢大楼的主人,一切都是拜其所赐!
大楼的主人有着显赫的家世,有着冠冕堂皇的外表,还有着庞大而又隐秘的关系网和势力网,这也是这幢大楼的主人从军队中退出后,能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在寸土寸金的天子脚下买断这一幢大楼的原因了吧?
可那些钱是怎么来的?喝兵血、倒卖战备物资、甚至是倒卖储备的某些敏感物资!仗着手眼通天,仗着盘根错节的关系,或用金钱、或用美色、或者干脆就是次裸裸地威胁,那些在他身边的人一个个地被拉进了他的势力群里,成为了他扩张势力的一个组成部分!也难怪他可以狂妄地叫嚣——我不怕官,我只怕官没爱好!也难怪他可以在历次的反腐风暴中,每次都可以险险地擦着剔除腐肉毒瘤的刀锋滑过……
自己不过是不愿意参与他的那些黑心勾当,就被扣了个帐目不清、有重大贪污嫌疑的罪名,被扔进了沙漠中的监狱,不审不问,只是无限期地关押下去,险些就要老死在监狱里!而自己那清白了一生的老父亲在听到自己因为涉嫌贪污而入狱后,竟然活活地气死!临终的老父亲留下了一句话,永远不许自己在父亲的灵前磕头!
还有比这更严厉的惩罚吗?还有比这更能体现父亲羞辱绝望的心情吗?
或许是因为卞和停留的时间过久,大楼前的几个保安已经注意到了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青年男人,有两个保安已经晃悠到了卞和的身边。见此情景,卞和微微地苦笑一声,转身离开了大楼。
上午十点的大楼门厅里热闹非常,来来往往的业务人员和穿着浅色西装的管理人员忙碌着各自手头的活儿,而迎宾台后的礼仪小姐也趁着大家都在忙碌的时候半侧过身子,活动了一下僵硬的面部肌肉。连续保持几个小时的微笑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除了在面对前来咨询的各类业务人员的时候要保持这样的笑容,还要应付那些钱包远比脑子丰厚的家伙们的骚扰,如果不是看在薪水丰厚的份上,一个清华大学里专攻国际贸易的高材生,有必要干这种只需要脸蛋漂亮的工作么?
稍微活动了一下发酸的脸颊,礼仪小姐转过身来,却惊讶地发现有三个高大的男人正等在迎宾台前,其中的两个站在稍微远一些的位置,一身黑色的西装和一副宽大的墨镜将他们的面部轮廓和健壮的身材完美地衬托出来,尽管多了少许的冷酷感觉,但那种冰冷的魅力却绝对不是一般的都市中的男人所能拥有的,甚至有一种带着邪异和血腥的诱惑力从他们身上隐隐约约地散发出来,吸引了大厅里不少女人的目光。
而微微倚靠在迎宾台前的那个男人穿着一身亚麻色的西装,从袖口和领口的金色纽扣上的标志就可以看出,这西装应该是在某个国际知名品牌的商店里定做的,一头整齐的短发,再配上那男人脸上的那种带着些神秘和调侃的笑容,礼仪小姐的心中莫名地涌起了一阵慌乱,连平时说习惯了的问候话语都开始磕巴起来:“您好!欢迎您!您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欢迎……哦……需要我帮忙的吗?”
倚靠在迎宾台前的男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礼仪小姐的失态,反倒是很优雅地伸出了他那修长整洁的手指,从迎宾台上的纸巾盒里取出了一张纸巾:“您好!请允许我……您的唇膏有一点花了……”
在礼仪小姐还没有来得及表示同意或反对之前,倚靠在迎宾台前的男人已经轻轻地用纸巾在礼仪小姐的唇边轻轻地擦了一下,再优雅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臂,将沾染着一丝嫣红唇膏的纸巾凑到了自己的鼻子旁边,略带夸张地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春雨沾湿美人香!好美丽的可人儿,您不觉得么?整个大厅,甚至是您的呼吸到达的每一个地方,都因为您的美丽而散发着醉人的芳香?我是来赴约的,您应该可以在预约登记上找到我的名字,一个很普通的名字,我叫……黑天!”
礼仪小姐愣怔了片刻,显然是没有从黑天的赞美中回过神来,直到黑天再次微笑着用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了敲迎宾台的桌面,礼仪小姐才低低地惊呼了一声,满脸通红地低着头敲打着键盘,搜索着来访预约人员的名单:“黑天先生……是的,您与我们总裁有个约会,但是时间还没有到,您可以在大厅的咖啡厅稍坐,或者去总裁的小会客厅等候……”
黑天微笑着朝着礼仪小姐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倒宁愿陪在您的身边,静静地享受您的美丽带给我的那种享受!”
或许是被黑天那恰到好处的恭维所打动,礼仪小姐也渐渐地回复了自然的神态,带着满脸的红晕朝着黑天低声说道:“您的名字,是本名么?黑天……我记得是印度佛教中的保护神,又叫大自在天,好像是掌管世界众生的保护,于其他两大主神并列……”
黑天做了个夸张的赞叹表情:“天啊……您不但漂亮,而且拥有绝对的睿智!上帝造人的时候,您是否贿赂过他了?怎么会有如此绝妙的佳人出现在这凡尘俗世之间呢?”
一直没有说话的两个黑衣人几乎同时抬起了手腕,看了看手腕上的那块巨大的手表,其中一个毫不客气地走上前来,打断了黑天的话头:“时间到了!我们该去赴我们的约会了!”
一脸恋恋不舍的黑天朝着礼仪小姐微笑着点头致意,带着两个黑衣人朝着大厅尽头的电梯走去,当电梯门缓缓关上的那一瞬间,黑天脸上那带着捉狭的笑容迅速地消失了,换上了一种冷冰冰的神情。两个黑衣人也恰到好处地用身体遮挡住了电梯里的摄像镜头,背着双手将插在后腰的手枪上膛,再轻轻地关上了保险。
黑天好像不经意地用手抚摸了一下耳际,借助着手的遮掩,黑天低声地朝着隐藏在衣领下的通讯器说道:“已经进入大楼内部,你们的情况如何?”
从耳廓接收器中传来的声音并没有因为电梯中的信号频断而失真,向正的声音冷冷地传来:“我已经在他对面了,从我的位置可以看到他。这家伙刚刚把他女秘书按在办公桌上忽悠完,现在刚穿上衣服,正在摸他女秘书的大腿。他的办公室与保镖的房间应该是相通的,保镖的房间里有四个人,你们可以确定不发出声音么?”
一身黑衣的秦椋侧过了身子,不耐烦地说道:“我说向正,别以为我们中间就晁锋能打,对付几个业余的保镖还出纰漏的话,我马上从这楼上跳下去!再说了,万一失手的话,晁大官人不是已经到了三十楼的后楼梯了么?”
鬼龙的声音适时地从耳廓接收器中传来:“大家都注意一点!这里是北京,我可不想弄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万一闹大了的话,不光是我们,连将军都不好交代了!如果没有引起保镖的注意就最好,万一保镖介入的话……只允许伤人,不能杀人!”
不过半分钟时间,高速电梯已经到达了三十楼,黑天那冰冷的面孔在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已经回复了那种神秘的笑容,两个黑衣人也恭顺地跟在他的身后,看起来的确就是两个称职的保镖。
与大厅的礼仪小姐相比较,三十楼的那位刚刚被总裁临幸过的秘书明显地多了几分俗艳,连嘴唇都是用夸张的鲜红唇膏厚厚地涂抹了一层,更别提她脸上的粉底有多厚了。看到黑天和两个黑衣人走出电梯,总裁秘书媚笑着迎了上来:“是上海来的黑天先生么?我们总裁已经在办公室里等候您了,您的两位朋友是否需要休息一下,我们已经安排了客人休息的房间。”
黑天彬彬有礼地谢过女秘书,挥手让两个保镖去了休息的房间里,自己则跟着女秘书向着总裁办公室走去,满嘴鲜红唇膏的女秘书喋喋不休地向黑天介绍着经过的办公室里主管经营的各种业务,甚至有意无意地用硕大的胸脯碰撞着黑天的胳膊,而黑天则保持着那种神秘的微笑,除了偶尔点头或发出一两个单音节词语来表达自己的意愿,竟然是一句话都不说了。
走过长长的走廊,推开那扇沉重的橡木大门,在巨大的总裁办公室里的老板桌后面坐着的男人站起身来,迎着被女秘书让进房间的黑天打起了招呼:“黑天先生么?恭候多时了!听说从上海来的飞机遇见了高空气流,颠簸得很,黑天先生受惊了!”
话说得热闹,可人却怎么也不动地方,恰到好处地体现出了自己的身价和那种居高临下的关切。黑天快步上前,朝着老板桌后的男人伸出了双手:“久仰林总裁大名!军中豪杰、商场骁将,今日得见,黑天有幸啊!俗话说得好——想见真佛,就要舍得路上的九九八十一难!不过是飞机上一点小小的颠簸,倒叫林总裁费心记挂,真是不敢当啊!”
已经发福的林总裁轻轻地与黑天握了握手,一屁股墩在了自己的那张宽大的靠椅上,左手轻轻地搭在靠椅的扶手边,右手却放在了老板桌的一个半开的抽屉上,整个人的姿势显得相当的别扭,眼睛却紧紧地盯着黑天的双眼,似乎很不经意地问道:“黑天先生太抬举我了,也稍嫌见外了些!早上我派了人去机场迎接黑天先生,可手下的人回来说,黑天先生并没有从任何一个通道出来,莫非……是我记错了航班到达的时间?要不……就是黑天先生怕麻烦了我,自己临时更改了航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