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花(捉)

  拜过了正元帝, 秦昰去上学, 秦昱还回去抄经文, 卫敬容领着秦昭和卫善往宜春殿去拜见赵太后。走在宫道上, 挽了卫善的胳膊, 轻声同她道:“这几日夜里听着些, 你是新婚, 有许多东西都没有细备,回去让素筝几个先理起来,别一时不凑手失了礼数。”
  正元帝让秦昭领着卫善跑马一半是场面话, 却也说得有道理,赵太后眼看着一日比一日萎靡,皇太后的丧仪和丧服都已经预备起来了, 用的棺木是前朝陈皇后预备下的沉香木棺椁。
  大夏占了山头建陵, 传承了二三百年的江山,建下一片皇陵, 福陵景陵泰陵, 都是山势环抱福地, 大夏的祖宗们就躺陵园里, 开国之初那几位皇帝陵园大殿里的大梁, 用的都是金丝楠木。
  拆前朝的皇家园陵也不是头一回了,宫里修补宫室要用的大料小料, 墩头花斑石砖石,有一半儿是拆了夏朝皇陵换下来的, 拆大殿改小殿, 那些原来还未落丧的金银器具,也一早就收捡到了库房里。
  陈皇后的棺木还曾有过一段公案,帝后的陵园早在末帝登基就已经修建起来,陈家献了百年沉香木做棺椁,末帝和陈皇后的棺椁用的就是同一块沉香木。
  前朝开国时,陈家就是整个大夏最有钱的人家,到了这代虽不比过去那么富了,供给皇家的东西,依旧还是家里保存了多年的好物。
  末帝宠爱沈青丝入骨,原来修建的皇陵是帝后同穴,他既厌了陈皇后,便想跟沈青丝生同衾死同穴,修了一半的茂陵弃之不用,要再建一陵,跟沈青丝合葬。
  既要死同穴,那就要睡同一块木头做出来的棺材,沈青丝看中了陈皇后那付沉香木棺,要把她那付棺材给自己百年之后用,陈皇后只要在位一天,废是废不了她的,要动她的棺木更不能够,这事便又是沈青丝的一桩罪过。
  陈皇后死时带走了整个甘露殿,那付沉香木棺便一直都未用上,抬到库房中存放,这回为太后预办丧仪被寻了出来,是正元帝亲点了给赵太后的。
  赵太后说不准哪一天就没了,正元帝连今岁的秋围都不去了,卫敬容这才有此一说,两人新婚,府里的东西都是红的喜庆的,若是逢着丧事,新婚里就要守孝,到底不美。
  卫敬容侧过脸去,看见秦昭的眼睛落在善儿身上,看她掀唇动眉,不错眼的盯着,又拍一拍卫善:“能告假就告假,出去疏散一回是好的,这个天儿,离宫里泡一泡汤。”小夫妻两个有要玩闹的,趁早先去。
  卫善知道姑姑的意思,卫敬容不能把话说得太透,握了姑姑的手道:“我知道的,昨儿已经吩咐过了,衣裳首饰和要换的素色帐子绒毯都预备好了,若是……若是真有事,不会错了礼数。”
  卫敬容瞧她一眼,眉眼间倒是瞧不出什么来,看她走动说话依旧同原来一样,想必是昭儿恪守住了承诺,行夫妻事倒不要紧,怕的是立时有了孩子,她自己吃了头胎的亏,养了许多年这才有了儿女,卫善胎里带的弱症,看着是康健了,就怕怀胎的时候受不住。
  总归成婚时候还短,且得问一问白姑姑,看这样子,两人倒是恩爱的,觉得侄女一嫁了人就沉稳起来了,一路面上都带着笑意,到了宜春殿。
  宜春殿那一排瓜架上结了瓜果,太监宫人没有赵太后的吩咐,谁也不敢去摘那瓜果,就这么任它挂着,赵太后连坐都没法坐起来,更别说收拾菜地了。
  太医院倒是拿了办法出来议的,可赵太后年纪大了,太医院里无人敢在太后身上下银针,这病就难诊,若是下错了针,把人扎死了,岂不把一家老小的命都给断送了,只能让她就这么躺着。
  翠桐等在在殿外,赵太后的嫂嫂过来看望赵太后,回回她一来,便能不间断的哭上一个时辰,妃嫔们虽轮流来陪赵太后说话,可就只有赵夫人来的时候,赵太后才会动眼,喉咙里不住出声,跟着又眨眼一起哭。
  赵太后就是赵家的靠山,赵太后要是死了,赵家的日子且不好过,还盼着她能长长久久的活着,哪知道跌一跤,把人跌成这样。
  “思恩公夫人来得倒勤快。”不勤快也得勤快,赵家偏是这会儿叫人参了,动什么东西不好,动发往前线的军衣,那可是给秦显部队的军衣。
  这官儿就是好不容易才从正元帝手里讨来的,这会儿已经下了大狱,凭你姓赵,动了这个就是动了根本,前头已经撸了一回职位,再办这样的事,除非赵太后死了,最后给赵家求个情,只要活着,正元帝是断不能饶的。
  翠缕低头引人进去,卫善知道秦昭还要往麟殿德去,在门边扯扯他的袖子:“一请了安你就去忙,我在这儿陪着祖母就是了。”
  卫敬容一听便轻笑起来,一个是丈夫口吻,一个是妻子口吻,两人成婚一日,倒有了夫妻的样子,迈进殿门先给赵太后敬茶,又给她磕了头,秦昭便先告退出去。
  卫善送他到门边,昨儿还是艳阳高照,今儿天上却是一层一层的浓云,叮嘱了小福子预备手炉雨伞厚底鞋,身边跟着的宫人越是听越是奇。
  公主自个儿还要叫人照管着,偏偏对晋王倒有这许多叮嘱,小福子连连点头,卫善干站着想了一会儿,把手一挥:“也没什么啦。”
  秦昭站着听她说完,连午间让光禄寺给预备羊汤都想着了,低头一笑,这许多人又不能动手动脚,冲她点点头:“要是有事儿,就打发小顺子来告诉我。”
  卫善眼看他出了宜春殿,到殿门边还回头看她,冲她挥挥手,怕她在门边等久了被风吹着,卫善这才转身进殿中,被太子妃看得面上发红,把脸一低,原来也没有这样舍不得,从昨天夜里到今天早上,两人都没分开过,倒比过去更依恋了。
  赵太后光能听,不能说,卫敬容又不会念东家长西家短,坐着说一说皇帝担心太后的身子,再说一说两个孩子成婚来给太后请安,这么几句一说,赵夫人又插进来,她原来是托太后,此时托了卫敬容:“娘娘也替我们家几个孩子看看,作个媒。”
  这事儿卫敬容可不敢接,推托了两句,赵夫人太挑剔,门第高的看不上她,门第低的她又瞧不上,这才把女儿拖到了今天,赵秀儿初上京城就已经到了年纪,如今卫善都嫁了,她还没议婚,可不就是赵夫人把上门提亲的都得罪光了。
  卫敬容不再久坐,任由赵夫人陪着太后,立起来告辞:“三清殿中要办水官节的道场,还有诸多事要打点,晚些再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清虚还在为正元帝熬药膏,夏日敷的膏药清凉,冬日里敷衍的膏药却有辣意,说要把创口当年未尽的恶脓都清出来。
  他既要日日侍奉,便不能再住在白鹿观中,正元帝便吩咐把皇城内空关的三清殿又修整出来,给清虚和他的徒弟居住,秦昱就在三清殿后的大福殿里,给杨云翘抄经守孝。
  宫里自有了这个道人,正元帝的病痛确是好了许多,回回用药,身子都更松快,只要他不沉迷丹道,朝臣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从此宫中的道事就多了起来,清虚既在道门,那便不论哪一位仙君都要一祭,下元节是洞阴大帝诞辰,总要念一念《太上三官经》,再做个道场。
  秦昱还特意上表,希望能扎几乘彩船在云梦泽中焚化,却被正元帝给拒了,只许他在云梦泽边烧纸为祭。
  卫敬容寻了这么个由头出了宜春殿,到了丹凤宫又问一问太子妃,云良媛的身子好些了没有,她还了两个月的胎,该当仔细要紧。
  日子越是久,云良媛的一些事也能传出些来,卫善在仙居殿里备嫁都听见了,更别说是宫中别处,一个有孕的良媛还拿起乔来,太子妃又过于优容她,吃的喝的比着自己的份例来,卫敬容说过一回,正元帝却赞她贤良,正元帝都这么说了,太子妃更是费了心思越发贤良。
  听见姑姑说这些,卫善打了个哈欠,怕太子妃尴尬,她也确是累得很了,自个儿往内室去:“姑姑我累死了,我要睡一会儿。”
  卫敬容冷不丁听她说了这么一句,昨儿是新婚,今儿是喊累,也太不讲究,虽殿中没有外人,那也失礼,又笑又气:“死啊死的,犯不犯忌讳!”
  太子妃却低了头,绞着帕子不说话,等卫敬容安置好了卫善,这才又笑起来:“云妹妹身上好了许多,母亲上回赏赐的酥糕螺罗她倒爱用,多用了两个,也没吐,我看奶糕点她爱得很,这一向便常让光禄寺给她多进些。”
  卫敬容坐着听了,实无话说,看了她几回,忍不住心里要替她叹息,宽慰她道:“前头送了战报来,显儿也有几封家书,等陛下看了,就送到东宫去。”
  无有一封是写给太子妃的,倒有几封写给卫敬容,问了她的身子和太后的病症,东宫姬妾连着这个怀了身子的云良媛,秦显一句都没提到,只说母亲在万事他都不担忧。
  倒有一封信是给姜碧微的,总不能连他写的信都扣下,夹在别物之中赐到东宫去,连带着给太子妃云良媛都赏了东西。
  卫善睡在丹凤宫窗边榻下,才挨着枕头人就睡过去了,结香出来回禀,卫敬容与太子妃婆媳两个才刚说了两句话,知道这是累得很了,卫敬容蹙了眉头,想问一问白姑姑,又心疼卫善:“让光禄寺收拾些精细菜来,等善儿醒了,多少用些。”
  谁知卫善一觉把饭点儿都给睡过了,卫敬容到底叫了白姑姑,白姑姑已经斟酌了半日,却不知道要怎么答好,两人那般情状了,公主还是完璧,只得弯了腰曲着膝道:“晋王珍爱公主。”
  卫敬容听见这一句,暂且放下心来,知道昭儿信守诺言,轻笑一声:“你好生侍候着公主。”说着赏了白姑姑一对玉镯子。
  太子妃留在丹凤宫用了饭,回东宫时天色将晚,一路穿过回廊,就看见晋王从远处过来,走得近了才瞧见他手里拿着两枝红白两色的山茶花。
  这花在民间叫鸳鸯茶花,一半白色一半红色,取个意头好听,宫里此时开遍了,行到面前,秦昭持花施礼,太子妃笑一笑:“妹妹睡了好半日了,等着二弟接她去呢。”
  秦昭施礼时还肃着一张脸,此时听见忽地笑起来,告罪一声,急往丹凤宫去,握了那两枝山茶花,隔着窗子看见善儿一只手托着腮,枕着锦被睡得正香。
  进了内殿,不让宫人唤她,坐在床边拿花枝碰碰她的脸,卫善迷迷糊糊醒转来,眼睛还没睁开,手就被握住了,听见秦昭在她耳边告诉她说:“我告了假,明儿咱们往离宫泡汤去。”
  看她团起来缩在被子里,想起她脚踝上系的小金铃,伸手探进丝被,摸住了脚,轻挠一下,把卫善痒醒了,睁开眼就看见二哥和花,嘟囔一声,伸手推他:“不要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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