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
山洞的洞口极为隐蔽, 黑风骑段峰举着火把, 站在洞口外:“王爷, 就是这儿了。”
秦珣点头, 随其入内。
两人刚行得数十步, 就看到了段峰口中的衣衫碎片和火堆遗迹。
“王爷, 瓶子就是在这儿发现的。”段峰停住脚步, 指向地面。
秦珣轻“嗯”一声,接过火把,慢慢弯下腰, 仔细打量。这火迹看着有段时间了,衣衫的碎片太过零碎,也看不出什么。他不免有些失望。
皱了皱眉, 秦珣道:“走, 到前面看看。”
“是。”
两人继续前行,约莫行了一个多时辰, 才又看到另一处火堆的遗迹。
秦珣蹲下.身, 盯着火迹, 脑海里有许多零星画面一一闪过, 支离破碎, 想抓却抓不住。
忽然,段峰的一声惊呼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直起身子, 问:“怎么了?”
“王爷,这山洞外面是万丈深渊!”段峰脸上冷汗未落, 看其神情明显还在后怕。
秦珣挑眉:“万丈深渊?”哪里来的万丈深渊?虽然他们从洞口走来, 一路缓步上升,但也没到深渊的地步。
他上前,待要查看。
“王爷小心,这到处是荆棘。”段峰小声道。
秦珣默不作声,小心拨开掩在洞口的荆棘,往外看去,雾沉沉的,看不见底。也难怪段峰会说是万丈深渊了。他又抬了头向上看,亦是看不到顶。
“王爷,你看这荆棘……”
秦珣心念微动:“这是荆棘崖。”
“啊?”
秦珣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是荆棘崖。距离虎脊山不远,崖壁荆棘倒长,不是荆棘崖又是哪里?”
段峰不敢说话了,荆棘崖,那不是四殿下殒命之处吗?他跟王爷时间短,可也知道王爷和四殿下感情很好。这地方,肯定戳着了王爷心里的疤。
“你说,若是从崖顶掉落,掉进山洞里的可能性有多大?”
“啊?”段峰愣了愣,“基本,不可能吧。这崖壁上到处都是荆棘。要好巧不巧地掉进山洞……”他摇了摇头:“不大可能。”
秦珣沉默了。他自然也知道可能性极小,人人都说四弟已经不在人世了,而且其尸体也早运回京城葬在了皇陵。可他还是忍不住想,也许四弟还活着呢?也许四弟从荆棘崖掉落,恰好就掉落在这山洞里了呢?在山洞里养伤,然后就活蹦乱跳了呢?
但另一个声音告诉他,不可能。若四弟还活着,肯定会去找他。四弟跟他关系最好,最离不开他。
从京城到河东,他内心深处已经隐隐有些承认,四弟多半是已不在了这个事实。但他依然固执地不愿意去接受,而且即使是四弟不在了,死因也绝不会是意外那么简单。
整个事件中,周成是关键。
眼前这山洞分明有人待过,而且,还有宫中之物。如果不是四弟,那么会不会是失踪了的周成曾躲在这里?——四弟出事以后,周成不见踪影。他曾派人去查周成下落,却毫无结果。
会不会周成就在附近?
看王爷面无表情,目光沉沉,段峰心中不安:“王爷?”
“嗯?”秦珣双目微敛,“走吧!”
两人从原路返回。
秦珣命段峰等人将虎脊山一众匪盗押解回京城复命。
段峰领命后,犹豫了一下,问:“那王爷呢?王爷不回去吗?”
“我还有些事,过一段时日再回。”秦珣黑眸沉了沉,状似漫不经心道。
段峰不敢再问,只应道:“是。”
他心里直犯嘀咕,听说四殿下当初也是没跟众人一起回京才出的意外。想了一想,他试探着道:“王爷身边留些人?”
秦珣点头:“三千黑风骑,你带两千回京,我这边留一千待命。”
他人既然来了河东,自然是要好好探一探真相的,查事情也需要人手。
“是!”听闻王爷身边留一千黑风骑,段峰心情振奋,迅速应道。
晋王殿下剿灭了虎脊山的匪盗却不急着回京,贾四张心里头有些不安。遇到这种情况,他作为地方官得好好作陪,尽一尽地主之谊吧?
忙完公务,贾四张就跟在晋王身后,时刻准备着。
晋王殿下骑马到城外,他也跟着到城外,还指着大片的良田,满面笑容:“殿下,您看。这良田,看得人好生欢喜啊……多亏了……”
他本想说“多亏了四殿下”,但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就是一改,临时换成了“杜大人”“真是多亏了杜大人啊,去年咱们河东大旱……”
秦珣冷眸微眯:“我要去荆棘崖看一看。”
贾四张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王爷还是算了吧……啊,既然王爷执意要去,那下官自当陪同。”
他能说什么?他人微言轻,说了也没用啊!
秦珣却道:“贾大人请自便,不用陪同了。”
“这……是,下官遵命。”贾四张一想,晋王殿下是去凭吊兄弟,他跟着去也不像回事不是么?
秦珣带着几个黑风骑,从河东出发,一路东行,从荆棘崖旁的小道走。
他看过无数次贾四张等人联名写的奏折,那奏折上清楚地写到,四弟当日取道荆棘崖,忘了带东西,原路返回。他看奏折时还是怀疑,真身临其地,心中怀疑更浓。
这是有多意外,才能拐到荆棘崖的崖顶。且通向崖顶的道路并不平坦,也不算狭窄。四弟虽然骑射不好,可也不该任马冲到崖顶啊。
除非那马性烈,除非那马被人暗地里动了手脚。
四弟之前曾从马上摔落过一次,那么胆小的人,不可能再选一匹烈马。
秦珣驱马一点点到达崖顶。
“王爷小心!”跟在他身后的黑风骑出声提醒。
秦珣身下的马也止步不前,甚至是后退。
秦珣双眉紧锁,更觉得不妥。连马看到悬崖都知道后退,除非是疯了,否则怎么可能跃下去?
他阖上眼,脑海里倏忽浮现出四弟在崖顶,连人带马摔落下去的场景。画面中的四弟,脸色惨白,惊恐不安。
胸口一阵钝痛。秦珣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走吧,回去。”
牵着马慢慢走下荆棘崖。他向身边人下令:“找周成,重点在附近找。”
秦珣知道,剿灭了虎脊山匪盗,他该即刻回京才是。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愿意立刻动身回去。
他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在这里可以得到答案,可以知道真相。
作为为数不多见过周成相貌的人,他画了周成的画像,教人暗暗寻访。——须知周成是暗卫出身,武功高强,隐藏的本事也不弱。若是给周成察觉到有人在追查他,那么恐怕就不好找到了。
贾四张不知道晋王殿下在忙些什么,他总疑心这位王爷是来揪他的错的。于是他每日更加勤勉,对晋王也更恭敬。
他还记得他听人说过,晋王殿下与逝去的四殿下关系很好,他想,或许夸赞四殿下的话,晋王会很乐意听。
“河东的百姓,感念四殿下恩德,为四殿下建祠立碑。殿下要不要去看一看?”
秦珣慢慢抬头,心里却是一痛,建祠立碑么?他一时竟分不清自己是难过多些,还是欣慰多一些。他摇了摇头:“不必了,百姓有心了。”
四弟从来都不是在乎虚名的人。四弟胆子小,老老实实,也没想过会有人给他建祠立碑吧?
贾四张有些失望,默默退了下去。
然而没过几天,贾四张竟然听说临县的县令打算给晋王殿下建长生祠!真是,真是太不要脸了。
这不是明摆着巴结讨好晋王么?这拍马溜须的本事,他真是一辈子也及不上了。
虎脊山的匪盗占据虎脊山,为祸已久,过往商客多有遭殃的。此次晋王率军剿灭匪盗。附近州县均受益良多。对晋王殿下,老百姓也交口称赞。
——之前晋王在疆场杀敌,此地的百姓没什么感觉。这回剿灭虎脊山匪盗,他们开始感叹晋王是大英雄了。
连待在太平县极少出门的秦珩,也听人提到过三皇兄的英勇事迹。
老实说,她对此并不意外。她自小就觉得三皇兄有本事,他又跟着孟师傅学了多年,还曾在疆场立功,对付一群山里强人,根本不在话下。
听说晋王殿下剿灭匪盗以后,押送他们回京,想来少不了再有一番嘉奖。
秦珩为他高兴之余,也有一丝的怅惘。这回可能是他们离得最近的时候,尽管他们未曾见面。
日后不管他是否登基为帝,恐怕都不可能再见着了。
她与他交好数年,她还是希望他日后能平平安安吧。
而她自己,也会完全告别过去,做一个新的秦六姑娘。
然而秦珩不知道的是,外面的传言有误,她的三皇兄秦珣并未即刻返回京城。相反,在太平县县令的力邀下,秦珣还带了若干侍卫,来到了太平县县令的官邸。
太平县县令陈聪四十来岁,瘦骨伶仃,衣着极为朴素,一见到秦珣,就忙施礼不迭:“下官见过王爷。”
秦珣颔首:“陈大人不必多礼。”
他原本也不想来这一趟的,只是太平县县令在信里提到了季夫子,自称曾是季夫子的门生。
秦珣心念微动,虽说他在上书房那几年没怎么读书,但是季夫子这个师父,他还是认的。陈聪搬出了季夫子,他想看看,这陈聪究竟想干什么。
陈聪宴请晋王时,却没再提起季夫子。他这宴会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先用好酒好菜招待,酒宴伊始,有美貌舞姬翩翩起舞。酒过三巡,又有几名老者出现,神情恳切,感激晋王殿下消除匪患,还太平县太平……
秦珣从始至终神色淡淡,半晌才道:“陈大人真是好兴致,可惜本王乏了,恐怕不能奉陪了,诸位自便。”
他起身离席,刚走两步,忽然想起一事,脚下停下,转身回头:“对了,还有件事。陈大人以后不必把银钱都花在这种宴席上,还不如买两件衣裳呢。”
他走得极快,胸中怒火未消。虎脊山严格来说,就在太平县内。可惜这位陈大人,多年来都未曾向朝廷奏明此事。而且四弟出事后,敬竟也无人问责于他。
若是朝廷早些知道,早些剿灭了虎脊山的匪盗。也许四弟赈灾回返时,就不必取道荆棘崖……
他摇了摇头,不让自己再想下去。
离开官邸,秦珣骑马带着黑风骑往回赶。途径街市,他忽的想起一事,勒紧缰绳,问身后几人:“要不要吃些东西?”
几名黑风骑相视一望,其中有个点头,后面几人也跟着点了点头。
原本陈县令招待王爷,陈府也有人招待他们。可惜,他们还没挨着筷子,王爷就要走了。他们也只能跟着王爷出来。现在肚子还真有点饿。
看王爷这架势,多半是要连夜赶到河东去的。虽然坐骑神骏,可是只怕也要花不少时间。
虎脊山的匪盗被剿灭以后,附近州县的夜市也都热闹了起来,更何况还未到宵禁时候。
秦珣双目微敛,马鞭指了指颇显气派的望月楼,问身后人:“去望……”
“望月楼”三个字还未说完,他就看见这四个黑风骑中年龄最小的白七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街边的馄饨摊。
秦珣怔了怔,唇角微微上扬,声音也不自觉柔和下来:“想吃馄饨?”
“嗯嗯!”白七连连点头。
秦珣面上浮起一抹笑意:“行,那就吃馄饨!”
他们一行五人下马,在街边的馄饨摊坐下。道路一下子显得拥挤下来。
秦珣皱眉,他们这样,是不是影响了旁人的生意?
白七忙低声道:“公子,咱几个先让马儿吃些草去。人休息,马也得休息嘛!”
秦珣点头,挥了挥手。这个白七很乖觉,比四弟聪敏多了。
白七等人牵了五匹马慢慢离去。
秦珣吩咐馄饨摊的摊主煮五碗馄饨。
“好嘞。”
街边的小摊很简陋,不过好在还算干净,在夜色下别有一种美感。秦珣年少时曾做《庖丁刍议》,对饮食颇有研究。后来在边关待了一年多,对吃早就不挑剔了。
白七等人还未归来,秦珣坐在馄饨摊边,怔怔地发呆。
“哥哥是从京城来的吗?”清脆的童音将他从思绪中拽了出来。
秦珣微微一怔,看向面前十岁左右的男孩。他笑了一笑:“是啊,从京城来的。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是从京城来的。哥哥说话和我一样!”男孩脸上露出一些得意。
秦珣笑笑:“是吗?那真是巧了。”
“哥哥能不能帮我一个忙?”男孩转了转眼珠。
“什么忙?”秦珣饶有兴致地问。
男孩压低了声音,一脸神秘:“我自己有几个铜板,我想买一份冰雪冷元子,可我爹娘不许,他们要是知道我有钱,肯定要打我的。你能不能说是你要买,买了又不吃才给我?”
“冰雪冷元子吗?”秦珣神情有些恍惚,很小的时候,四弟教人给他送过一次。他把那碗冰雪冷元子赏给了阿武。再后来,他和四弟熟稔,倒是没少在章华宫用这些。
“是啊,是啊,你也知道是不是?我只想着京城有,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竟然也有!可惜只有夜市才有人卖。我悄悄去买都不成……”
男孩儿故作老成,却难掩孩气。秦珣有些想笑,难得好心道:“现在还不到吃冰的时候,你爹娘也是为你好。”
才四月初,哪里就用得到吃冰雪冷元子了?时节不对,想来生意也好不到哪儿去。
“怎么不到吃的时候?你看,那边不就有人买吗?”男孩不服气,指着不远处。
秦珣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果见不远处一个小摊,摊前站了一个人。
似乎摊主有些耳背,那人先说了一句什么,继而又提高了声音:“老伯,一份冰雪冷元子。要黄豆多、砂糖多的,不要冰。”
男孩撇了撇嘴:“不要冰算什么冰雪冷元子?”
秦珣的神情却猛地变了。这声音,他绝不会听错,分明是周成的声音。他定睛看那人身形,不是周成又是谁?
夜色掩映下,虽有灯光,可面容仍看不真切。但是看轮廓,则是周成无疑了。
秦珣前些日子还刚画了周成的画像,对周成的相貌自然不陌生。他一时气血上涌,忽怒忽喜。
他遍寻周成无果,原来周成是躲在这儿吗?
他本要即刻上前问个分明,但很快他心中一凛,生生忍了下来。他对自己说:不能打草惊蛇。
那边酷似周成的那人又提高了声音吩咐摊主:“麻烦装起来,不是我吃,我是要带回去。”
秦珣心念一动:这还有同盟?
装好东西,那人付了钱,转身就走。
秦珣来不及等白七等人回来了,他放下一锭银,快速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