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转眼两月过去, 五月十二便是殿试。
这天寅时正, 几人便起了身, 天色还是漆黑一片。点着烛的房间里, 梁珩身影被拉得修长, 映在黑黄色的墙壁上。
到了殿试, 衣着不能再穿得随意, 都须着常服冠靴,卯时初刻便须入宫门点名领卷。
如意在厨房做着早点,沈蓁蓁走到梁珩门前, 轻轻敲了门,“衣裳换好了吗?”
就听里面应了一声,接着梁珩过来开了门。
梁珩身着一身草蓝色长衫, 足上穿着那双梧桐色的靴子, 正背着烛光,看不清脸。
梁珩让到一边, 让沈蓁蓁进去。
“易公子会过来吗?”
梁珩摇摇头, 还没来得及说话, 就见头上发冠一歪, 梁珩赶忙伸手扶住。
梁珩以前没怎么束过冠, 都是以青布方巾束发。沈蓁蓁见梁珩自己束冠甚是艰难,便走到梁珩身边, “梁公子,你坐下。”
梁珩有些不明, 但还是依言坐下了。
沈蓁蓁走至他身后, 接着梁珩就感觉到一双芊芊素手,抚上了他的发冠,将其轻轻解下。
梁珩心下一动。
梁珩的头发倾泻而下,散落在肩头。沈蓁蓁以手为梳,轻轻梳着梁珩乌黑的头发。一下一下,柔顺的发丝从她手缝泻下,一悸动自心底升腾而起,这发丝缠绕在她手上,也像是情丝,缠绕在她的心上。
梁珩静静地感受着沈小姐轻轻为他梳发,对于殿试的紧张和焦灼也像是在缓缓被梳顺,梁珩不禁闭上眼,身心都舒缓了下来。
沈蓁蓁最后为梁珩戴上发冠,放下手。
“好了。”
梁珩转过头,看向昏暗烛光中的沈小姐。
沈蓁蓁穿着一身藕色长裙,纤腰盈盈不足一握。也正低头看着他,眼眉温存。
梁珩站起身,伸手揽她入怀,沈蓁蓁靠在梁珩胸前,谁都没有说话,却是无声胜有声,听心都在为对方而跳。
“等今天后,我们就启程去凉州好吗?”良久,梁珩轻声道。
沈蓁蓁正欲说话,如意便在门口敲了敲门,“小姐,梁公子,早点好了。”
沈蓁蓁忙应了声,挣出梁珩怀里,走到门口开了门,就见如意端着馒头和粥站在门外。
如意笑了笑,将早点端进来,放在桌上。
“快吃吧,梁公子。”
梁珩没有得到沈蓁蓁回答,略有些失望,却想着这事前面就已经定下来了,便稍稍释怀了些,谢了如意,坐下吃起早点来。
如意见两人似乎有话要说,又出房去了。
沈蓁蓁随意扫了一眼房间,就见一旁放着那个藤筐篓子和一块模样奇怪的板子。这是易旭昨天送来的。是考试用的,听说考场中的桌子极矮,考生得盘腿坐在地上,都不大习惯,便自己带着桌子进去,又用这种藤筐篓子装东西,也可以做凳子。上辈子他们不知道这个,林行周进去并没有带这两样,出来还埋怨她准备得不周全。
只是沈蓁蓁这世又忘了这个,还好易旭心细送来了。
梁珩用过早点,已是寅时三刻了,时间所剩不多,梁珩便背起篓子准备出门了,沈蓁蓁和如意送了他一程,送到朱雀街上,两人便停了下来,目送着梁珩往宫城方向去。
梁珩走到几十布开外,不禁停了下来,回过头就见沈小姐和如意还站在原地,往这边望着。距离太远,街上烛光太暗,已是看不清沈小姐的动作和模样。
等我回来娶你。
梁珩看着沈蓁蓁轻轻说了句。话音出口便散在春风里,惟愿春风解人意。
梁珩到了宫墙外时,已是寅时五刻了。一些赴考的贡生行色匆匆,从东华门进去了,大多人背后也像梁珩一样,背着篓子和桌板,与整齐地衣冠颇不协调,显得不伦不类,很是滑稽。但谁都不敢明着嘲笑这些新科贡生们,这些人,一路过关斩将,如今只缺一阵东风,便可扶摇直上腾风而起。
梁珩也加快了脚步,递了身份牌子查验过后,平生第一次,踏入了这个寻常百姓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涉足的皇权中心。
高高的宫墙在明亮的宫灯照耀下,露出冰山一角。不远处钟角楼上,几盏玉色宫灯在春风中摇摇晃晃,城上守卫的身影模糊不清,却依然能够感受到一股肃杀之气。宫道十分宽敞,汉白玉质的地砖,在宫灯在照射下,反射出一阵朦胧的白光。
梁珩不敢再多看,匆匆跟着前面的人往前走。
很快众人就到了中左门下。
十几个官员排成两排,站在台阶上,最下面两人手里拿着点名册,皆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下面的新科贡生们。
宫里的肃穆气氛,让很多头次进来的贡生们心下惴惴,有的人大气都不敢喘,更别提说话了,故此广场上一片安静。
五月的清晨还是有些冷,寒风嗖嗖,穿得少了些的人,直忍不住打哆嗦。
梁珩左右都站了人,倒是没感觉到怎么冷。
卯时初。台阶上的官员终于有了动静,话语也很是简洁。
“下面开始点名,诸位贡生听好,等下排成两列,单名东,双名西,按照名次,点到谁,就依次上前来。”
“林行周。”
人群中的林行周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站到了东面首位。
众人不由齐齐看向那个笔直立在首位上的青年,他背上背着箱笈,没有像他们一样背着怪异的板桌,负手而立,沉稳不躁,似乎已是胸有成竹。
“梁珩。”
梁珩也从人群中往前面走。林行周因为常参加一些茶会,认识他的人不少,倒是梁珩一直闭门家中,认识他的人寥寥无几。众人看着颇具争议的梁解元,又看看东面的林会元,心下不由对比起来。
梁珩立在西面首位。梁珩背上正背着板桌和藤篓,与东面衣冠整齐的林行周一做对比,倒是显得林会元颇为风流倜傥。
“刘致靖。”
“易旭。”
刘致靖和易旭分明站在了林行周和梁珩身后。
“高鹤年,宋山远...”
念完头三名后,点名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不少,顿时场上就有些混乱起来。只是前四人,一直笔直地立着,岿然不动。
很快,点名完毕,贡生们也整齐地站成了两排。台阶上的大臣们还是不置一词,静静地,似乎在等着什么。
一刻后,远远的,就见宫门处来了一行卤薄仪仗。前有驾头,后拥伞扇,公卿在前奉引,扈从宫侍数十人众。
“恭迎陛下,跪!”最前面的内侍高唱一声,台阶上的官员们都顺着台阶跪下,高呼:“臣等恭迎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场下的贡生们,也慌忙跪下,也跟着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梁珩跟着跪下,低下头不敢抬起,只见一双着朱袜赤舄的脚,快步从他面前过去了。
“众卿平身!”一声年轻而雄浑有力的声音传来。
“谢皇上!”
众人这才起身。等那位帝王先进了殿去,众官员跟着进去了。又有官员拿着点名册唱名,唱名时就将题卷一一发下来。贡生须跪着授卷。
林行周是第一个被唱名的,跪着接过了题卷后,便进了殿去了。
梁珩是第二个。
梁珩也跪着接过了题卷,只见题卷是用白宣纸裱几层精制而成的册子,长一尺余,宽两三寸,两面一开,共十余开。
入殿后,梁珩抬眼就见那位帝王正端坐在殿堂后方,目光如炬地看着缓缓进殿来的贡生们。梁珩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便低下了头,没看清皇上掩在垂白珠下的容貌,只是第一眼感觉年轻。也是年轻,今年皇上不过二十有三。
梁珩走到位子前。面前摆了一张矮几,几腿确实很矮。梁珩解下背上的板桌和背篓。一时殿内搬桌声不绝于耳,很是嘈杂。
林行周将背上箱笈放下,将文房之物取出来后,便施施然安坐下来,面色沉着地安坐着。
梁珩将板桌上的桌腿放下来,摆好后,将笔墨取了出来,摆在板桌上,又将矮几搬过来,当凳子用了,研起墨来。
殿试不再考八股诗赋,而是考时策。进殿时并不搜身,一是皇上和七八个官员都在殿内,二是书上也找不到时策的答案。
梁珩快速审了题,提笔在履历一页写上自己的姓名籍贯等后,便思索起来试题来。
齐策端坐在龙椅之上,表情肃穆,心下却乐开了怀。
一排摆四张桌子,首排四名皆是二十出头的后起之秀,又皆是一等一的好相貌,看得人一阵赏心悦目。齐策知道会试前四皆是年轻新秀,早就想见一见了,这会子看看林行周,又看了看梁珩。两人长相都不俗,但给人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林行周长相更为阳刚凌厉,而梁珩则很是清秀儒雅。
齐策又看了看旁边的刘致靖。刘致靖以前是他的侍读,两人私下关系很好,刘致靖这会子正紧皱着眉头。旁边的易旭也是一副清隽长相,眼眉一股刚正之气。
齐策看着本朝的将来不远的新生力量,不禁满意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