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这科殿试试题竟名《问帝王之务》,
盖闻古先帝王之观人, 莫不敷奏以言, 明试以功。汉之贤良, 宋之制举, 得人为盛。朕自临御以来, 屡诏有司搜罗贤俊...
这题目一个处理不好, 别说高中了,就连头上脑袋可能都保不住。一时殿内人人眉头紧锁,有甚者甚至冷汗淋漓。
梁珩也是感觉这试题极为棘手, 一时不知从何入手。
梁珩苦苦思索间,不自觉抬头看了看上位安坐的年轻君王。不成想皇上也正看着他,见梁珩抬头看他, 齐策突然对他露齿一笑。
梁珩却看得心下一惊, 慌忙低下头。
齐策见梁珩被他吓到了,悻悻地又绷起脸来。
这一惊倒是将梁珩的灵感激出来了, 梁珩突然就有了想法, 执起笔来, 沾了墨, 开始策对起来。
“臣对臣闻, 开治必宗法,三代而后, 其治纯道...”
时间不多,贡生们就算毫无头绪, 也逼着自己开始写了, 殿试是不续烛的,时间一到就要交卷。
齐策僵着腰,坐了快两个时辰,已是腰酸背痛。
终于齐策站起身来,正低头疾书的贡生们没有看见,官员们却是看得真切,皇上这是要走了。
诸位官员正要相送,就见皇上抬手往下压了压,众官员就噤声了。齐策独自悄无声息的出殿去了。
梁珩这一写就往乎所以,思如泉涌,奋笔疾书,直至写完落款‘臣末学新进,罔识忌讳,干冒宸严,不胜颤栗,陨越之至,臣谨对。’才放下笔。
殿试不仅只是考时策,对书法字体也有要求,必须黑、大、光。圆,最好是馆阁体。独具一格的字体首先就要弃掉,因为这种人以后做官很可能不听话。
梁珩写的便是馆阁体。梁珩本是练的柳体,但是因为殿试需要,便又练了馆阁体。
等梁珩抬起头,才发现上位坐着的君王已不见了身影,空余一把明黄色的龙椅。
梁珩看了一眼殿中的刻漏,推算现在应该申时正了。酉时三刻便要交卷,只剩一个多时辰。
殿试对答卷格式要求也是极为严苛,凡文中写到皇上或是有关皇上的字眼,都必须抬头,而且抬头的前一行必须写到底,不能中间就抬头,所以如何排版就尤为重要。这也是极为让人头疼的事,因为不可能刚好前面的字能写到底,就须增减字数。须得先在草纸上排好版,再将文章抄写至答卷上。
梁珩估算了答卷一行能写多少字后,便快速将文章抄写了一便,增减了一些字,排好了版。
时间已所剩不多,梁珩不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焦急,定下心来。一行一行的将策对誊抄至答卷上。
而一旁的林行周则有些烦躁。盘坐几个时辰的腿,早已酸疼不已,不仅让他无法静下心思索,这个姿势还极影响他写字。写出的字跟他平日的水平相差甚远,字好不好看,也是殿试的评定因素,这不由让他心下更为烦躁。眼看时间不多,自己却还未写完,林行周不禁焦灼起来,笔下的字也开始浮躁。
为了应对殿试对格式的要求,蓑衣格也应运而生。蓑衣格是一整张纸裁成无数条,最上端留一些不裁开,草稿写在上面,将格式排好,誊抄时不管纸上的内容,只一个字一个字地往答卷上抄,抄完一行撕一行。殿内很多人就带了蓑衣格进来,正比着抄。这种方法有利有弊,能保证抄写极准确,却极费时间。可能会导致交卷之前没抄完。
梁珩却没有准备蓑衣格,他在宣纸上写了一遍,检查了两遍后,就誊抄至答卷上。
等梁珩放下笔时,已是酉时一刻。梁珩又将答卷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错误。其实就算发现有错了,也只能将错就错,因为殿试的答卷是不可以更改的,连错字都不能有。
林行周也终于赶在酉时三刻前,誊写完毕。脸上冷汗淋漓,心底也是灰颓一片了。内容先不说,这字肯定已与三鼎甲无缘了。
酉时三刻一到,监考官员立即鸣金,让众贡生起身。
梁珩站起身来,看着监考官员将自己的答卷收走,心底长吁了一口气。
等监考官员将答卷收完,众考生才能动作,收拾东西。
梁珩弯腰将文房之物收进篓子,抬眼就见旁边的林行周正愣愣地立着,脸色略有些难看。
梁珩自然不会跟他打招呼,没知道他就是沈小姐退亲之人也就算了,现在知道了,看到林行周心里自然就膈应起来。
梁珩这边收拾好,易旭他们也收拾好了,便相约着一起出了殿去了。
而那边监考官将答卷收上去后,立即送至弥封处,弥封官将答卷首页卷成筒,弥封后加盖礼部关防印。答卷并不易书,次日便会由读卷官共同批阅。五月十五就会将推评出来的答卷呈至御前,由皇上钦点名次。
梁珩跟着易旭和刘致靖,几人并肩往宫墙外走。
“梁兄答得如何?”易旭问道,刘致靖也看了过来。
梁珩答道:“答得倒是很顺利,只是这题目太过凶险,我也不知如何。”
刘致靖闻言轻笑一声,他就知道皇上他出题定不会平常了,果不其然,出了个这么个千古第一题。论帝王之务,也就是皇上这么出题吧,换成别人说不定就被拉出去砍了。
刘致靖家就在朱雀街上,到了刘府门前,刘致靖邀梁珩进去喝茶。
刘府雄伟的朱色大门上,挂着一副牌匾,上刻‘敕造宰相府’五字。字间大气磅礴,遒丽天成。
殿试一毕,梁珩恨不能立马就到家,便谢绝了刘致靖的好意。
梁珩又问易旭道:“去我家喝杯茶吗?”
易旭刚要说话,刘致靖便道:“祖母昨天交代我了,让你今天去陪她用饭呢。”
易旭点点头,对梁珩道:“那我明日来。”
梁珩并不知道两人的关系,这会听两人这么说,虽然不明,但还是点点头,告辞后就先走了。易旭随后跟着刘致靖进了刘府去了。
天色渐晚,沈蓁蓁几人没有吃饭,正焦急地等着梁珩。
沈蓁蓁还记得上世林行周考完便与友人出去喝酒了,很晚才醉醺醺地回来,所以她也不知道殿试何时结束,正想让如意她们先吃,院外便传来了敲门声。
沈蓁蓁急忙快步走至院门前,打开院门,就见梁珩背着东西,站在院门外。
梁珩看着门里的沈蓁蓁,两人这一路走来到了这里,像是走在无边的黑洞里,终于能看得见光了。
沈蓁蓁看着梁珩笑了笑,梁珩却突然走进门来,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像是想将她融入骨血。
沈蓁蓁惊了一下,便伸手反抱住了梁珩的腰。
如意在厨房里等了良久都不见两人进来,从厨房里伸出头,就看到院门处紧抱着的两人,又连忙缩回头去。
梁珩抱了一会儿便松开了手,沈蓁蓁还没来得及说话,梁珩便匆匆放下背上的东西,进了茅房去了。
保和殿内并无恭桶,贡生们全都是憋了一天。
沈蓁蓁将地上的东西拿到梁珩房里去,又等了一会儿,梁珩才出来,看到她还站在院中,脸色不觉微红了一下。
“净净手就来吃饭吧。”沈蓁蓁笑道。
梁珩轻嗯一声,便去水缸边打水净了手。
今晚的菜品格外丰盛,梁珩确实也很饿了,虽然带了干粮进去,但是时间答题都不够,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
两天对命运的等待,每个新科贡生都极为煎熬。梁珩也是很焦灼。
到了十五这天,差不多寅时左右,梁珩他们睡得正香,就听到传来敲门声,还有人喊着梁珩的名字。
梁珩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听声音像是易旭,梁珩正披着外衣,就听隔壁房门打开的声音。
梁珩拉开房门,外面天色一片漆黑。
门缝外边的烛光透过门缝,沈蓁蓁摸黑打开了院门,就见外面有三个人,一个正提着灯笼,两个面生,其中一个正是易旭。
“易公子,出了什么事吗?”沈蓁蓁问道。
易旭笑了笑,“梁兄怕是忘了今天要去宫里候着听宣呢。”
梁珩这会也走了过来。
“易兄,刘兄。”
易旭又道:“梁兄,今天要去乾清门前听宣,我们怕你忘了就过来叫你了,你果然忘了,还好我们过来了。”
“啊?听什么宣啊?”梁珩不解地问道。
刘致靖道:“梁兄竟是不知道吗?今天卯时,前十名都会被宣进太和殿去觐见皇上。”
“可...”
易旭笑道:“梁兄定在前十以内了,别多说了,快去换身整齐的衣裳,我们即刻就出发。”
梁珩点点头,又请他们进来等。
几人便走进院来,沈蓁蓁招呼着他们进屋坐,易旭便笑道:“我们也不是外人,弟妹别忙了,我们就在这等就是了。外面风大,弟妹赶紧进屋去吧,等梁兄换好衣裳,我们就走了。”
毕竟还有两个不认识的男子,沈蓁蓁便歉意地笑了笑,进屋去了。
梁珩很快换了一身衣裳,几人便出了院子去了。
沈蓁蓁一直坐在房中,听着院门被轻轻带上,心里忍不住紧张起来,今天便是放榜之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