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琅琊国三
琏官是与沈朝说话，沈朝还未答，镜妖便插口来：“夺了这容貌便是了，这张俊俏小哥哥的脸，应当长在我脸上才好。”
这话听着怪，明明是名老妪的声音。
琏官不由问：“你是男还是女？此外请教下，这天底下的镜子，有分公母么？”
“哈哈哈，镜子哪里来的公母？”那声音显然笑得不可自抑，“夺了这容貌，我就当几天俊俏小哥哥，想来不错的。小姑娘，到时候你就跟了我，我准保对你好。”
镜妖说夺就夺，橙色妖雾中骤然探出数十只黑手，朝沈朝舞爪而来。
白衣少年坐在马车上，倒是不避。
那妖气那么浓重，越发臭了。
琏官在锦囊里头皱眉，嘟囔着：“说谎的妖怪，明明是只坏妖。”这妖气闻着，人命官司可不少。
黑爪直直伸到白衣少年跟前，察觉不到任何灵力波动。
正欣喜时，长长的黑指甲便要划破他的脸——白衣少年却随手挥了挥马鞭，道：“既是坏妖，那便不留了。”
长鞭挥过，无限伸长，凡是靠近的黑手都像触电一般消失了。
随着黑手消失的，还有那密布的橙色妖雾。
妖雾骤然退散，那只赤条条的镜妖不得不被迫现于人前。他站在路中间，很是局促，又很是惊愕地望着马车上的白衣少年。
这镜妖虽有老妪之声，否认公母，但所化人形却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子。
外边突然没了动静，但琏官能感觉到还有些若有似无的妖气：“诶，你如何了？镜妖镜妖，俊俏小哥哥的脸可抢到手了，可还用得上？”
“可，可好用了。”输人不输阵，镜妖慌里慌张，想要变身衣服来穿，可变来变去，变出的不是被虫蛀过的木棍，就是破损的瓦片。
琏官在玄水珠上继续晃腿，低声笑：“又在说谎。”
有时这小姑娘就是个拆台的，幸好她此刻在锦囊中，不然那镜妖就要躲到附近的水渠去了。
镜妖听到琏官的声，恼怒极了。可再是恼怒，他也学乖了，不敢近那白衣少年的身。
恰在此时，又一阵风吹来，咻地就将这只赤条条的镜妖给带走了。
那风声音跟这镜妖一样，也是老妪的声，却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行了行了，少丢人现眼，真太丢人了。”
声音渐行渐远，琏官疑惑：“这镜妖有帮手，你不追？”
沈朝坐在车前，目视着这片寂静的村庄，道：“不必追，我们就在镜子里。”
或许从进村开始，他便跟马车一起入了镜中。前路茫茫没有终点，后边的路像被一只巨兽吞了去，没有影踪。
因为他们入了镜子，所以刚刚那镜妖才有恃无恐。
那所谓的帮手，想来不是他人，而是镜子本身。在这里，这镜妖若是愿意，他可以有千千万万个帮手。
镜子那么大，不知修炼了多少年，逢过路的人进来，就会被顺势吞掉。
镜妖便是不现身，时日久长，进入镜中的过路人也会发现不对劲。不管走上多少天，他们都是在这村道上，走一样的路，周围是无声的寂静。
“既无退路，我们便继续走吧。”琏官抚着玄水珠，又生另外的主意，“要不，你画个符咒，引一道天雷，直接劈了这臭镜子。”
世间的妖都要历劫，不一样的妖历劫的年份不一，但都有一个共同点，即都要历经雷劫。
凡是妖，就没有不怕雷的。
镜妖无处不在，原本白衣少年那么快识出他们在镜中，它还算他聪敏。
可这不知道藏在何处的小姑娘提议引雷，它便有些跳脚了：“好啊，你们才是臭修士。有本事引雷，你们引便是。我怕雷，你们难道不怕？引雷符伤人伤己，大家都是在镜中，雷来了谁都避不开，我们就一起受着，看谁先死！”
这镜妖出世后，就鲜见对手。数百年来，镜中也曾入过修士，但那些修士最后都被他拆皮扒骨生吞活剥了，平生所修尽数便宜了它。
那么多修士，就没一个想着要引雷的，因为这想法本就荒谬，根本是在找死。
沈朝却觉得这主意不错：“引雷符我不会画，你教我。”
当年可是他引雷破七巧塔取玄水珠，难道不是用雷符引来的？
琏官抚着玄水珠的动作一停：“如这镜妖所言，这雷来了，搞不好它没死，你倒死了。你不怕死？”
镜妖在暗中点头。
“死的人是我？”沈朝将马鞭卷好，轻声笑道，“不到最后，谁先死都未可知。况且，有你陪着我，我哪里会输呢。”
被这般小觑，镜妖万分狂躁，一时间妖风大作。
琏官不拖着，直接默念引雷符咒。
念完，她问：“记下了？”
“记住了。”
话落，一道雷便划破了这方天地。
他竟这么快就召来了雷……琏官只听到滋啦一声，应当是镜子裂开了。
随之，是那响彻云霄的炸雷声。
环绕四周恶臭的妖气瞬间消散！
久久，没听见外边有动静，琏官忍不住道：“如何，你可还好？”
“还好。”
好什么好，琏官听他气息不稳，分明是在强撑：“快放我出来，我看看。”
“看什么看，看看就能好？”
铜镜被天雷所破，身处镜中的他们已经回到了村口。
铜镜只是有裂痕，并没有碎掉。沈朝将这面铜镜化小，一把揣进了兜里，“赶路要紧，你先休息，晚上再放你出来。”
马车走的还是村道，但这回的村道荒凉了许多，村屋蛛网密布，不知遭了多少风吹雨打，许多房屋都倒塌了大半。这样子的村居，才是长久未有人住的地方。时间长了，孤魂野鬼容易驻留，一些野狐狸野猫之类的小动物也会喜欢这里，聚居于此，阴气下沉。
沈朝不喜这样的地方，亦不想让琏官沾染过多的鬼气，所以不理会她在锦囊里说了什么，便驾车径直而出。
直到出了白镜村，走了好远的路，咸蛋一样的日头落下去了，晚霞挂了大半的天，终于走到有点人烟的大道，他才不催着马儿快跑了。
眼下，沈朝倒是方便说话了，可袖袋里没什么动静。
想来，她是睡着了。
既此，沈朝更不闲着，继续一路快马往前。
走到一个名叫泸九城的地方，步入一家客栈。
泸九城外乡人不多，所以在客栈住宿打尖的也不多。沈朝选了顶楼的房，正好前后两间房都无人住，所以分外安静。
一番收拾，吃饭洗漱过后，已经月上中天。
白衣少年临窗而坐，窗外是一片漆黑的竹林，月光洒在那片竹林之上，看着都是乌漆漆的阴影。
月光下，白衣少年照例割脉放血。那血源源不断，黑而红，流不尽一般，既诡异又艳丽，像进行秘密的仪式。
等那锦囊吸足了吸够了，他才像拆礼物一般，慢慢将锦囊打开。
月光顺着大开的窗，照了大半在屋里，目之所见皆是透亮。
屋内没有点灯，月光已经足够，况且还有玄水珠润泽的光。黑衣少女寂静地蜷缩在玄水珠上，无声无息，只有长睫微微颤动着，不知道是被风吹动，还是她做着什么梦。
沈朝安静地等待着，安静地看着。
许是一盏茶的时间，许是一炷香的时间，那沉睡的少女才渐渐睁开眼，慢慢坐起身来。
月色正好，琏官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环视着周围一圈，她问：“从白镜村出来，是第几天，这里又是哪个村哪个城？”
沈朝一一回答。
月光下，看他的神色，倒是看不出他受了伤，甚至从声音上，亦辨不出他有没有内伤。琏官不解：“短短不到半天功夫，你引雷所伤的元气便恢复了？”
白衣少年以拳抵唇，轻咳道：“只是体质有些特殊罢了。”
他是真的好了，并不是在强撑。
这样的体质琏官是第一次见，但她没有在此事纠缠：“是了，你要跟我说那魂天阵。”
桌上，沈朝还摆好了热茶。
茶水的味道很熟悉，是新买的那座宅院中，他常常泡来喝的茶。
此次远行，他准备地很充足。
在路上，也走许多日了，但他身上不见疲惫与风尘仆仆，依旧将自己收拾地干净整齐。
他越是如此，琏官便越是觉得，这人非同寻常。
他执着与她，究竟是在执着什么？
魂天阵是个古老的术法，沈朝慢慢道着过去的记忆：“这阵法传说是巫王所创。”
“这位巫王，是七巧塔的那位巫王？”
“不错，”沈朝继续道，“世人皆知月落国的巫族，却不知道琅琊国沈氏，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是巫族一脉。”
巫的历史太久了，亦有权力更迭，被杀的巫，被驱逐的巫……更是数不胜数。
离开了巫族，便要洗去巫的记忆，可沈氏却没有。
巫王多疑，素来有多手准备，沈氏是巫王背后的一张牌。
巫王死后，沈氏这张牌就永远藏在了地下。那魂天阵，一直被沈氏保管，后来才传到沈朝手中。
“这阵法，我自小翻阅，所以相熟。”
现在已是一千年以后，世事变化，阵法又怎么落到言洄手中？琏官道：“你将阵法交给了谁？”
“巫族的东西，自然要交还给巫族，”沈朝把玩着粗瓷茶杯，笑道，“我交给了大巫月。”
大巫月……琏官想起凌霄宝镜中，言洄抱着的那位白衣女子。
那女子，便是大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