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红灯笼七

  “他私自下山,居然还敢写信来……”玉海棠冷笑道,“不管他是给我预警,还是知道些什么,都不能威胁到我。师兄,你也别太信裴元的话,我玉家向来做事坦荡,没什么不能被别人知道,或是怕人知道。”
  她对裴元还有气,只要身上的伤还在,她就一天不能忘记。
  之前图的事,他倒是将自己撇了干净。
  何况这次裴元下山,琏官是跟着一道走的。这对师兄妹,走了还盯着她玉家,真以为她会怕吗?真是可笑!
  崔雨明显也想到前情,后知后觉,他似乎不该掺和到这件事当中:“我知道了师妹,那你好好歇着养伤,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玉海棠让他留步:“师兄,他的信,你可否留下,我想亲自看看……”
  裴元的信不长,寥寥数字,似是而非,东拉西扯,生怕收信的人不知道他别有用心。
  侍女白棋侍奉一旁,没看明白:“他对姑娘,难道还有情谊?这样纠纠缠缠,还有完没完了。”
  都分开了,下山了,居然还眼巴巴拐着弯送信来。
  玉海棠将看过的信折好,表情难得一脸凝重:“不管他有无情谊,这份信都不能落在别人手上让人知道了去……白棋,叫个可靠的人,将信亲自送到我姑姑手上。”
  她的姑姑玉琳琅,是现任玉家的掌权人。
  这信什么意思,姑姑一定知晓的,要怎么办,她也一定知道。
  *
  齐遇睡醒后,就赶着驴车进城,不多时就带了七八个人回来。
  几个人搭手一起收拾了足足两日,将整座宅子重新再清理,直至几净明亮,野草除尽。屋里其他损坏的东西一并缝缝补补、重新组钉,全部都整理地完好便利。
  送走那几人,琏官给齐遇烧了一锅热水,让他好生再躺一日。
  从昏睡中醒来,天已经黑了。
  齐遇起身出房门,一眼就看到琏官正坐在对面屋顶上,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听见动静,飘身下来:“一起去黑市逛逛,正好看看浮云街的饭食如何。”
  “好。”
  齐遇这几日生怕自己闲着会胡思乱想,所以一刻不停地做事,事多,有时赶不及做饭。他三人做的饭菜味道一般,琏官图省事,谁想吃东西就送一颗辟谷丹。
  这回裴元却不愿出门,他每日寻着空,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写写画画。他一直想画张好的,在合适时卖出去:“过完年,可不能让花田在外边赶车了。师妹,我得请个车夫。这次你们先去玩,到过年我再去,过年才最热闹。”
  既这样,琏官由他。
  见此,瑛姑道她也不想出门:“这两日修炼隐隐有突破之势,姑娘,我想待在宅子里静心养气,正好可以跟书灵多说会儿话。”
  一直以来,灵都是难生难养,与灵沟通颇费心力。有的修士,可能几天、数月就与灵缔结友好关系,而有的修士,可能十年、数十年都不能让灵说几句话。
  灵都有自己的脾性与喜好,需主人上心琢磨。瑛姑的这只书灵,想来也需要时间。
  琏官只好道:“那你好生回房,修炼要紧。”
  今晚月色不错,她刚刚在屋顶已看了多时:“看来就我二人去赶集了。”
  将齐遇的红灯笼递还给他,两个人步上去往黑市的小道。
  走了许久,琏官突然叹道:“过年了,妖魔鬼怪都风平浪静,倒是桩怪事。”
  “他们一样有友有家,自然是要欢聚的。没有事做,姑娘不欢喜?”
  “欢喜,自然是欢喜的,但就是觉得奇怪。”
  浮云街有不少混迹的鬼怪妖魔,她那日走过数个铺子,见他们一个个都安分极了:“难道是洪崖管得好?”
  这个可能性很大,浮云街到处是客,是商贩,能逐渐聚成有名的一大集市,管事功不可没。
  齐遇想到那日见到的那人,他有一头绚丽的红头发,眼睛却一直落在琏官身上。
  他捏紧红灯笼的提手:“兴许是的,这种事,总是需劳神劳心。不用心,就管不好。”
  像上次那样,他们看到了浮云街的牌坊。刚穿过去,就有人站在边上等着了。
  见果真来人,洪崖理着身上的新衣服走近:“这两日下雪,天黑路滑,二位不妨到我那里坐坐?”
  他一副久等的模样,琏官疑惑:“你怎知我们会来?”
  洪崖解释道:“是裴元兄,前两天走前他给我算了一卦,说是今天姑娘你会来,我在这里等着就行。没想到这卦真准,我真把你盼来了。姑娘,你师兄真是深藏不露啊。”
  修为被禁,裴元给她算的那些卦一直准少错多,这浮云街倒是不妨碍他算卦。
  想不到二人相处时间短,关系却突飞猛进:“毕竟是师兄,得看着我历练,所以平常不便出手。”
  修仙门派规矩多,洪崖素有耳闻:“先前玄药铺出了不少新药,如助修士易容化形的,洗髓清脉的,短时间能让灵力增长的……我收了不少。姑娘既然来了,不知道有没有兴趣看看?当然,价格好商量,我不会赚太多的。”
  先前他想要将身上的东西换给她,她不想换,他这次记清楚了,所以不说交换身上的东西,而是转向说玄药。在外面历练的修士,身上少说也有几瓶玄药。不同的玄药作用不同,用处很多,紧急时说不定能救命。
  手上灵石有余,琏官想着看看无妨,点头:“那烦请洪管事带路。”
  从牌坊口去他的住处,需要走两刻钟左右。
  街道的上空挂着大大小小的红灯笼,一个碰着一个,密密麻麻,只能隐约看到红色以外的黑夜。
  琏官凝望着那些红灯笼:“这些灯笼,都是你的眼睛?”
  洪崖坚持走在她的右侧,闻言,他笑道:“哪儿话,它们有的是我的眼,有的是我的耳朵,帮我看着听着街上的一举一动,但过半都只是普通灯笼。”若一条条长街都是他的眼他的耳朵,那他早就累的眼盲耳聋了。
  这些红灯笼里,没有几只有真正的灯魂,常见的都盛载其他魂魄。
  有人作法将魂魄困在灯笼里,魂魄只能供人驱策,它们压抑愤怒,又因术法作用,愤怒的情绪都化作红光。
  就这一条长街的灯笼,每一只都有魂魄。照他所说,过半的都是普通灯笼,那他明显在说假话。
  洪崖知道她在想什么:“姑娘慧眼,都给你看出来了,其实剩下的那些也不算普通灯笼……是那些鬼啊怪啊,它们死缠着我,非不愿走。姑娘,你是知道那些鬼怪的,有的执念颇深。这浮云街上的数道长街,都是我的心血,我可不能让这些鬼怪作乱毁了去。既然不愿意走,我就暂时将它们困在这里。若是它们想开了,想走了,只要不作祟,我也会放它们走的。只是像你看到的那样,这些不愿意走的鬼怪实在是太多了。”
  说到这个,他显得自己很烦恼,将眉头用力地皱起来。
  里面的魂魄有的的确属于鬼,有的的确属怪,一个个因为洪崖路过,显得躁动。
  洪崖是鬼,但他跟很多鬼的不同之处,在于他生前非人,而是一团火。
  生就一团火,炽热滚烫,引来无数的趋光者扑涌而来。
  这些趋光者疯狂不能自抑,一个个失了神智一般,靠近这一团火……那时洪崖刚刚成形,乍见人人爱他,他欢喜地不得了。
  可是后来,他看到那一个个人并不是真爱他,而是行靠近他之实,一心求死。
  这一个个人前赴后继,贪恋他身上炙热,欲死若狂。
  明白这一点,他伤心透彻,万念俱灰。
  为了不造更大杀戮引来天罚,他选择自我了结。
  洪崖死了,变成一只鬼。
  他是鬼,亦是火,凡间的人多,阴间的鬼怪妖魔多。
  活的长的妖魔鬼怪尚有神智,还能克制着自己远离洪崖,但是那些死了没多久,或是年轻点的妖魔鬼怪,就没有那样的克制力了。
  洪崖眼见着自己从一个可爱的小娃娃,因为这些作死的趋火者,成长为一个身高体壮的男子。
  被强迫吞食掉那些妖魔鬼怪,他灵力爆增,成鬼数日就在鬼界排上了号,让鬼惊惧亦让鬼着迷。
  这些其实非他所愿。
  他也不想靠着这一只只鬼怪增长修为。
  再继续吞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自己是没办法变了,洪崖就将那些脑热追随他的鬼,那些浅薄的怪都暂且困住,让他们好生捋捋,冷静冷静。
  “平常它们游离在世,也是作乱,不如就先困在这里。瞧这一只只红灯笼,因为困住各种各样的魂魄,倒显得灵气逼人。琏官姑娘,这可是浮云街才有的奇景,挂满数条彩带,数条长街,延绵不绝……”说起这些,洪崖与有荣焉,脸上都泛着光。
  她微微仰头看着那些红灯笼:“是挺好看的。”
  齐遇此时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或者是酸涩,或者是一股几乎要喷涌而出的烦闷。
  可这一刻,她是喜欢的,虽然没有笑,但眉眼弯弯。
  看她欢喜,他亦欢喜。
  可他也有些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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