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红灯笼三
巫族擅医专祭祀,自古以来百姓对巫都是礼遇有加。月落国的巫族更是地位超然,与皇权无二。
月落国的大巫由天择,巫力强盛,行医布雨都不是难事。往年月落国天择大巫都是年近古稀者,可月被天选定时,不过六岁稚龄,举国哗然。老国主怜她失恃失怙,在宫中养到十五岁才放出宫。出宫不过数月,月便入世游历。
“国师就是那时与大巫相识相交……”牡丹灯魂永远都忘不了自己成形的那日,正是琅琊国的花灯节,花灯节一连十五日,全国欢庆,比过年都要热闹。入耳是热闹的人声,睁眼看到的是灯光火光,还有少年们盈盈的眼。
谁都想不到,一国的大巫居然会女扮男装,来到异国,还与同是乔装的国师相谈甚欢。
浮屠国与月落国年年不消停,经常不是谁杀了谁的副将,便是谁夺了谁的城池。琅琊国沿边百姓夹在其中,苦不堪言。国师与大巫隐瞒身份,一直混迹其间,行医救人。
四年后,大巫月不告而别,国师重新入朝,与二国正式宣战。
兵临城下,两方对抗,旧友已是敌人。
只是第一仗,琅琊国跟月落国还是没能打起来——浮屠国就突袭了月落国,琅琊国又成旁观的一方。
“国师那几年一直驻军营,常胜少败,多次前往二国调和,可惜见效甚微。”
三国混战,琅琊国本就萎靡腐朽,亡国已是定局。
齐遇想起醒来时,自己在齐山的棺椁:“那国师后来死了?”
灯魂说不:“传闻国师自降世就是不伤不病的不死之身,您不会死。只是世人都说您在屹元十四年冬日的那次战役中,与月落国战数日,终被大巫月诱杀……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您的尸身一直不知所踪,可若说您还活着,也没人再见过您。今日得见国师,想来不死之身不只是传闻。”
齐遇不记得过往,但知自己并非什么不伤不病的不死之身。他会受伤生病,当然也会死。过去那些年,他只是被封印困住,岁月停止。
至于谁封印他,为何封印,这一切或许要找到大巫月才能知晓:“她在何处?”
当年浮屠国灭琅琊,月落又灭浮屠……那浮屠大将军燕平不甘至此,临死之前引邪魔之力,将月落国变成雪国,彻年冰封魔气萦绕。里面的人不得出,外面的人不得入。
灯魂:“月落国的大巫由天择,身躯灵魂都被献祭,那大巫月不管是生是死,只会在月落国。可这都是千年以前的事了,国师,不是人人都是不死之身,那大巫月可能早已化尘作土,无影无踪了。我是灯魂,比人活的长久些,活到如今已是奇迹。撑这千年,终有尽头,所幸我还能见到国师。”
牡丹灯笼历经数百年风波,又经数百年风风雨雨,薄纸竹筋早已陈旧腐朽。洪崖看它尽忠职守,曾数次将它翻新,换纸换油。它感洪崖之恩,燃烧己命,算是报答了。
今夜它自作主张,私离彩带飘落,魂体坚持不了多久:“小的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国师能否帮我。”
“请说。”
“我一直有愿,愿魂灭之前能回到故国。”灯魂望着眼前的这个少年,“国虽灭,但仍有旧址,我想再看看故国的河山。”
齐遇:“我可以带你离开此处,只是琅琊国破,再无国师,你不必这么叫我了。另外,你一直国师国师地叫他,可知他的名字?”
回国有望,灯芯欢呼雀跃地跳闪……可要说国师名讳,灯魂却不敢,只是用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两个字。
笔画不多,可逐一拼凑出来的文字却全然陌生。视线触到那两个字看了好一会儿,齐遇突然头痛欲裂。
浮云街人流不止,来来回回交错。琏官快步穿梭其间,一个时辰过去,已经进了数个铺子,又从数个铺子中出来。她再次自一个小当铺走出,步调就没那么快了。
走了约莫四五十步,她有所察觉,转身看向不知何时就跟在后头的人。
那人一头飞扬的火红长发,像一团火,火里包裹的是一张圆圆的娃娃脸庞,那圆圆的脸上还有一双圆圆的眼睛,一只圆圆的鼻子,鼻子下方是一只鲜嫩如花瓣的小嘴巴。那小嘴巴一直嘟嘟着,看着无害又可爱。可这样一张脸嵌在一副高大的身体之上,而且这娃娃脸上的一头红发实在诡异,让路人注目的同时,又不敢多看,生怕被这灼热的红色烧了眼。
洪崖见她回头,招手:“琏官姑娘,许久不见了,这么巧?”
话落,他已经带着那团火瞬行到眼前。这只赤发鬼一近身,就是浓浓的墨水气味,喜欢的人爱这个味道爱的不得了,不喜欢的人闻着都要避开走。
他习惯她不说话,打量着琏官:“你怎么下山了,来历练还是来找我的?”
说起来,洪崖跟修仙门派还打过交道。早年他在外受伤,被桐山派一个出门的弟子给抓住,那弟子眼瞎心盲,胡乱就定他一个无恶不作的罪名,意图收了他。可惜本事不济灭不了洪崖,只能用本门法宝困住送到训诫堂,一关就是五六年。
洪崖初次见到琏官,是她做掌罚的一个月后。这个曾经天资卓绝的掌门第一弟子,沦落到看管妖魔鬼怪的训诫堂中,在她掌印的那日,牢中开始流传这个第一弟子的过去。也是奇怪,议论最多的那几只妖魔,开始那修为日见地退化,后来没几天就消失了,连尸骨痕迹都没留下。
牢中的困兽们都暗自揣摩议论,自琏官来后,这牢中的每个角落都像是多了一双眼一双耳。那些眼睛耳朵藏在大家都看不到的地方,静静地看着,静静地听着……深处这样的恐怖氛围中,久而久之,不由可怖。
桐山派的罡气阵牢不可破,洪崖试过数次,均无法顺利逃出,是琏官提出做交换,放走他。
许久不见,若不是偶然发现她在街道走过,他停住脚步细细看,他差点就错过她了。
在训诫堂那几年,他一直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如今回到浮云街,他已经洗涤一新,得见旧人,他有种喜上心头的冲动,恨不能将自己那颗心掏出来:“我收藏了不少古物件,样样都是稀有罕见的宝贝,你要不要来看看?”
琏官说不:“我还有事。”
她毫不考虑的拒绝,洪崖并无不快,只是嘿嘿一笑:“那你住哪,快过年了,我去看看你,我们一起叙叙旧。”
他是诚心要来,她将地址告知,便继续找她要去的铺子。洪崖没有就此离开,一直跟在她的身旁,时不时叨几句。
她提着的那只红灯笼有几分眼熟,洪崖笑弯了眼:“这灯笼倒是小巧可爱,你做的?送给我吧,不,与我交换如何,这次你瞧我身上,有没有什么看得上眼的?只要你说,我都换给你。”
琏官觉得洪崖伶牙俐齿了不少,一张小嘴在旁边叭叭叭个没停:“抱歉,今日不想跟你换,我只是来浮云街买东西。”
她把灯笼系在一旁腰带上,抬步进了一家药馆。一进门,就有一身利落的小童上前来:“客官要些什么?”
琏官将药单跟灵石递过去:“劳烦拿最好的来。”
小童接过,朗声说好,便小跑去拿药了。
药馆分了里间外间,用一副厚厚的门帘隔开。
裴元从里间掀开门帘出来,倒是不意外她在外面:“师妹,好巧。”
一旁的洪崖眉间一跳,看到裴元含着兴味转向他:“不知这位兄弟是?”
洪崖上前一步,朝他拱手:“我是浮云街的管事,洪崖。”
“我是裴元,琏官的师兄。”他也朝他拱手。
时不时有人进去里间,琏官看向精神不错的裴元:“你吃了这里的丹药?”
低头嗅嗅衣裳,也没啥味道,他就不能来看医官么。
裴元:“这两日在院子徒手拔草很是操劳,正好趁此机会买点药吃补补,医官也替我看过了。师妹若是不放心,就替我把把脉,看这里的药药效如何?”
去拿药的小童已经回来了,琏官拿过药包放好,没有多留:“不把。”
刚走出药馆的门,琏官垂眸看腰间的那只红灯笼,原本四条支撑的竹骨,变成了三条,消失的那根……她看着原本的来处,决定先过去看看。
洪崖是跟着琏官出来的,见她突然瞬行离开,也要跟过去时,袖子却被人扯住。
转身一看,裴元正对他笑:“洪崖洪兄弟,烦请带我一起过去?”
黑市都是他看着的,含有结界,修士在此行术法效用会低于平常。琏官刚刚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瞬行走了,这位师兄却灵力低微无法施术。她此次下山,还带个累赘的师兄是什么意思……
想归想,洪崖也没丢下裴元,一用力,他连袖子带人地抓稳,沿着琏官瞬行的痕迹找过去。
被他像小鸡崽一样拽着的裴元感觉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