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赵贵妃迎着那些勋贵们奇异的目光,只觉得手足冰冷。
因为她发现显荣长公主换了套路了。
若说从前看赵贵妃不顺眼,长公主殿下一向是大耳瓜子抽在脸上,虽然这的确很疼,可是对于赵贵妃来说却又有几分好处。
因为她挨了打,无力去呵斥妹妹只能叫她委屈忍耐的皇帝总是会对她更怜爱几分。
可是她断然想不到,显荣长公主这一回是不打也不骂了,而是用一个早就死得骨头都烂了的平宁公主,就将赵贵妃的尊严给踩在了脚底下。
一个英勇地死了,一个苟且偷生谄媚灭了自己皇朝的男人。
比起脸上挨耳光,这此刻深刻地刺入心灵的屈辱,才更令赵贵妃难以忍受。
她一直在担心的显荣长公主的大招儿,原来竟然是在这里。
特别是皇帝完全想不到妹妹是在抽爱妃的脸,见赵贵妃脸色苍白,美丽的眼睛里泪光点点,几乎要承受不住一般,急忙按住了她的手努力温柔地说道,“快别伤心了。虽然你们姐妹情深,如今天人永隔难免伤怀,可是……”皇帝陛下决定还是得对心肝儿说一两句真心的情话,就急忙说道,“可是有朕在你的身边,会好好儿保护你,爱惜你,不会叫你妹妹死不瞑目的。”
他决定做个爱惜宠妃的好皇帝。
胖团子叼着胖手指想了想,都觉得替赵贵妃感到郁闷。
这皇帝该机灵的时候怎么就不机灵了呢?
不过是因皇帝虽然喜欢赵贵妃,可是更认可的,却是这位竟然能和显荣长公主对持的平宁公主。
“臣妾……确实很怀念平宁。”赵贵妃郁闷得几乎要呕血,可是看着皇帝殷切看着自己的样子,她一向是皇帝的知心人,自然知道皇帝如今最想听见什么,勉强笑了笑,就垂泪说道,“只是陛下放心……臣妾,臣妾有陛下就足够了。”
她怀念平宁公主么?
自然是从不怀念的。
当年南朝公主那么多,她那个父皇不知生了多少的儿女,赵贵妃母族高贵,生来美貌伶俐,一向得南朝皇帝宠爱,因此在宫中风光到了极点。
可是平宁公主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是个宫女儿所出,皇帝一时临幸因此有了的低贱的货色,当年在宫中默默无闻,连宫中的奴婢都可以不将她放在眼里。
可是一场倾覆却成全了她的美名。
赵贵妃觉得可笑极了。
就平宁公主那种一无所有的丫头,才敢说什么以身殉国。可她却为什么要跟平宁公主那么愚蠢?
她美貌,年轻,诗书才华名满南朝,风流天下,为什么要和平宁公主一般去死?
她就是想继续活着,活得比从前还要风光,又怎么了?
只是这些话是断然不能对皇帝说的,赵贵妃用力地捏了捏手指,摆出一副可怜伤怀的样子。
“朕懂你!”皇帝就继续感慨。
胖团子忍了忍,又对下方的七公主挤了挤眼睛。
七公主这一回一脸茫然地看着小伙伴儿。
哪怕这团子把大眼睛都挤成了斗鸡眼儿,七公主这一回也没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倒是靖王眯着眼睛顺着胖嘟嘟的小东西往下看,见六皇子坐在下方,一双含着浅浅笑意的眼静静地看着阿妧,不知怎么就心中生出几分不悦,抢在六皇子开口之前就淡淡地说道,“既然贵妃怀念平宁公主,姑母也曾经说起对平宁公主另眼相看,不如父皇就开恩,特许贵妃在宫中祭拜平宁公主,就算圆了姐妹之情。”
六皇子见他抢了自己的话儿,温柔地笑了笑,不再开口。
赵贵妃简直是在用看恶鬼一样的目光看着靖王。
能想出这么个坏主意的,靖王简直不是人!
只是靖王再坏,她也不敢去呵斥靖王的。
只有下方传来一道清越优雅的年少的声音道,“靖王兄说得很对。父皇,母妃怀念平宁姨母的忠义,这份心情哪怕历经十几年依旧念念不忘。如今王兄开口,儿臣也与王兄一般,求父皇允许母妃祭拜姨母。”
正在对靖王傻笑的阿妧听见这陌生又谦雅的声音,忍不住好奇地看过去,却见六皇子的身边,其实还坐着一位生得十分俊美的年少的皇族,他看起来年纪与阿萝差不多,微微一笑,眼角眉梢都带着浑然天成的优雅与清贵。
他的一双眼睛如同星辰一般,脸色苍白,却越发地映衬得那双眼睛夺目的漂亮。
只是与高大英俊,气势逼人的靖王比起来,这人却生得有些病弱,然而哪怕是再虚弱,那笑意却依旧十分动人。
……母妃?
阿妧一下子就咬住了自己的胖手指,呆呆地看着他。
她曾经听说赵贵妃为皇帝生下了一位七皇子,莫非就是他么?
这据说可是得皇帝宠爱非常,甚至为了他如今还未立太子的传奇人物,虽然在宫中久了,见了皇帝对豫王的倚重和栽培就知道这传闻纯属扯淡,可是阿妧还是很好奇地看了那位七皇子很多眼,只觉得这七皇子与故作温柔的赵贵妃不同,乃是当真十分优雅,泰山压顶不动声色,就算是此刻众人是在折辱赵贵妃,他依旧能当做平常的大将之风。
这种心机顿时就叫胖团子另眼相看了。
这明显是阿萝的性转版。
“既然小七都这么说,那臣妾就不推脱了。”赵贵妃很信任七皇子的决断,急忙感激地说道。
皇帝就觉得这一家和睦了。
因心情愉悦,他的目光就重新落在了阿萝的身上。
此刻少女哪怕是台上皇族刀光剑影,却依旧低眉垂目,连往上看一眼的想法都没有。
哪怕方才被人忽略,她依旧很沉得住气,并未露出异色,而是立得更加笔挺。
显荣长公主就越发满意了。
“这么说,你是愿意追随我了?”
“是。”阿萝干脆地说道。
见阿萝抬眼一笑,皇帝巴巴儿地跟胖团子一块儿探头探脑去看着绝色的少女,赵贵妃的肺腑之间就是一片的凉意。
她的心因看见了七皇子,此刻就是稳稳当当的了,只侧头擦拭去了眼角的眼泪,这才努力挤出笑容来,纤细雪白的手覆盖在皇帝的手臂上,见他心不在焉,心中越发地恼恨,面上却柔柔地说道,“臣妾却觉得这位林姑娘有些不妥。”她就轻叹了一声。
“嗯?”
“本公主麾下之事,就不必贵妃操心。”显荣长公主就没把赵贵妃当成一回事儿。
阿萝一双美目却微微一跳,潋滟多情的眼就望向赵贵妃。
她如今最担心的就是赵贵妃。
这女人和乐阳郡主同气连枝,若说想将自己打压下去来保证乐阳郡主在南阳侯府中独一无儿的地位,那真是太正常不过了。
“我姐姐可妥了。”胖团子也急忙扒拉皇帝的衣摆。
她小狗儿一样在皇帝的手臂上抓挠,皇帝心里痒痒极了,捏了捏她的小胖脸儿。
“投军很辛苦的,你舍得叫你姐姐吃苦?”
“虽然会很苦,可是却很快活,比任何时候都快乐。而且还有长公主殿下,长公主会中照顾好姐姐的。”阿妧努力叫自己变得更加伶俐,还用力点了点自己的小脑袋。
她可怜巴巴地搓着小爪子看着自己,大眼睛晶莹得全是眼泪花儿,仿佛只要皇帝一开口拒绝,胖团子就会哭成一颗泪团子。
皇帝心里有些不舍地看了阿萝一眼,只觉得阿萝是自己生平仅见,最合自己心意的姑娘,然而看了看阿妧,又下意识地看了看脸色冷峻的南阳侯,皇帝就咳了一声对南阳侯笑道,“朕真是没有想到啊。你的闺女竟然这么出众。”说好的好朋友呢?
怎么有这么漂亮的闺女,都不告诉皇帝陛下啊?
他还真是动了心的。
“那就……”虽然舍不得,可是皇帝又不是眼瘸,自然看得出阿萝是真心想要投入显荣长公主的麾下。
他一边觉得自己心动了的小姑娘还当真蛮值得自己喜欢的,一边也舍不得叫心灵棋友胖团子失望,虽觉阿萝这一朵莲花儿般的姑娘没法儿开在后宫有些遗憾,然而开在显荣的掌中也不错,就微微颔首对显荣长公主大笑说道,“既然皇妹也觉得她很好,不如就叫她……”
“陛下!”
“贵妃你想说什么?”皇帝急忙问道。
“长公主喜欢这位林家姑娘,自然是一件好事。只是臣妾却有些忧虑。”
“本公主不在意她的性情为人,也不在意她的血脉,贵妃,你可以闭嘴了。”显荣长公主微笑。
“臣妾并不担心这些,只看南阳侯大人就该知道,大人的女儿必定人品高洁。”
赵贵妃本也不是蠢人,自然不会得罪南阳侯,顺手捧了南阳侯一句,见阿萝目光潋滟地看过来,就放下了手中的一把装蒜用的双面绣团扇,柔和地低声说道,“臣妾只担心,林家这小姑娘生得太美丽了一些。”她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就落在阿萝的脸上,皇帝就呆呆地问道,“长得美莫非还是罪过了?”
“生得美,这自然是件好事。只是陛下……”
见胖团子揪着皇帝的衣裳警惕地看着自己,赵贵妃就笑了笑。
“生得美,这在平日里乃是一件好事,只有天下承平,陛下治理天下有方,太平盛世才会出这样的人杰与美人。只是叫臣妾唯一担忧的是,这样的美人入了军中,却未必是军中的福气。您也想想。”
她素手轻抬,将手中的茶盏奉给了皇帝,柔声说道,“长公主统帅军中,麾下儿郎无数,哪里见过这样美貌标志的姑娘?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寻常姑娘也就罢了,倒也能隐忍得住。可若是这样的绝色美人去了军中,日后只怕……”
“军中乱起,都源于美人了。“赵贵妃轻启红唇,含笑说道。
“我姐姐不是那样的人!”阿妧顾不得这是在大庭广众,一下子就从皇帝的膝上爬起来叫道。
赵贵妃这是说阿萝妩媚,日后会是祸乱军中的红颜祸水啊。
且说得那样难听,就跟阿萝当真是个水性杨花,会和那些男子勾勾搭搭,然后做下事来似的。
“她不必是什么样儿的人,只要有这么一张脸,就足够生出不堪的乱子了。”军伍之中很难见到女子,哪怕是显荣长公主麾下部将有许多都是女将,可是说起来也没有阿萝这般出众得连皇帝都心生动摇的美人。
赵贵妃这一句话简直就击中了众人的心思,看了看阿萝的美貌,一时之间众人就不再开口,显然都多了几分忧心。显荣长公主不笑了,冷冷地看住了昭贵妃。
“那又……”她才想说不在意,可是却听见皇后在一旁笑了。
“军中儿郎,难道在贵妃眼中都是色中恶鬼不成?见到美人,爱慕倾慕,这都是理所当然,自古英雄爱美人不是?只是只要守得住彼此之间的距离,光明正大,坦然结交,这又有何不可?或许为了得美人侧目,更加奋勇也说不定。”
皇后伸手摸了摸阿妧气得通红的小胖脸儿,挠了挠她的下巴颏儿,笑得满不在意地对皇帝说道,“且元秀与这几个丫头,哪个不是美人?贵妃操心得过了。”她指点了元秀郡主与阿宁几个,为阿萝说了一句公道话。
显荣长公主眼底冰冷的怒意化开,笑吟吟地扫过皇后。
她勾了勾嘴角。
“自然她行的端立的正,无不可对人言之事。”见阿萝一双春水般的眼慢慢地凝成了冰,赵贵妃心中冷笑,却只是和声道,“皇后娘娘说得都有道理,只是臣妾听说长公主还要召集一些世家的精英子弟一同前往江东。这……谁家里会不担心呢?”
她的话顿时就引来了下方勋贵们的窃窃私语,有不以为然的,有对阿萝露出几分警惕的,还有人的目光里就多了几分不满。
阿妧只觉得赵贵妃是自己见过的最恶毒,最讨厌的女子。
她眼眶酸涩,见那些勋贵们各异的目光刺在阿萝的身上,只觉得心痛难忍,只一屁股无力地坐在皇帝的膝盖上,用力地摆着自己的小爪子很茫然地说道,“不是的,不是的。我姐姐可好了,你们不能拿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冤枉她。”
她一遍一遍地说着,可是却见下方那面目都模糊的勋贵之中,有对阿萝露出几分不喜甚至龌蹉的。
毕竟赵贵妃说得的确令人警醒。
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而阿萝那么美丽,会不会……
靖王见阿妧吧嗒吧嗒掉眼泪,一巴掌就拍碎了面前的案桌。
“龌蹉!”他狭长的眼里都是怒意,呵斥道,“简直……”
“靖王殿下也为了美人出言了么?”赵贵妃抢先一步问道。
“我听明白了。”阿萝听着赵贵妃对自己的种种逼迫,见靖王猛地将手压在腰间的佩剑上,抢在靖王要掀桌子前突然一笑,艳光四射。
她只是静静地看了那颗用尽全力还是在维护自己的胖团子一眼,抬眼,戏谑地看向赵贵妃。
“娘娘动摇各位大人的心意,只因小女生得美貌,是也不是?除此之外,娘娘也该承认,小女投军,并无不妥?”
“没错。”赵贵妃一副与人为善的温柔,和声说道,“本宫只不过是为那些儿郎担心,其实也并不是你本身的……”
她话音刚落,却见那美貌绝色的少女笑吟吟抬手,从精致利落的发髻里抹下了一根簪子。
“这回娘娘不必担心了。”
少女柔媚的声音轻松愉悦地传来,她抬起了手,簪子闪过尖锐的锋芒,用力刺向自己的脸颊。
众人哪里见过这般刚烈,一言不合就敢毁去自己容貌的女孩子,顿时一阵惊呼。眼看那簪子就要刺中阿萝的脸颊,一只修长的手突然从一旁探出,用力地扣住少女纤细的手腕儿,只差一点,银簪就要在阿萝的脸上划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本公主还没死呢,谁允许你自作主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