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五章
这个年, 过的颇为热闹。
整个春节期间, 前来戚家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几乎没怎么停过。
三老爷原是在礼部挂了个闲职, 当年戚家出事的时候, 他方娶妻不久, 虽已成家, 但于立业上却尚且无任何建树,这么多年下来,尽管一直兢兢业业、精明能干, 然而所有人仿佛都将他给遗忘了似的,无甚基业。
好在,戚家三老爷沉得住性子, 虽碌碌无为, 却也卧薪尝胆,一如既往这般过来了, 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 年底由礼部尚书举荐, 提了礼部侍郎, 今年戚家春节期间整个礼部的人便没停过。
戚修性子虽寡淡, 并不爱四处走动,许是因着大年初一得了圣眷, 整个春节期间收到的请柬便没停过。
不过尽管如此,他也只不过去了一趟荣家, 秦家, 因与杨家的交情,便也受邀一道到郊外游玩了一日,后又到长公主府上拜访一回,余下,便一直留在了府中,陪着即将生产的妻子。
小两口一别数月,此刻小别胜新欢。
因秦玉楼行动不便,大部分时候,都是待在了屋里安胎,秦玉楼有时将特意为小孩子做好的鞋袜倒腾出来给戚修瞧,有时候兴致上头,便又起了兴,捏起了针线,意欲再赶制一套一模一样的。
戚修则将他的大部分文书都搬到了卧房里,她缝缝补补时,他便低头看书,偶尔瞧她几眼。
有时她坐久了,坐累了,他便一手捏着书瞧着,一手伸过去替她捏捏腿,书正瞧到入迷之际,手下动作便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秦玉楼不乐意了,便抬起脚丫子去踢他的书,他眼明手快,拿着书的手一闪,躲过了,然后秦玉楼秀秀气气的脚丫子啪的一下,准确无误的落在了他那张绷紧的脸上。
然后,戚修瞬间脸黑了。
秦玉楼心中顿时咯噔一下,瞧了他一眼,有些胆怯的摸了摸肚子“示威”,然后默默地收回了脚。
却不想,被他一把捏住了。
秦玉楼忙闭上眼,用双手挡着脸,只一脸欲哭无泪道:“别别打我”
戚修只微微绷着脸,他哪里敢打她?他几时又打过她?
只一把捏住了她的脚替她继续细细揉着。
可秦玉楼却觉得比打她一顿还要要命,因着,接下来丈夫便长篇大论,孜孜不倦的与她探讨了一整个下午,什么叫做“妇德”。
秦玉楼简直想要捂住耳朵,欲哭无泪。
然后,便在丈夫的喋喋不休中,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再然后,便是在睡梦中,都伴着一阵魔音缭绕。
第一次发现,原来丈夫平日里嘴里蹦跶不出几句话,但但凡身体里那个被压制住的迂腐文人的秉性被彻底的激发出来后,简直比她爹爹还要来得唠叨。
唔,秦玉楼第一次深有感触,还是那个默不作声的丈夫要来得嗯,顺眼,这个着实不可爱。
初五六的时候又下了一场雪,秦玉楼便越发不爱出门了。
许是那日秦玉楼嘴里的“难产”一说,始终令他心有余悸,待方出了初十,便特意跑去张太医家中,将老太医给请来了。
张老太医在保胎生养上颇有些建树,宫中的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当年保胎问药全都由他老人家经受操办,几乎未曾出过什么岔子,于是便有了保胎这方面妙医胜手的称谓,但凡经他手诊过的脉,可谓一摸一个准。
隔着莎帘,秦玉楼躺在软枕上,将一只手腕伸了出来,芳苓替她将衣袖挽了上去,露出洁白如玉的腕子。
老太医将手指轻轻地搭在右脉上,方一放上去,便见老太医微愣,随即笑着抬眼往里瞧了一眼,又让秦玉楼换了另外一只手。
戚修则背着双手,微微绷着脸有些紧张的立在身后。
见老太医起身了,忙上前扶了一把,嘴里沉声问着:“太医,拙内她——”
张老太医摸着长须意味深长的笑着道:“夫人脉象平稳,身子无碍,肚子里的娃娃们也平安无事,世子可无须担忧,待老朽开上几方单子吃上几副安胎药方可,切记,现如今身子渐沉,平日里可多四处走动多动,以便他日生产——”
戚修一整颗心都搁在了秦玉楼的身子上,虽太医这般说着,仍是有些不放心,又一连着询问了好几遭生产前这段时日需要注意的事儿,并没有留意到太医话里话外透露的意思。
而张太医原以为他尚且知情,后又被连番打断,便也渐渐忘了提及这一茬。
唯有秦玉楼躺在里头,听得心砰砰砰的直乱跳了起来。
原来,果然是真的。
她直愣了好一阵,待那头戚修亲自将老太医给送出去了,秦玉楼还未曾缓过神来,还是芳苓警觉,只一脸欣喜的在她跟前低声提点着:“夫人,方才老太医话中的意思——”
秦玉楼忙抬眼冲她小声“嘘”了一声,由她扶着下了床榻,往门口瞧了一眼,听到原来动静,便知戚修回了,忙低声对芳苓道着:“此事且先莫要声张——”
一个都已经担忧成这样了,若是得知有了俩,怕是生产前这一阵都会夜不能寐了罢。
横竖不久便要临盆了,到时候倒要看看他能傻成啥样子?
戚修方一进屋,便见妻子笑得一脸的阴险?
一见他进来,忙止住了笑,只脸上分明还残留着一丝欣喜及松懈,主动迎了上来,柔声问着:“不是送张太医去了么?夫君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戚修道:“方到院门口,二婶听闻张太医来了,说二弟妹身子不妥,特意吩咐跟前的老嬷嬷来请,想请张太医过去给她瞧瞧。”
边伸着手便伸了过来,芳苓忙撒了手,退居身后。
秦玉楼闻言只任由他扶着,嘴上笑眯眯道着:“二弟妹哪里是身子不妥,分明是有喜事儿了,你都是要当大伯的人了,满府都知晓了,偏生就夫君你一人后知后觉——”
虽说这是小伍氏五年以来打头一回有喜,本是该瞒得死死的,但那日在除夕夜里那一遭,自然明眼人都知晓了,待出了初一,便立马去将大夫请来了,秦玉楼还曾去探望过一回,小伍氏这些日子便日日躺在了床榻上安胎,可不所有人都瞧出些门道来了么?
戚修得知倒是惊讶了一阵,不过很快回过神来,脸上只难得欣慰道:“二房总算后继有人了。”
说到这里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又忽而抬眼瞧了秦玉楼一眼,神色淡淡的道着:“咱们戚家横竖有四兄弟,延续香火总该不成问题”
秦玉楼微愣,莫非丈夫这番话意有所指,莫非当真将那日说道的话当真了,只生一个?
一时,眼里一阵复杂,正犹豫着要将方才太医诊断之事给说个清楚明白,却别戚修给一把打断了。
只见戚修捏了捏她的手,将她牵到了门口,指着外头道:“方才太医说不能一直闷在屋子里,要多出来走动走动,往后,每日早晚皆要围着院子散步三圈,除了夜里,除了晌午午歇,其余时刻只许在榻上躺两个时辰,并每隔半个时辰得到外头散散,晚上,为夫再拟定个详细的单子,往后让底下几个照做便是了,今儿个便从现在开始罢”
说着便要拉着秦玉楼往外走。
而秦玉楼却让他这一段长篇大论给惊呆了。
丈夫这是忽然间发什么疯?
意思是她往后再也不能安安心心的躺在屋子里安心待产,而是得日日跑到这大冬天的严寒下受冻么?
瞧着外头院子大树的枝丫上,偏殿的房顶上还泛着一层微白的积雪,而底下的台阶下,地面上残留的积雪都已被打扫干净了,但地面上分明还一片湿润,雪水分明还未曾殆尽了。
屋子外寒风萧萧,树叶在空中打着璇儿直转着,光是瞧着心里都开始发寒了。
秦玉楼缩了缩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嘴里哆哆嗦嗦道着:“夫君,外头冷,楼儿不要去”
呜呜,连在大夏日里都懒懒的不想动的人,凭什么在这大冬日里活受这份罪,要知道,秦玉楼平日在屋子里都是汤婆子不离手的人啊,往日里要去给老夫人请安,都得磨磨蹭蹭大半个时辰方才出门的人,是如何都不会欣然接受丈夫这个蛮横无理的提议的。
戚修见妻子身上穿着厚厚的洋红袄儿,脖子还围着一圈白色的水貂毛,一只手被他牵着,另外一只手则放进了护暖里,全身上下除了那一张脸,全都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了。
便是如此,仍在一脸不乐意的做抵死挣扎,只皱着一张脸,呼哈哈道着:“外头冷”
戚修只一脸无奈的又吩咐芳苓去将斗篷拿了过来,亲自给她披上了。
秦玉楼又道着:“外头有积水,回头若是滑倒便不好了”
戚修道:“有为夫护着,夫人莫要担忧——”
秦玉楼继续找着借口:“哎呀,肚子忽然疼了”
“”
戚修默默地瞧着她,不说话。
最后,秦玉楼只得尴尬解释着:“嘿嘿,其实,不是楼儿不想去,是肚子里的娃儿怕冷,他不想去”
戚修:“夫人,咱们可以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