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章

  秦玉楼是南方人, 她历来是吃不惯这样硬邦邦的馒头的, 她往日里喜欢吃皮儿薄薄的虾鱼或蟹肉水晶包, 一咬开便鲜味四溢, 口感极佳。
  也不爱吃煎饺, 喜欢软糯的水晶饺子, 咸菜这类咸苦之物, 袁氏是如论如何也不会让上她的饭桌的。
  至于这稀饭嘛,好吧,秦玉楼往日里一般用的都是熬得烂烂的鸡肉粥, 粥稠鲜醇,鸡肉酥香。
  且往日她身边有个专门侍奉吃食的湘菱,每日总会盯着厨房换着法子给她弄出些个美味佳肴, 她的胃早就被养刁了。
  现如今湘菱嫁人留在了元陵, 此时此刻,秦玉楼才无比怀念有湘菱在身边的日子。
  纵使秦玉楼心里苦闷, 然而见老太太这般尊贵之人竟毫无顾忌的用着这般寒碜之物, 心里倒也敬佩, 便也学着老夫人一言不发的用了起来。
  没想到, 味道出乎意料的清淡爽口, 许是大鱼大肉,美食佳肴惯来用多了, 偶尔这些粗茶淡饭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秦玉楼下意识的瞧了老夫人一眼,老夫人夹了个煎饺, 过了会儿, 秦玉楼也跟着夹了个,老夫人夹一筷子咸菜,秦玉楼照样跟随,老夫人添碗稀饭,不多时,秦玉楼也默默地添了碗
  举手投足间的动作基本能够做到与那老夫人的如出一撤。
  老夫人见状,嘴角微抽,最后,放下筷子,又拿了个硕大无比的馒头
  好吧,这一下,换作秦玉楼面部顿住,终究没得勇气效仿跟随了
  这一顿,秦玉楼肚里微撑,翠柳吩咐下人们进来收拾,丫鬟婆子们见桌上所剩无几的早膳,不由面露诧异,但也仅仅是微微瞪大了眼,不多时早已恢复如初。
  翠柳见状,只笑着道:“今儿个得亏有少奶奶陪着,老夫人用饭都比平日里香了不少,可见这一切都是少奶奶的功劳”
  秦玉楼微窘,面上倒是不好意思的笑着道:“那我往后便常来陪着祖母便是,只要祖母不嫌弃”
  顿了顿,又溜须拍马的道了句:“其实我也用了不少,往日里吃惯了鱼肉荤腥,祖母今日这儿的膳食清清淡淡的,胃里可要比往日舒服多了,可见往后还是要适当的荤素搭配才是最合适宜”
  老夫人闻言,只抬眼看了她一眼,仿佛意有所指的说了句:“知道便好”
  秦玉楼一愣,随即面上只不明就里的笑了笑,心中却纳闷,老夫人这意思是她往日里用的过于铺张浪费,鱼肉荤腥了么?可是她们霁修堂的膳食历来皆是厨房配好了送来的啊?
  纵使这北方的口味菜系多少还有些用不惯,暗中正琢磨着该不该让陪房掌勺的私底下去露两手,给她打打牙祭,到底忍着没敢。
  总觉得这老太太话里有话似的。
  丫鬟们端来洗漱物件伺候主子们洗漱,老夫人全程一言不发,好像这洗手擦嘴是多么庄严要紧的事儿似的,起先没怎么注意,但细细观察,却发觉那老太太举手投足间好似颇有些章法似的。
  只见口含漱口水紧闭着嘴内里轻轻鼓动,丫鬟端来痰盂,老夫人伸着手臂用袖口当着将漱口水轻轻吐出,随即,另有丫鬟端上银盆,只见老夫人将双手相互交握着轻轻置于银盆中,动作轻缓的搓揉、清洁手心手面,随即,将双手缓缓提起,轻轻抖擞两下,再接过丫鬟递上来的巾子细细擦拭。
  一整个过程动作形如流水,姿势端正周重,未曾发出丁点声音。
  瞧得秦玉楼心中微微咋舌。
  其实原先秦老夫人跟前原也有位礼教严苛的教养嬷嬷金嬷嬷,据说原是由宫中放出来的,虽不是宫中贵人跟前的大红人,到底也是宫里头出来的,后回了元陵老家嫁人生子后便一直留在了秦家,秦玉楼几姐妹的规矩都是由这位金嬷嬷所教。
  是以,秦家家世虽早已不比当年,但那言行举止间的礼仪做派在元陵一众世家家族跟前,那也是个绝无仅有的好。
  可此刻,见了这老夫人的举止做派,秦玉楼恍然发现,原来由宫里出来的却不一定是最好的,眼下这位老太太,举手投足间姿态做派姑且不说,更为要紧的是,那一张一弛间无意中透出的雍容华贵的大家风范,更令人由衷赞叹。
  秦玉楼将老夫人一举一动皆瞧在了眼里,心里忽而一阵微妙,只不知这老太太往日做派便是如此,还是今日有意为之。
  心中这般盘算着,面上却并未显,只自个亦是不漏痕迹的学着老夫人的姿态,秦玉楼本就是个聪慧玲珑之人,正经起来,还是蛮呃正经的,虽举止间尚且还做不到老夫人如那般炉火纯青,但也颇有些神似,能够上的了台面了。
  老夫人似若有所思的瞧了她一眼,待丫鬟们都收拾好,下去后,老夫人这才微微抬眼瞅了她一眼,神色淡淡道着:“你母亲那里往后隔三差五去问候一二便是了,无须日日前去,你往后就暂且留在寿延堂伺候罢!”
  说着便由着翠柳扶着起身往里头里屋去了。
  秦玉楼过了好半晌,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忙起身朝着老夫人的背影乖巧的道了声:“是,祖母。”
  然而心中却是一阵惊诧,且一时尚且不知老夫人话中的“往后”是从明儿起,还是现在起,也不知那句“留在寿延堂伺候”到底是怎么个伺候法。
  以往她在荣氏跟前,凡事皆是本着儿媳的本分,事必躬亲,婆婆在里头照看公公,关于公公的任何事儿那荣氏是一概不许任何人插手的。
  秦玉楼便唯有伺候婆婆一人呢,每日皆事先亲自将早膳提前上好了,待婆婆出来,学着芳苓芳菲往日里伺候她那样亲自侍奉婆婆洗漱,婆婆用饭,她便立在身侧亲自替婆婆布菜,婆婆眼睛一抬,她便眼明手快的将菜色夹到了婆婆前头的碟子里,总之,将媳妇的本分可谓是发挥得淋漓尽致。
  直至将婆婆伺候好后,这才回院里开始侍奉丈夫。
  好在,在她强势、热情的攻势下,好不容易便将公公婆婆多年的生活相处习惯给打破了,前两日荣氏便由先前的隐晦提及转变为直接奉劝了,奉劝她往后无须这般劳心劳力,要她将所有的精心皆放在丈夫身上,伺候好丈夫便是了,至于这侍奉二老,每日过来请安问礼,心意到了便是了。
  秦玉楼这才暗自窃喜没多久,却不想,这冷不丁的,她的劳心劳力没有转移到丈夫身上,倒是转移到了老太太身上呢。
  因着她这会儿的去留,老夫人并没有发话,秦玉楼不好擅自离去,只得默默了跟了上去。
  屋子里燃放着檀香。
  进去时,只见里头屋子简陋古朴依旧,里头的摆件皆是些上了年头的古物,干净、朴素,却也质朴,古色古香,一抬眼只见老夫人坐在暖炕上闭着眼,手中捏着一串佛珠,正低声振振有词,屋子里除了翠柳之外,无一下人。
  翠柳忙对秦玉楼做了个噤声动作,只轻手轻脚的走过来,对秦玉楼小声道着:“老夫人下月十五要去庙中祭拜,想要麻烦少奶奶将这份经书誊抄一份,好为侯府争得一份功德。”
  秦玉楼抬眼往老夫人那边偷瞄了一眼,自然只得默默的认真誊抄了起来。
  于是,午膳是在寿延堂用的。
  中午在寿延堂睡了会儿午觉,下午继续。
  至晚方归。
  第二日照旧。
  如此,就这般竟一连着过了十日。
  而在这十日里,与老太太开口说话不超过十句,可谓日日粗茶淡饭、埋头苦写,夜夜回屋后便累得到头便睡,不省人事,可没少将屋里的几个丫头给心疼坏了,若非因着确实身处在这侯府里头,不然,秦玉楼只以为自个是身处在寺庙里呢。
  十日过后,经书誊写终于接近尾声,秦玉楼只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现如今秦玉楼光是瞧见毛笔,她的手都不自觉发着颤,她不是秦玉卿,向来喜爱文墨,她读书认字,并非为了陶冶情操,不过是为了辩是非,明事理,及讨个趣儿罢了。
  拿给老夫人看时,老夫人一页一页翻着,面上虽并无多少表情,但却也并无嫌弃之色,想来定也是满意的,正当秦玉楼心下一松之际,却又见老夫人对着一旁的翠柳使了个眼色,垂柳会意,从身后的柜子里抱了厚厚一沓酷似账本似的册子来。
  秦玉楼见了,双腿不由一软,一时险些没站稳。
  正在这时,外头有丫鬟进门恭敬禀告着:“老夫人,世子爷回府了——”
  老夫人与秦玉楼二人俱是一愣。
  丫鬟顿了顿,又补充了句:“世子浑身湿透了,这会儿且先回霁修堂了,说待会儿便过来给老夫人问好”
  老夫人闻言似乎瞧了秦玉楼一眼,随即又往外窗外瞧了一眼,这会儿外头暴雨倾盆,颇有些阴冷。
  秦玉楼心里头那个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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