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縻

  英王妃正在跟大家说李少瑜写来的信。据她说, 李少瑜已经入土蕃地界了.
  他走的并非李悠悠当初走的那条路。而是下蜀中, 穿剑阁, 自康定而上。这一路是大魏的羁縻州, 各类异族混居, 属于蛮荒之地, 也是李少源和季明德此番战土蕃的主战场。
  但他一路行去, 竟然没有碰到一处战事,或者为难。
  他出长安后,便命人打了几方大牌牌匾。知府的牌匾上写的当然是肃静回避。他的牌匾上写着:奉旨接妹。
  既是奉旨接妹妹, 自然每到一处,都有人要问他的妹妹是何人。走不过百里,英亲王府世子兄妹情深, 不顾战火纷乱, 要往逻些亲迎福慧公主回长安的事便在沿途流传开来。
  再兼李少瑜生的俊俏,嘴巴又甜, 见人便称大哥。酒桌上的英雄, 拍着胸脯称兄道弟, 渐渐的, 他的名声远播各羁縻州。
  每到一处, 都有城主出城相迎,好酒好菜一路款待, 走的时候不过二百个护卫,此时前往逻些, 跟他一起去接李悠悠的队伍, 已经达到了上千人,有向导,还有各羁縻州的异族武士们,以及美艳的舞女们,一路载歌载舞,与他同赴逻些,要接大魏公主归国。
  所有人都在听李少瑜赴逻些的传奇经历,当然是当成笑话来听。唯独英王妃喜上眉梢,说个喋喋不休。
  无人注意到永世子,宝如一把拽住他,自桌上抓了只黑糖话梅递给他,指了指他所佩的小宝剑道:“世子爷,我这个祸水为何今日会死?是不是你打算用你这小宝剑来杀我?”
  小儿不懂宝如这是在套话,认认真真说道:“才不是我呢,从今天起,我就是朕了,杀你的自然是别人。”
  五六岁的小孩子而已,这种话应当是大人们不避孩子,商议的时候叫孩子听到了。小孩子那懂得那么多,肯定也是叫大人教着,深恨宝如,一个盯不住,跑宝如面前炫耀来了。
  能称朕的只有皇帝,秦王虽这些日子极老实,但去过一回他府中,宝如知道那是个有野心的。她拉着永世子的手,还想多问一句,徐侧妃眼尖瞧见了,慌得过来,一把拉过永世子,二人出门去了。
  宝如手中握着那枚小瓦鸟,也跟着出了偏殿。
  徐侧妃带着永世子出了延嘉殿,而后便直奔前一重的甘露殿。
  这时候太后凤辇至,所有命妇皆在两旁跪安,徐侧妃抱起永世子,并不问安,而是躲到了路旁的青松之后,瞧徐侧妃一脸凝重的样子,显然是要去办大事的。
  宝如索性脱了身上那件耀眼的大袖,下面是白绫纱衣,远瞧着,与宫婢无二。
  她自幼在宫里打转,于皇宫无比的熟悉。远远瞧着徐侧妃带永世子进了甘露殿,却不从正门入,而是绕到宫婢们出入的后门上,顺手自家私柜上端了只托盘,摆了两只空茶盏,便直奔内殿。
  “这会儿,你就得到甘露门上去,届时一定不能慌,也不能哭,奴婢会在下面看着永儿的,好吗?”高大阴暗的宫殿里,徐侧妃整理着永世子的衣裾,见有两个内侍匆匆而来,便将永世子交给了他们。
  一内侍道:“眼看要乱,侧妃娘娘还请找处地方躲好,待大事得定,王爷自会迎您出宫的。”
  徐侧妃握着永世子的手,依依不舍,却也点了点头。虽不是亲子,但当成亲儿子养的,一举定成败,成则是王,败则为寇,她竟忍不住哭了起来。
  宝如躲在帷幕后,转到窗边一看,果真,两个内侍带着永世子,是奔宫门而去。
  大魏皇宫,分着三重。皇帝听政问政的立政殿在第二重,甘露殿和延嘉殿属后宫,是第三重。两重之间高墙相隔,唯有甘露门可能内外,另还有一处门,便是通往掖庭宫的嘉猷门。
  若秦王将这两处宫门堵死,而恰恰皇帝在内的话,后宫不过一干妇孺,杀李少陵,易位于已,易如反掌。
  但秦王自己本身无兵,他便杀了李少陵,外面还有李代瑁那个第一辅正大臣,他手中若无别的筹码,不该如此鲁莽才是。
  宝如又自后面转出殿,提裙绕到另一侧,心说无论局势怎样变幻,只要乱起来,倒霉的肯定还是我们这些软脚妇人们,倒不如听那内侍方才说的,带上李悠容,找个无人的地方躲起来,躲过乱的要紧。
  她才自后面出殿,便叫人迎面堵住。
  是尹玉钊,皇帝的禁军侍卫长,三重宫阙之中,唯一可以率队,佩兵器自由出入之人。他银甲白披,一脸寒霜,率禁军侍卫小跑而来,戒严于大殿两侧。
  既他至,皇帝马上也该到了。
  目光相交的一刻,尹玉钊皱了皱眉头,往右侧一人给个目光示意,两个皇家侍卫转身上前,一前一后,便将宝如堵进了城墙的门房之内。
  “你怎么也跟着来了?”尹玉钊还有事要忙,经过时极为恼火的,匆匆责了一句,转身便走。
  宝如吃不准他是怨自己入宫,还是怨自己乱跑,心说好奇害死猫,这下可好,多走两步,又跑的不及时,又给堵起来了。
  宫墙下的小屋子,是属于皇家侍卫们临时关人,或者值卫时换岗的地方。
  将宝如关起来之后,两个侍卫便转身出门了。不一会儿,外面女眷们高呼万岁之声,显然皇帝李少陵行冠礼之后,入后宫,来给白太后行拜见之礼,并行飨食之宴了。
  小屋子连窗子都没有,里面又闷又热,眼看近午,宝如又渴,又还有些尿急,试着推了几把门,纹丝不动。
  坐在椅子上闷了片刻,宝如也是苦笑,心说无论外面如何乱,我在这儿,秦王的人无论如何是杀不进来的。
  她刚刚确定自己怀孕,此时为保不动胎气,也不敢乱耗体力,捡了张椅子坐下,便静静坐着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忽而卡哒一声响,尹玉钊进来了。
  此时皇帝当正在开宴,尹玉钊开门的一刻,隐隐有丝竹之声漏了进来,外面日光煞白,天已正午了。他转身关上门,手中一只盘子,一个小包袱,腕上还搭着她方才丢落在松树后的宫裳。
  盘子里是一碗红豆粥,冒着白气。
  待接过来,挑勺掀开,宝如才发现这是碗冰。冰上盖着煮烂的红豆、绿豆,云豆和黑豆,淋着蜂蜜。
  她初知自己怀孕,万分小心,不敢吃这冰物,一把推了它,便见尹玉钊点燃了灯盏。
  持灯盏站在她面前,暖烛照润了他那张平日刻板的冷脸,眉目间竟也有了些暖意。
  “你今儿可真漂亮。”
  入宫面圣,自然要敷胭脂。她眉眼与普通的秦州女子一般,生的并不格外突出,经胭脂一提,灯下眸光流转,甜媚交织,忽而侧眸,唇瓣红红,倒惹得尹玉钊心跳莫名漏了半拍。
  他轻轻抖开那宫装,道:“穿上它。”她穿上这宫中,才叫格外的美。
  宝如热的满身濡汗,却也接了自己的衣服过来。
  若果真秦王谋/反,与尹玉钊就是敌对的双方,她和尹玉钊非敌亦非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此事,正犹疑着,便见尹玉钊又是一笑。
  他那张脸,冷的时候眉飞入鬓,鼻悬似锋,一笑,也不是难看,只是让人觉得寒渗。
  “她走的那日,恰就有你今日的美。”尹玉钊淡淡说道,他口中那个她,自然是同罗绮。
  *
  外面隐隐的唱偌之声传来,皇帝此时在行大礼,拜太后,后宫之中,所有的人应该全集结到延嘉殿了。也不知道李代瑁进来了没有,若进来,想回天也乏力了。
  李代瑁人其实不错的,便拘了杨氏,行事有些不择手段,也是怕季明德要杀自己,提早防备而已。
  少廷才失挚爱,悠容眼看要嫁,都是最好的年纪。
  宫闱内变,肯定不是大家吵吵架打打闹闹那么简单,至亲之间,父子相残,手足相弑都不少见,今天若果真秦王兵变成功,别人犹还罢了,荣亲王府的人,只怕一个都出不去。
  同是一家人,虽一府之中有磕磕绊绊,但面对外敌,宝如还是希望荣亲王府的人今天都能够全身而退的。
  她道:“就在你们侍卫入内廷之前,我见秦王世子上了甘露门,并且,徐侧妃告诉他,从今往后,他要称朕了。你是禁军侍卫长,此时不该上宫墙巡视一番,看是否有人在趁乱闹事?”
  尹玉钊继续笑:“打小儿,你就有些偏才,鬼精灵,这种秘事,你都能察觉。”
  听这话,永世子的事,显然他是知道的。
  她上前一步,问道:“秦王是否想谋/反,你们禁军侍卫可有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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