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云深不知处 第九十二章 父与子（中）

  不打算阻止我向洗月派复仇！
  不打算阻止！！
  不打算！！！
  王遥脑子里嗡嗡回想着唐劫的说话，就象是一个晴天霹雳打在脑袋上一般。
  不打算阻止，那我现在的咄咄逼人算什么？
  不打算阻止，那我痛下决心向义父出手算什么？
  多少次午夜梦回，梦到的都是唐劫为了洗月派而与自己争吵，怒骂，最终大打出手。
  正是因为这无数次假想，让王遥觉得自己与唐劫的相见不会平和，也渐渐死了父子之情的心。
  可现在，唐劫说不阻止，他就彻底傻了。
  对立的基础再不存在，那死去的父子情感却在这刻回升。
  望着唐劫，王遥脑海中浮现的是曾经与唐劫相处的日子。
  直到现在还记得，曾是乳虎时候，在唐劫的怀里撒娇打滚，每天看到唐劫回来都会跳到他怀里；晚上会与依依一起搂着唐劫的脖子睡觉，害得唐劫连翻个身都不敢；有时还会尿湿床褥，于是唐劫特别为此学习清洗法术，硬是因为它而耽误了好几天的修炼；更有次将唐劫的被褥全部咬坏，气得唐劫抓着它的颈子打它屁股，又被它萌萌的无辜眼神所打动，最终无奈放下……
  那曾经生活的点点滴滴，如今纷纷浮现眼前。
  一度伪装坚强，似乎忘记了所有父子感情的王遥，在这刻看着唐劫慈爱的眼神，终于克制不住的大声喊了起来：
  “父亲！”
  唐劫面容充满慈祥：“宝儿！”
  那一刻两人眼中再没了原本的剑拔弩张，对立仇视，代之而起的唯有浓浓父子之情。
  九难知道不好，大喝道：“王遥，莫要中了这奸人的蛊惑之计，难道你真相信他身为栖霞界主，却会置洗月派于不顾吗？”
  “闭嘴，九难。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王遥已回头怒视九难：“我义父既然说了不会阻我复仇，那我便没理由不信他。他若骗我，我自会与他战，用不着你在这里告诉我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至于栖霞界……让儿郎们出手已经够了！”
  说着他手一挥，就见巨灵界上空，一道巨大的空间裂缝已然出现。
  从裂缝中现出一道青铜魔首大门，门上刻满神秘花纹，与当年原欲魔君进攻栖霞界的魔门几无二致，只是高达数千丈，论规模气势却要大上无数倍。
  两扇大门缓缓打开，从门中涌出无数魔族，大多为兽身，有虎豹狼羊鸡狗猴猪熊貔猊鹰鼋等无数妖魔，常见的罕见的甚至上古洪荒大妖魔都有出现，一个个摇天憾地呼啸而来，在巨灵大地上摇曳出一片黑色狂潮。
  此情此景，让所有魔族都欢呼起来。
  相比之下，人族巨灵族联军却同时变色。
  就是那巨灵王都不由长叹一声，说一声“吾族休矣”。
  许妙然更是一挥长袖道：“撤！所有人退往定军城，据险自守！”
  虽然定军城的太一天水阵已被破坏，不过城墙，符阵，空游炮以及其他一些辅助设施还在，依然有险可依，只是不象原来那般强势。
  包括无上真仙在内，所有人都退至定军城，远方则是白夜魔区的妖魔大军，如黑色洪流滚滚而来。
  天空中，唐劫则与九难王遥一起，望着下方情景，一动不动。
  轻轻叹了口气，唐劫说：“这或许就是命吧。”
  然后他真的不管不问，对王遥道：“宝儿，过来，你我父子今日相聚，定要好生聊聊。跟我说说，你入鸿蒙界后的事吧。”
  “恩！”王遥已大踏步走来。
  “小心有诈！”九难大叫。
  王遥回头看了一眼九难，不屑道：“九难老秃，你也忒看不起我义父了。义父对我，还不至于如此。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要对我暗中下手，我也受了。我蒙他援手，脱离苦海，这份恩情，也借此可报。”
  九难立刻道：“可你父亲也传了他啸月弑神通，你还给了他神源宇晶，也偿还了。”
  “是，恩是还了，可情呢？”王遥回道。
  九难哑然。
  有些东西可以还，有些东西永远还不了。
  如果唐劫阻止他复仇，那么所有的情都会抹杀。但从唐劫说出不阻止的那刻起，逝去的感情便都回来了。
  尽管如此，九难依然摇头：“我绝不相信唐劫会放过栖霞界不管。他现在说不管，仅仅是因为有你我在这里，他想管都管不了。”
  九难终于想明白了。
  既然有九难王遥两大金仙在这里阻止唐劫，其实唐劫根本就不可能救栖霞界。
  这种情况下，唐劫所谓的“不救”根本没意义可言。
  王遥却笑：“我知道你所说的是事实，可你却不了解父亲。你真的以为，父亲若想救，会一点办法都没有？当年他以微末之身，就把天神宫坑得损兵折将，又怎么可能被你我二人就轻易限制？就算他真的挡不住，也不可能一点努力都不做，我义父绝不是轻易放弃的人，他从来都是明知不可为亦要为之。”
  唐劫笑：“果然了解我。”
  “也许这就是他想出的诡计，就是他明知不可为为之的手段！”九难咬牙切齿道。
  是啊，谁能说，此刻唐劫的选择，不是他的诡计呢？
  也许他就是想唤起王遥内心的情感，那份孺子之情，然后再图救栖霞。
  王遥却笑：“有此可能，不过我愿意。”
  总有一些陷阱，是你明知是坑也愿意跳的。
  对于王遥来说，他最怕的就是唐劫阻止他复仇，那么反过来，他最愿意接受的就是唐劫不阻止。
  所以哪怕知道是唐劫的缓兵之计，哪怕知道唐劫其心不诚，他也愿意去上这个当。
  如果唐劫另有计划，诡谋，安排，那也要等他揭了蛊，露了底，再撕破脸大战一场。
  这就是亲人！
  只要有一线机会，就要留住这份亲情。
  九难不懂，所以他劝服不了王遥。
  王遥已道：“我与父亲叙旧，九难，你还是不要打扰得好。”
  说着已来到唐劫身旁，就这般与唐劫说起话来，和唐劫讲述起他进入鸿蒙界后的种种遭遇。讲述他怎么在鸿蒙界中艰难生存，又怎么费尽心血找到白夜魔区万妖山，最终得到先祖遗物，又怎么让那些妖魔从不服他，到最后的彻底服膺。
  他不停的说，唐劫便认真的，微笑的听着，仿佛下面的事，与他完全无关一般。
  此时的巨灵界，人魔大战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有了那无数妖魔的加入，人族明显不支起来。
  现在还能支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法力的消耗，人族与巨灵族最终必败。
  唐劫则始终淡定，除了听王遥说他的事，也和王遥讲述万兽园之后，自己的一些经历。不过由于王遥一直关注栖霞界，他的空间大道又是少数可以不需要空间壁垒薄弱就可以穿行人魔两界的，因此对栖霞界的事极为了解。不用唐劫说，都知道不少。
  这两人聊得开心，到是把九难给丢在一边，仿佛他不存在一般，弄得九难进退不得。
  见此情形，九难目光闪烁，心中暗想，我就不信唐劫能如此镇定的看栖霞界被灭。既然你要装无事，那我便逼你出来。
  说着已道：“既如此，老衲恭喜你父子二人了。你父子二人就在此畅谈吧，老衲恕不奉陪，先回巨灵界，杀光这些逆属再说了。”
  说着转身就要进入巨灵界。
  以九难妖僧的实力，若是让他下界，那就不是压垮骆驼的稻草，而是压垮骆驼的大石了。
  唐劫若是真不打算救栖霞界，那么只要坐视九难下界便已足够，九难就是用此招来逼唐劫。
  果然唐劫笑道：“且等一下。”
  九难大笑：“唐劫，你还是露出马脚了吧？若你真不打算……”
  不等他话说完，唐劫已道：“第一，你不是宝儿。我在宝儿和栖霞界之间难做取舍，不代表就应当在你和栖霞界之间难做取舍。我阻你对付人族，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好奇怪的？”
  九难立时滞住，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愤愤说了句：“伶牙俐齿，巧舌如簧！”
  唐劫却又道：“第二，我其实也不是要阻你下界，只是请你在这里且稍待片刻。待我和宝儿叙旧过后，再问你几个问题。只要你回答过我的问话，你再去巨灵界，我绝不阻拦。”
  “什么？”
  九难妖僧先是一怔，随后意识到唐劫这番话其实根本不是说给自己听的，而是说给王遥听的。
  当唐劫不许九难下界的时候，王遥的眉头其实也不为人察觉的微微皱了一下。
  但是在唐劫说出第一第二两个理由后，王遥的面色明显好转。
  这两个理由从一开始就是为王遥准备的，第二个理由是唐劫留下九难不许他走的借口，第一个理由则是如果九难拒绝，唐劫出手的借口。
  甚至于……不止是唐劫。
  九难的面色阴沉：“如果老衲执意不肯呢？”
  唐劫眉头皱起：“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九难，你不会连这点要求都不同意吧？”
  九难暗叫不好，果然王遥已道：“九难，只是停留片刻，你又何必着急？又或是你对你我的儿郎们没有信心？”
  九难冷哼：“若是老衲不同意，你是不是要和你义父联手对付我？”
  王遥微笑：“你我约定盟友，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向你出手。但反过来说，既是盟友，你就更应该留下。你也不会希望我与义父单独相对吧？万一你走后义父与我翻脸相向，一对一我可未必是义父对手。”
  九难哈哈大笑：“你还知道怀疑他？”
  王遥亦笑：“我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义父说什么都信，但只要义父没有不利于我的行动，我便遵他为父，绝不会不利于他。你留在这里，可以帮我震慑。义父是受你威慑也罢，是真心放弃阻我也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没有对我出手，依然认我为子，这就是好事。反正我的目的达到了，能够不破裂父子关系的达到，总比破裂关系的达到为好，不是吗？”
  九难再无办法，只能长叹一声。
  王遥果然不是傻子，他也没有全信唐劫。
  但他和九难的出发点注定不同，那就是只要唐劫不现原形，王遥就心甘情愿被骗。
  在这一点上，九难没有丝毫办法。
  看着唐劫，九难冷笑道：“好，好，既如此，老衲就看看你还有什么后招。”
  说着复坐回莲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