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还是躲不过
过了山东之后,运河结冻,大家伙只能舍了舒服的船只,换上了马车继续北上。徐三一口气准备了十多架马车,车厢外面披着厚厚的毯子,车厢里面还放了汤婆子,生怕冻着,考虑得十分周祥,众人都感谢不已。
至于杨继盛,和大家相处的也非常好,闲暇的时间,还去指点唐慎的学问。说起来杨继盛和唐慎还真有几分相似,两个人的资质都不算最好,但是都肯下功夫,也都是年过而立开始发迹,经过杨继盛的指点,唐慎就仿佛打开了一扇天窗,任督二脉都通了,还是一通百通,他有自信凭着真正的本事,通过乡试也没有问题。
这一天休息的时候,杨继盛找到唐慎,就笑着问道:“子诚兄,你在东南练兵抗倭,杀倭寇无数,那北虏呢,能否也杀俺答汗一个落花流水?”
唐慎挠了挠头,为难地说道:“椒山兄,我倒是听毅儿他们讨论过,东南水网密布,地形气候和北方都完全不同,俺答汗骑兵众多,凭着我手上的新军和蒙古人拼,估计是败多胜少。但是练兵核心就在一个练字,只要舍得投钱,找准了方法,重创俺答并不难。”
说话之间,唐毅端着烫好的烧酒过来,给老爹和杨继盛都满了一杯。
杨继盛没有急着喝酒,而是笑道:“行之,荆川先生夸你是军事奇才,如今大明东南有倭寇,西北有蒙古俺答,频频入寇,你可有什么对策?”
唐毅叹口气,“椒山公,其实说到底就是一个字:钱!练兵要钱,打造精良的武器要钱,收买奸细,探听情报要钱,打赢了还要抚恤士兵,控制打下来的土地,方方面面算起来,都离不开银子。当年汉武帝北击匈奴的时候,就舍得下本,选拔的就是十来岁的孤儿,从小苦训,经过十几年的功夫,再派遣霍去病统帅,打得匈奴落花流水,最终灭族。唐太宗也是一般,忍辱负重,苦训精兵,一战击败突厥。遥想汉唐雄风,后辈子孙实在是汗颜。”
杨继盛频频点头,感叹说道:“汉唐之风实在是令人神往,本朝成祖远征大漠,蒙古俯首帖耳,足以比肩古人,只是如何才能恢复昔日的荣光?”
言谈之间,已经把唐毅当成了平等的好友,忍不住请教。
唐毅沉思一会儿,笑道:“椒山公这是在为难小子啊。”
“你只管说就是。”杨继盛鼓励道。
“那我就斗胆一次。”唐毅笑道:“先说倭寇的问题,是因为市舶司草率被废才酿成大祸,那市舶司为何被废?究其原因,在于海禁政策。再说九边,为何兵无战力,将帅懦弱呢?无他,弊在世袭二字!椒山公,正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一个人若是出生那一天便知道自己的未来,他还努力干什么?不触及军户制度,想要彻底改变九边被动挨打的局面,势必登天还难!”
唐毅还想说下去,杨继盛却面色严峻,用力摆手,“行之这话和我说说也就算了,千万不能再对别人提前,不然会有麻烦的。”
唐毅嘿嘿一笑,没有反驳,他的话直指朱元璋,在祖制大于天的明朝,妄议太祖那可是大罪过,搞不好一辈子的功名就毁了。不过唐毅对杨继盛有信心,他也希望杨继盛明白,严党就好像庞大身躯上的创口,狰狞恐怖,臭气熏天,最容易被人看到。可是真正的病根却在身体里面,除掉严党,并不能让这个国家变得好多少。
……
显然杨继盛也听了进去,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变得沉默了许多,经常抱着头思索,脸上不时显出痛苦的神色,到了晚上,又一坐就是一整夜。唐毅的话对他影响远比想象中的要大得多,他原本很多天真的观念都开始动摇。简单地说,就是进行三观重组,从一切归罪于严党的偏执中跳出来,站在更高的角度看待天下,看待朝局。
离着京城越来越近,杨继盛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似乎他已经走了出来,和大家说说笑笑,一起胡吃海塞,到了晚上倒头就睡,唐毅暗暗松了口气,貌似警报解除了。
腊月初七,他们总算是赶到了京城。
天空飘着零星的雪花,离着老远望去,庞大的城墙就好像伏在地上的巨兽,巍峨如山,高大雄伟,这就是大明帝国的心脏。初次见到的士子们不由得血脉喷张,江一麟更是激动地扯着嗓子鬼叫,惹来百姓异样的眼神,弄得大家一起掩面,不认识丢人的家伙。
唐毅同样在四处打量,不过他看到了另一面,寒冬腊月,成帮结队的百姓穿着破烂的棉衣,露着黑色的棉絮,腰里系着草绳,脚上的鞋子露出脚趾,冻得青紫,有的人甚至伤痕累累,一步一步挪向城门。
他们卑微地躬着身体,捧着破碗,向过往的商旅祈求一点施舍。在城墙下面,还有更多的百姓有气无力地躺着,身上盖着脏兮兮的棉被,有的连棉被都没有,只能找一些稻草做成一个窝。
谁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活到明天,或许一场雪下来,他们就要变成僵硬的尸体。唐毅看到了,杨继盛也看到了,一滴泪水从眼角流下,一路上也见过流民百姓,但是都没有这次来的强烈和震撼!
这是京城啊,天子脚下,首善之地!怎么会有如此凄惨的一幕?
杨继盛猛地从书童手里抢过包裹,不管衣服还是银子,抓起来就往难民那边跑。唐毅急忙跳下来,一把拉住了他。
“椒山公,你这么给银子,百姓只会争抢。回头我出一千两银子,给大家伙熬点粥,发些包子馒头,岂不是更好!”
杨继盛一愣,痛苦地摇摇头,唐毅能清楚地听到他的拳头攥得咯咯响,半晌杨继盛终于平静下来,掏出一包银子,塞到了唐毅的手里。
“这是我给百姓的,不许拒绝!”杨继盛凶巴巴说道。
唐毅无奈,只好收下了银子。
……
经过了小插曲,众人都进了京城,情况和城外迥然不同,虽然还下着小雪,但是操着各种口音的士子络绎不绝,大家都在高谈阔论,拜会亲友。
沿街的客栈也都应景,这个叫“状元居”,那个叫“进士坊”还有什么“魁星客栈”“三元之家”,总而言之,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上前一打听,嚯,可都不便宜,哪怕是最下等的客房还要三两银子一个月,而且还要店家提供伙食。
有人提前半年就到了京城,算起来光是食宿就要五十两银子,再加上拜会朋友,请客送礼,一场科举考下来,不花上百两银子,那是想都不要想。
听说不少寒门学子不得不借钱参加考试,许诺考上之后,加倍奉还。科举不光是学子的狂欢,也是给高利贷的节日。
当然别人如此,唐毅可不需要,由于酒精、家具、药玉等等都在京城大卖,收入颇丰,加上锦衣卫从中帮忙,雷七盘下了十几处铺面,而且他料到老爷和少爷早晚会进京的,干脆又买了三处宅子,最小的都有几十间房子,又靠近棋盘大街,去会试考场也方便。
众人都欣喜下榻,紧张地筹备科考事宜,还有人跑到南直隶的会馆,联络朋友,沟通情报。
杨继盛倒不用忙这些,他先去吏部报道,这一去可了不得,他竟然被提拔为兵部武选司员外郎。
大明朝公认四个最肥的地方,分别是吏部文选司,吏部考功司,兵部武选司,兵部武库司。
其中兵部武选司由于掌管武官升迁,比起文官更加直接,简直是肥肉当中的肥肉。就拿勋贵和将门来说,老一辈死了,后人想要尽早承袭爵位,就要经过兵部武选司的批准,如果不上供,随随便便卡你几年,就够你吐血三升而亡的。
杨继盛能到这种衙门,简直是造化中的大造化!
不过这位新任的员外郎却穷酸的出乎想象,他把银子都给了唐毅去救济灾民,身上是一分钱都没有,只能赖在唐毅家里。唐毅当然是求之不得,每天好生招待,杨继盛早出晚归,去兵部上班,看起来十分忙碌,经常到了深夜屋子里还亮着灯。
唐毅并没有觉察出什么异样,离着年关越来越近了,虽然离开了家,不过爷俩凑在一起,就算过年。唐毅早早带着沈林往前门溜达,后面还带着马车,摆出一副扫荡年货的架势。没走出多远,沈林就看到了街边一个卖糖块的小摊。
新鲜的酥糖,还印着小人,沈林拿了一块给唐毅尝尝。
“嚯,不错啊!”唐毅笑道:“皮薄酥脆、糖馅层次清晰,吃起来香甜可口,不粘牙不腻口,吃后还没有残渣,好东西,真是好东西!”
摊主笑道:“这位公子圣明,俺家五代人都做‘小孩儿酥’的,老北京就没有更地道的!”
“好,来二斤,不来二十斤!”唐毅不大喜欢吃糖,不过估计着女孩子一定喜欢,赶快给王姑娘送去,让她也尝尝。
沈林怯生生说道:“少爷,能不能再多买点?”
“怎么?你想要吃?不怕牙坏了?”
“不,不是,我想送人。”沈林低着头,小脸通红。
唐毅哈哈哈一笑,“长本事了啊,就听你的!”
主仆正在买东西,突然唐慎急匆匆跑来,见到唐毅,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毅儿,椒山先生不辞而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