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3节

  这在袁员外、管事口中依然是做善事。毕竟他们给了这些背井离乡、一无所有的人一条活路。袁员外对管事、家丁的说法是,对方因为他才能活命,他就是对方的再生父母!
  至于这事本质上是不是趁战乱诱骗、拐卖人口,就不是他会思考的问题了。
  “你的亲戚好不好找?”赵宁的目光落在城外的民居群落中。
  “得问路。”
  宋州算是中心地带,颇为繁华,城墙内的街坊屋舍无法满足百姓的居住需要,故而在城外形成了居民区。
  在金光教与张京联手后,很多流民被后者收拢,不少百姓逃到他的地盘上来,使得州县城池的人丁数量不断增多。
  城外居民区建筑比较乱,但也自发形成了街道,码头附近更是形成繁华商业区,不乏装饰得金碧辉煌的几层阁楼。
  哪怕是在城外,亦有金光教教坛,院墙不算雄伟,建筑却都很高大,进进出出的百姓很多,老少男女皆有,很多人都面色虔诚。
  赵宁跟姜葭来到的是相对偏僻的居民区,这其实很好理解,穷人的亲戚大多也是穷人,真正大富大贵的不是没有,数量相对很少。
  姜葭并不知道亲戚的具体位置,只晓得大概,被迫一路询问过去。
  好在被问路的百姓很热情,哪怕手里有活计,也会停下来耐心指路,怕路线复杂,还有亲自引路的。
  因为只知道大体位置,而姜葭的亲戚又不算名人,所以寻找费了一番功夫。
  最后还是几个本地居民,根据有限消息进行接力,不断把范围缩小,最终才将姜葭带到了亲戚家门前。
  引路的妇人在确认地方是对的后,笑容满面,自己也很开心,跟姜葭的亲戚寒暄几句,临行时都不忘邀请姜葭日后去家里做客。
  赵宁担心的那种人情冷暖并未出现,姜葭的亲戚是个老妪,见到她很是高兴,亲切的拉着她进屋,嘘寒问暖好不周到。
  听说了村子的遭遇后,老妪哀伤落泪,并让姜葭放心留在这里,家里只要有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她跟小女孩,还说在宋州只要勤奋,不愁活不下去。
  言语中,老妪提及金光教总会帮助百姓排忧解难,宋州很久没有饿死的人了。
  到了吃饭时,天已经快黑了。
  这是一大家子人,除了老妪,还有一对年纪不大的夫妻,男人是农夫,女人是裁缝铺的伙计,回来的时候看得出来非常劳累,但他们在看到姜葭跟赵宁时,都是热情招呼,礼数周到。
  饭吃到一半,赵宁发现有小孩子探着脑袋在门口往里看,老妪起身询问对方是不是父亲没回来,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连忙把对方带进来一起吃饭。
  言谈中赵宁和姜葭才知道,这是邻居家的孩子,母亲死了,父亲在码头做苦力,经常回来很晚,平常每到这个时候,老妪都会将孩子叫过来一起吃饭。
  今日因为姜葭过来,老妪倒是忘了过去询问。
  赵宁相信老妪的话都是事实,不是在佯装慈祥,因为今日的饭菜很丰盛,老妪特意出门去买了半斤肉跟一些瓜果回来。
  赵宁一眼就能看出,这家人生活并不宽裕,老妪在米缸盛米的时候,只听缸、飘、粟米相碰的细微动静,他就知道缸里没多少米。
  饶是如此,他们今日吃得也是干饭,不是粥。加之瓜果蔬菜、肉食,这绝对是过年才有的丰盛晚饭。
  隔壁家的小男孩没有不自在,吃饭的时候显得轻车熟路。饭刚刚吃完,一个精瘦汉子拧着腌菜、面粉进门,一个劲儿感谢老妪时常招呼他的孩子吃饭。
  他将腌菜、面粉交给老妪当作谢礼,老妪收了腌菜,将面粉退回,态度强硬不容置疑,说让小孩子过来吃饭,不过是添双筷子的事,还用不着对方交粮食。
  父子俩出门之际,老妪注意到对方的衣衫破了,便追上去让他脱下来,好叫儿媳妇今晚给他缝补一番,对方家里没有女人,这事儿肯定做不好。
  汉子虽然不好意思,但没有多推辞,显然这种事不是头一回。
  “上回,家里的房子因为连日大风大雨在夜晚塌了,我们被埋在里面,险些都一命呜呼,要不是对方力气大动作快,及时把我们救出来,你这次来就找不到我们了。”饭后,老妪拉着姜葭唠起家常,言语中很是推崇这位邻居。
  屋舍并不宽敞,赵宁没有在这里留宿的打算,离开之时姜葭出来相送。
  “宋州的人都很好啊,看来我呆在这里会生活得很开心。”姜葭边走边感慨。
  赵宁微微点头,一路来所见所闻,让他感受到了此间百姓的淳朴善良。姜葭同样如此,若不是亲身经历,她都不愿相信袁员外是宋州人。
  “明日去教坛拜神的时候,我得多准备些香火钱,求金光神保佑我在这里能一切顺利。”临分别之际,姜葭还想邀请赵宁明日一起去拜神。
  这件事是老妪提起的,对方说姜葭能在兵荒马乱的时节,安稳来到宋州城,一定是有金光神保佑,所以明日要一起去教坛拜拜,顺便祈求之后一帆风顺。
  很显然,这里的百姓已经养成了有事没事必定拜神的习惯,他们对金光神的崇拜发自内心,不需要别人强制要求。
  拜神就要买香烛香油香纸,这些东西如果都是最普通的,那当然不贵,可对一个有些许病痛都要硬抗,不会看医买药的贫寒之家而言,仍是一笔不容忽视的消耗。
  ——老妪的儿子染了风寒,症状不轻不重,吃饭的时候一个人抱着海碗蹲在门外,没有跟众人坐一桌。
  赵宁在一家人的谈话中,知道了对方没有问医的打算。
  如果是在河北河东碰到这种事,赵宁会直接说,不如把香烛钱省下来买药,如果姜葭会接受,他很乐意接济对方一些银子。
  虽然袁员外的行为,让姜葭心里有了疙瘩,但现在她觉得那是特例,其他金光教信徒不会如此,故而依然相信金光神——宵小之辈在哪里都是有的。
  “我看大牛哥病了,明日跟婶婶拜完神后,我会跟她一起去给大牛哥抓药......我带在身上的铜钱虽然不多,但剩下的打算都交给婶婶,后天我就去找活干,或许街坊邻居有知道门路的,我有御气境修为,应该不难。”
  姜葭最后这样说。
  赵宁微微颔首,没有多言,跟姜葭作别。
  “赵......赵公子!”
  他走出没两步,姜葭忽然叫住了他,在他回头的时候,红着脸小声道:“你明日......会跟我们一起去拜神吗?”
  若是不一起,两人怕是会就此分别了。
  “当然会去。”赵宁给出了肯定答复。
  金光教教坛,怎么都是要去看看。
  当日夜,赵宁到了一品楼在宋州的据点——一家普通酒楼,名称当然不叫一品楼。方墨渊已经等在这里。
  “事情有些奇怪,那两个从徐州出来的金光教信使,今日已经进了宋州城,在城中一个教坛落脚,看样子有在这里过夜的打算。”
  方墨渊先是禀报自己的差事进展——眼下有别的高手盯着教坛,他抽身回来没问题,之所以觉得奇怪,是因为对方进城是在午后。
  他们传递的消息非同小可,却好像不着急赶路。
  “或许他们在磨山忠武军大营里,见到了金光教中的大人物,对方已经就此事做出了布置,问题不再那么紧急。”末了,方墨渊只能这样推测。
  赵宁没说什么。
  “一品楼、长河船行进入中原的人手,可都已经到位了?”赵宁问。
  “回殿下,除了最后一批,其他人都已就位。”回答这个问题的,是一品楼宋州据点的主事,相应消息一品楼内部有作通传。
  “那就按照计划行事。”赵宁吩咐道。
  “是!”
  对赵宁而言,这回来张京、金光教的地盘,方墨渊能跟着那两个徐州来的信使,顺藤摸瓜找到金光教总坛最好,若是不能,他也没有损失什么。
  一品楼、长河船行的广大人手,才是他全面探查金光教的真正依仗。这些人都经历过国战历练,又在河北河东保障过革新战争,经验丰富技艺娴熟。
  早晚把金光教翻个底朝天。
  等到元神境中后期强者、王极境高手大量展开行动,对付一个刚刚崛起的金光教、区区一个张京,不说手到擒来,也不会有多么难。
  问题只在于,大晋朝廷的行动,肯定会引来魏氏、杨氏的连锁反应。
  所以赵宁现在关心的,反而是金光教对中下层普通百姓的影响。
  “殿下,属下有事禀报。”在赵宁没有吩咐后,一品楼宋州主事主动出声。
  “说来。”
  “前日黄先生派人通报各城主事,让我们在见到殿下,亦或是几位当家的时候,将一个消息立即告知:经查,关陇、淮南都已出现金光教教坛,蜀中、楚地,已有金光教教众在传教!”
  方墨渊吃惊道:“金光教的手这么快就伸到这些地方去了?”
  赵宁微微皱眉。金光教的发展速度,快得超出人的想象。
  其蔓延速度,在这个乱世之中,迅捷得犹如瘟疫。
  第七零三章 真面目(6)
  翌日,姜葭跟老妪一道,正要出门去汇合赵宁,到金光教教坛进香,门外忽然来了一群袒胸露乳、凶神恶煞的青皮,把他们堵在了家门口。
  看到为首那个胸口纹着猛虎刺青,迈着八字步,一副大爷样的汉子,老妪面色一变,当下就要拉姜葭返身进门,还连声让屋里的儿子关门,莫要让歹人进来。
  ——经过昨夜一晚,她儿子不仅没有把病挨过去,病情反而加重了,今日早饭也没吃,如今刚刚起床,精神萎靡,正要去伺候地里的庄稼。
  姜葭不明所以,正待询问,青皮们已经抢先到了门口,看到试图关门的男人,猛虎汉子毫不客气一脚就踹在对方小腹,将对方踢倒在地,骂骂咧咧进门。
  “混账东西,还想躲!”
  纹猛虎的汉子满面怒容,揪住男人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一巴掌就扇过去,“今日你要是再不还钱,别怪我们点了你家房子,让你们一家人去做流民!”
  这一巴掌不轻,男人本就病体虚弱,挨了这一下,口鼻流血不说,倒在地上一时无力爬起,刺青汉子不依不饶,走过去就要踹对方:
  “还跟大爷装死,你今日就算是死了,欠大爷的钱也非还不可!不想让老母妻子受罪的话,就赶紧给大爷站起来!”
  老妪眼见儿子被打,哪里肯依,立时扑上去阻拦,被刺青汉子用力一把推开,若非姜葭眼疾手快,老妪这下就要后倒撞在门框上,届时定然头破血流。
  在姜葭的印象中,老妪一家都是勤劳本分的人,现在忽然被一群纹着刺青,地痞流氓模样的人找上门要钱,当然认为是对方无理,不由得怒上人头。
  在纹猛虎的汉子,又要拿教去踹男人时,姜葭上前两步,抓住对方的胳膊,寒声道:“光天化日,强闯民宅殴打百姓,你就不怕王法,不怕神明震怒吗?”
  到宋州来虽然只有一日,但耳闻目睹此间百姓的善良友爱,她已经对宋州充满认同,心里则把教化之功归到了金光教身上,视对方为官府望尘莫及的存在。
  猛虎汉子这才注意到姜葭,看见对方的面容后,眼前不由得一亮,好一个娇媚的美人儿,正待眉开眼笑地调侃两句,手臂已是传来剧痛。
  他挣扎了一下,竟然没有挣脱,反而因为这个动作,连骨头都疼得像是要断裂,霎时间,心中对姜葭哪里还有好感,恼怒的破口大骂:
  “哪里来的混账婆娘,也敢管大爷的事,小心吃不了兜着走!赶紧......哎哟,赶紧给我放开,放开!”
  几个青皮一看领头的被一个女子制住,惊讶之余无不嚷嚷着上前,姜葭双眸一扫,冷哼一声,也不多话,拳脚齐出。
  只听得砰砰几声闷响,青皮们惨叫连连,眨眼间便倒了一地,有人抱着肚子闷哼,有人靠在们上直叫唤,有人倒在地上捂着脸一脸茫然。
  猛虎汉子目瞪口呆,他怎么都没想到,这家里还会有个御气境修行者,再看姜葭时,眸中不自觉的多了几分恐惧、忌惮。
  “说,为什么来家里闹事,为什么开口就要钱?”姜葭一脚踢在猛虎汉子的膝盖上,让对方半跪在了地上,这才面容肃杀地问。
  猛虎汉子忍住疼痛,吸着凉气喊道: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岂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劝你快些收手,别以为你是御气境修行者就了不起,咱们上面的人你惹不起!”
  姜葭皱了皱眉,回头看向老妪和被她扶起来的男人,却见两人面色愁苦,不无羞愧,唯独没有被冤枉的意思。
  “家里真的欠了他们的钱?”姜葭不认为老妪的儿子,会因为某些不良癖好,而让自己背上债务,对方给他的印象,是个很本分的庄稼男人。
  老妪苦涩道:“去年旱灾,地里没收多少粮食,加之老婆子得了病,家里为了给我治病,不得已向他们借了印子钱,本以为今年收了粮食能还上。
  “孰料......孰料夏日的时候,地里的庄稼不知被哪家的人踩坏了大半,现在粮食收得不够,还不上他们的印子钱,他们便要把田地都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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