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4节

  蒋飞燕,将门蒋氏这几代最杰出的子弟,族中唯一的王极境修行者,在国战期间经年累月浴血疆场,手刃过许多天元强者,屡立战功,声名不俗。
  她,曾是这个天下,这个民族,这个国家的战士与守护者。
  并且是斗志最为坚定的那一类。
  赵宁毫不怀疑,倘若大齐王师最终没挡住天元大军,蒋飞燕也绝对不会投降异族。赵宁记得很清楚,前世,蒋飞燕就是拒绝萧燕招降后,战死在了岳阳城。
  而后,赵宁听到了陈青悲愤到极点的控诉与反问。
  ......
  皇城,崇文殿。
  地台上的皇座里,赵北望隔着一张御案,看看左前方的宰相陈询,又看看右前方的张廷玉,沉吟片刻,嗓音厚重低沉地道:
  “两位的意思是,大晋现在得不惜一切代价恢复经济,创造更多民间财富与国家税收,不必顾忌别的?”
  第六二五章 躺平风波(6)
  自从做了皇帝,赵北望一直在研究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皇帝,王柔花给他提了很多建议,让赵北望这个单纯的悍将获益匪浅。
  是以此时此刻,赵北望在说话的时候,没有表露出自己的任何情绪,让臣子可以摸清他的心思,哪怕他的心情并不如何平静。
  张廷玉接过话茬,毕恭毕敬道:“回禀陛下,臣下以为,如今天下凋敝,四方不靖,而天元王庭觊觎在外,大晋方立,正是需要加紧稳固根基的时候。
  “唯有国库迅速充盈,大晋的国力方能快速恢复,之后三军将士之军饷军械,文武百官之俸禄可以得到保证,人心才能稳定向上。
  “追根揭底,皇朝一切所需,根底都在一个钱字。有钱万事不愁,无钱寸步难行。有钱方能国泰民安,无钱则四海难平。
  “请陛下明鉴!”
  这番话,张廷玉说得理直气壮,底气十足。实事求是的说,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对,它们组合在一起的意思也是对的,文武百官都不能反驳。
  张廷玉今日能够站在这里,参赞国家大事,并不单纯因为他是大理寺卿。如果只是大理寺卿,那他负责的就是刑狱诉讼,国计民生没有他太多嘴的余地。
  他能跟陈询这个宰相一起,在崇文殿面见赵北望,为国家大事谏言,是因为最近朝中已经有打算,要加封他为同平章事。
  有了同平章事这个职衔,皇朝之内的任何事,他都能直言进谏。
  而赵北望之所以有这样的主意,一方面是因为张廷玉从龙之功很大,另一方面则是他确实能力不俗。
  张廷玉出任大理寺卿后,把大理寺打理得井井有条,让燕平几乎没了冤假错案,很多之前蒙冤的人都得到了公平公正——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但眼下,赵北望听了张廷玉的话,却是失望到极点。
  不过赵北望并没有明显表露出来,他在想着,张廷玉这番话或许是有自己的考量,有不得不提出这个谏言的现实基础。
  想着王柔花跟他说的,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的帝王原则,他决定先全面了解张廷玉的想法,免得自己冤枉了一个有非凡才能,而又忧国忧民的人才。
  “若使民生困顿,普通百姓终其一生奔波劳碌,只能为权之奴为钱之仆,不得幸福安宁,可乎?”赵北望看着张廷玉问。
  张廷玉答道:“若是国家强盛军备充足,则大晋社稷稳固,四海承平;若是国库空虚军备老旧,则外敌难以抵御,万民罹难。”
  赵北望不置可否,又问:“国之根本在民,若使国富而民贫,国强而民弱,长此以往,贫民弱民可能确保国家富强?”
  张廷玉答道:“国强则外敌畏惧,不战而屈人之兵;国富则官府势大,下民无造反之力。”
  赵北望再问:“若使国之强能戍边自保抵御入侵,国之富能发放俸禄修桥补路,而万民安居乐业,闲适幸福,可乎?”
  张廷玉态度坚决:“万民悠闲舒适,幸福安宁,与皇朝何益?唯国家强盛,陛下方能令万邦来朝,社稷永固!”
  张廷玉这话说完,赵北望没再问话。
  大殿一时安静下来。
  在刚才的策对中,赵北望字字不离民生疾苦,追求的是万民幸福,核心思想是民富而后国富、民强而后国强,并认为这是大晋长久强盛之道。
  张廷玉句句不离皇朝强弱,强调的是国与国之间的竞争,表达的中心意思是强权而后强国。
  对待百姓,只要能保证百姓无力造反,则可任意驱使,使百姓成为国家强大的砖瓦。
  而一旦皇朝富强、军备优良,而百姓贫弱、疲惫,那么强悍的官府就能轻易控制天下百姓,让四方万民无力反抗朝廷,以确保赵氏统治者的地位不被颠覆。
  如此,大晋既能确保内部统治稳固,不被自己人造反夺了江山,又能确保国家强盛,在国与国的竞争中拥有强势地位,不担心外敌入侵灭掉皇朝。
  一个统治者、一个统治阶层最核心的利益,都得到保证到了!
  所以,让百姓绝对疲惫、相对贫弱,不仅对统治秩序无害,反而大为有利。
  所谓绝对疲惫,是要让百姓为了衣食住行耗尽精神心力,这样他们就没心情胡思乱想,能想的都是如何获得更多财富,让自己获得轻松、光鲜一些。
  所谓相对贫弱,不是说百姓没有收入,而是工钱都不得不花出去。
  如果没有收入,那就不能创造多少财富、税收,只有银子都花出去了,天下才能繁华国库才能充盈。
  如果再能跟愚民之策相结合,控制百姓思想让百姓心甘情愿接受现状,乃至拥护这样的皇朝,甘愿为之牺牲,那么大晋皇朝将成为统治者们梦寐以求的天堂!
  张廷玉虽然有私心,是在维护权贵地主、巨贾大户的利益,但他的治国思想,对中原王朝的皇帝来说,绝对是再合理、优秀不过的致命诱惑!
  见赵北望沉吟不语,张廷玉以为对方默认了自己的谏言,遂将自己今日最大的盘算合盘托出:“陛下,大晋要强盛,民间财富国库财赋是关键。
  “但是现如今,很多城池开始兴起‘躺平’风潮,不少年青人竟然不想好好干活,努力奋斗,为国家创造更多财富了!
  “这是思想流毒,必令国家贫弱!臣恳请陛下准许,让臣等扑灭这股风潮,让大晋皇朝的子民,重新焕发生机活力,为国家富强而奋战!”
  话说完,张廷玉密切注意赵北望的神色变化。
  只要赵北望应承此事,那么今日蒋飞燕对陈青案的处理结果,包括马桥之前散发的纸单,就会变得名正言顺,不可被推翻,不能被质疑!
  这场镇压、扑灭“躺平”风潮的行动,就算是成功!
  赵北望没给张廷玉答案,而是看向陈询:“宰相有何见解?”
  陈询拱手道:“回禀陛下,臣以为,张大人的谏言很合理。”
  赵北望又沉默下来。
  此时,张廷玉已经很笃定赵北望会给出让他满意的答复,这不会有什么意外。
  在来之前,他就说服了陈询。若是没有宰相支持,张廷玉不会也不敢在崇文殿跟赵北望说这些。
  在对待“躺平”风波上,世家与寒门都是上层既得利益者,有一样的立场。
  他张廷玉如今是寒门官员的顶梁柱,而陈询则是世家代言人,寒门与世家都认同、支持的事,就已然是定论,哪怕是皇帝,也不能给出相反意见。
  皇帝治理四方统治皇朝,不可能离开世家与寒门,赵氏的力量也不可能比得上世家与寒门的联合,赵氏的意志远不能撼动世家寒门的联合意志。
  而在张廷玉看来,很明显的一件事是,这皇朝中除了世家与寒门,就再无别的强大力量存在,赵北望没有第三个依仗可以用来抗衡世家与寒门。
  赵氏之前是统率过反抗军,打过为民做主的旗号,但那是为了赢取天下民心,方便夺取宋氏江山。
  现在赵氏成了皇族,最重要的就是维护自身统治。
  开朝帝王通过造反夺取江山,但在自己即位之后,是一定要推行忠义道德,不准其他人造反,甚至不准其他人有反抗念头的。
  所以,大晋已经没有反抗军。
  今时今日,在大晋,寒门与世家的统一意见,就是皇朝的意见。
  赵北望纵然是想反对,都无从反对,没有力量反对!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张廷玉跟陈询的想法,就是大晋皇朝的想法,必被得到贯彻执行!这,就是影响力,就是真正的权贵,就是顶级权势!
  追根揭底,权贵,是这个天下真正的主人。
  天子,不过是权贵的代言人罢了,朝廷官府,不过是权贵维护自身利益的工具罢了,两者皆无力也没有可能与权贵为敌!
  权贵想做的事,权贵想打压的敌人,权贵想要推行的国策,就是这个国家想做的事,就是这个国家的敌人,就是这个国家的大计!
  ——这,便是国家主人的含义!
  马桥之所以在蒋飞燕面前,都没有任何恭敬之色,更是把京兆府少尹当狗养,正是因为他的财力与势力格外雄厚,是真正的顶级权贵,有资格这么做。
  大齐皇朝不会灭了马桥——纵然可以灭了马桥这个人,也灭不掉他身后的庞大势力,随后就会有张桥李桥出现。
  张廷玉看着赵北望,等待对方开口说话。
  此时此刻,京兆府已经在审陈青的案子,他敢这个时候才来跟赵北望提出,要对方同意扑灭躺平风潮,而不是在得到赵北望的答复后,才让蒋飞燕酌情决定如何审理陈青案,就是因为张廷玉跟马桥早先都知道,赵北望的答案会是什么。
  赵北望没有理由反对他们。
  说到底,他们本就是一体。
  终于,赵北望从沉思中抬起头。
  他看了看张廷玉,又看了看陈询,脸色逐步变红,眼中怒气渐渐展露,气势节节攀升,仿佛整个人正在向猛虎蛟龙转化。
  这让张廷玉与陈询都是一阵错愕诧异。
  赵北望不再遮掩自己的怒火,一字字地道:“好!既然你们选择与天下人为敌,那就休要怪朕心狠手辣!”
  ......
  京兆府公堂。
  陈青的连番质问掷地有声。
  他虽然只有御气境的修为,却吼出了惊雷横空的气势,盖过了围观百姓的议论不说,连两边的衙役都有不少被震得失神呆滞。
  而当陈青的话吼完后,府衙内外鸦雀无声,现场陷入一片沉寂,落针可闻。
  人群中逐渐厚重的喘息声,与一双双正在充血的眼睛,则在宣示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宁静。
  “咆哮公堂,蔑视本官,侮辱律法,实乃胆大包天,来人,带下去,压入大牢!”
  蒋飞燕无疑敏锐捕捉到了群情激奋,她没有任何迟疑,抢在有人爆发之前果断下达命令,结束今日之案,让众怒没有发泄的对象,“退堂!”
  “草民不服!大人......”
  陈青大声呼喊,站起身还想做些什么,一名元神境官员已是闪身而至,一拳轰在他的小腹,将他全身力量打散,也让他后面的话再也无法出口。
  旋即,元神境修行者抓住陈青的衣领,就要把他带走。
  与此同时,府衙差役开始用水火棍推着百姓后退,打算关闭大门。
  但就在这时,元神境官员忽然浑身一颤,如同被长针刺中了脊椎,转瞬双膝便是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陈青面前,膝盖将地砖都碾得爆裂粉碎!
  “何人胆敢在京兆府放肆?你想要干什么?眼中还有没有朝廷?想造反不成!”正要离开的蒋飞燕,停住脚步转身,沉着脸看向大门外,眸中凶光毕露。
  门外的平民百姓在嘈杂中让开了一条道路。
  出手的人还未露面,沉稳厚重的声音已经在所有人耳畔响起:“你问我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好,我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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