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9节

  “朕,是该灭了他们的,就像灭了世家那样。”
  言及此处,宋治已经站在了地台上的御案前,他背负着断臂与残手,微微转头,看向忙着为他除去案桌、座位上杂物的敬新磨:
  “将门勋贵也好,士人门第也罢,都被朕玩弄于鼓掌之间。千百年来,世家门阀为祸天下、颠覆皇朝的历史规律,就要在朕的手中终结。
  “这是怎样的功业?会在青史上留下怎样的圣名?
  “于后世千秋万代,无数寒门人家的窗台,我宋治的光辉必朗照之!
  “朕纵然不曾开疆扩土,也是千古一帝!更何况,朕还知人善任、改革兵制,设立藩镇节度使,击败了强横无双的天元王庭,让他们损兵折将铩羽而归!
  “大伴,你说,朕是不是一代明君,是不是一代雄主?”
  敬新磨大体清除了御案、皇位上的杂物,更重的房梁,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无力去顾及,听到宋治的话,他跪伏在皇位之侧,埋头而泣:
  “陛下千古一帝,圣明无出其右者!”
  宋治微微一笑,转过宽大的案桌,走到皇位面前,转过身,抖抖布满血迹、灰尘的肮脏袖袍,面朝含元殿,以睥睨众生的姿态,大马金刀的坐了下去。
  此时此刻,他面对的,是一片疮痍的废墟。
  但他眼中看到的,好似是宽阔、干净、明亮的皇权圣地含元殿。
  在他周围,是一个个横眉冷目,巴不得他快点去死的高手强者。
  但他视野中呈现的,好像是规规矩矩俯身行礼,臣服在他脚下,口呼陛下万岁的文武百官。
  他的视线微微前移,于是阳光下雄阔巍峨的阶梯广场、皇城大道、金黄城楼,以及星罗棋布的燕平城街坊,都落在了他眼中。
  他脸上笑容敛去,杂色消失,只剩下纯粹的帝王威严。
  他“双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淡淡道:“上朝。”
  敬新磨当即站起身,挺胸抬头扯开嗓子,面朝皇城天下,声音浑厚的长喊:“天子临朝,百官拜迎!”
  .......
  敬新磨的声音拉得很长,以至于最后消失的时候,没有房梁不会余音绕梁的含元殿废墟,都似乎在回荡他的声音。
  赵宁沉浸在这历史长河的浪花中,细细体味其中的每一个呼吸。
  半响,他睁开眼,敬新磨依然站在地台上,宋治也稳坐于皇位。
  只是,无论回光返照的宋治,还是脚下血流成潭的敬新磨,都已没了气息。
  大齐皇朝皇帝宋治,死在了含元殿上。
  这位举世皆敌的皇帝,临死之时,身边只有一位老宦官相随。
  赵宁面容平静的归刀入鞘。
  这一战,结束了。
  乾符十八年八月初一,齐朝灭亡!
  第六零九章 新朝(1)
  从稀薄的流云上俯瞰大地,视野尽头的连绵群山之中,终于浮现出那条蜿蜒曲折的龙蛇,蒙哥跟察拉罕同时松了口气。
  心有余悸的往身后看了一眼,广阔天际并无追兵的身影,蒙哥彻底放下了心。
  赵宁、杨佳妮两个王极境后期,赵七月、红蔻、扈红练等战力非凡的王极境中期,再加上二十多名同仇敌忾的王极境初期,给他们的压力实在太大。
  “明明是我们大展拳脚,灭赵氏建奇功的大好战场,转瞬就成了危机四伏的龙潭虎穴,要不是咱们见势不妙跑得快,这回多半得损兵折将遭受重创。”
  蒙哥怨气难平,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如此荒诞的事,找谁说理去?”
  察拉罕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队伍,发现情况并没有差到哪里去。
  虽然受伤的不少,但没能回来的王极境修行者就一个,在这般巨大的变故面前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可以说是侥天之幸。
  不过任务完全失败,灭杀赵氏的计划彻底落空,一想到日后都不可能有这样的良机,察拉罕也难免郁闷恼火:
  “宋治这鸟厮着实太过不堪,若非他表现得根本不像个合格战士,赵宁绝对不会那么轻松,我们未尝没有机会在杨佳妮赶到之前,就让他气力衰竭!
  “我若不是要分太多精力照顾他,赵宁那厮怎么可能完好无损?!”
  察拉罕越说越是气愤。他们本来是能赢的,就因为被人拖了后腿前功尽弃,他实在是没法说服自己心平气和。
  赵宁虽然战技非凡,但察拉罕也不是善茬,他右贤王的地位,是征战二十多年用军功换来的,赵宁前世今生的战争时间加在一起,也不过十几年而已。
  对上赵宁,他的战技劣势并没有那么大。
  “宋治这鸟厮没经验没战技差也就罢了,还心境不稳狂躁失控,传国玉玺的强力一击,本来可以用来建立奇功,硬是被他白白给浪费掉!
  “我好心提醒他注意战法,他还对我吹鼻子瞪眼,要不是我惦记着大局,忍住了脾气,他早让赵宁给杀了!”
  郁愤难消的察拉罕说到这里,深吸一口气。
  约莫是觉得事已至此,再多说什么都没了意义,遂沉下心情,做出总结:
  “日后要跟人联手作战,绝不能找宋治这种心灵的弱者,若是想要成事,我们的队友必须是心灵的强者!哪怕实力差一些都可以。”
  蒙哥点头表示认同察拉罕的经验总结:“大战之时,连自己的情绪都不能控制住,自然谈不上争取胜利。”
  他摸了摸下巴,寻思着道:“要说心灵强大,又实力非凡的存在,赵宁跟赵氏的那些人,的确是天下罕见。
  “别的姑且不言,单说赵七月那娘们儿,明明心情不好怨气郁积,但她把悲愤化作力量的时候,程度掌握得恰到好处,压制住了瓦西米等人,还半分破绽都没露出。”
  察拉罕瞥了他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毫不客气的挤兑道:
  “赵氏倒是强悍,是联手成就大事的最佳盟友,殿下要是有能耐,大可去跟赵氏合计合计,看看他们能不能跟我们成为队友。”
  这番话很是阴阳怪气,不符合察拉罕一惯的言行风格,蒙哥听着只觉得无比刺耳,“嚯”了一声,针锋相对道:
  “看右贤王这意思,是觉得这回错失大好良机,任务失败的责任,要归到小王头上了?”
  察拉罕看着前方冷哼一声:
  “凤鸣山之役后,我就跟你们说过,赵氏是最大的心腹之患,应该不惜代价重点对待首先扫平,可国战期间你们并没有同意这么做。
  “现在可好,赵氏鲤鱼跃龙门,从南朝第一将门世家,摇身一变成了取代宋氏的帝室,坐上了南朝第一氏族的交椅!
  “看看,现在燕平可是有二十多个王极境,那全是听命与赵氏的力量!这往后我们要对付赵氏,就得先灭了南朝,难度岂非已然天差地别?!”
  说到最后,察拉罕满面怒容,并且毫不掩饰,转头狠狠瞪了蒙哥一眼。
  蒙哥面红耳赤,有心反驳,却是张嘴无言。
  乾符七年凤鸣山之役后,察拉罕向王庭力陈赵氏威胁非凡,并且游说蒙哥等实权大人物支持自己的意见,一起向元木真进言。
  他想让元木真要么下令大群王极境出动,直接去踏平晋阳,要么在国战开始后,先行集中力量踏平雁门关,将赵氏族人全部抹去。
  但当时并没有人认同察拉罕的意见。
  蒙哥等人觉得,察拉罕这是在为自己兵败凤鸣山,引得蒙赤不得不到燕平为质的罪责找理由,用敌人的过分强大来让自己的过失减小!
  一百多年以来,齐人因为开朝立国之初,扫平草原的辉煌战绩,心存傲慢一直瞧不起草原人,天元王庭用不到二十年的时间征服万里草原后,也不可避免膨胀起来,自视甚高。
  在他们眼中,齐朝都是会被他们平灭的对象,何况区区一个齐朝世家?
  齐朝十八将门十三门第,加在一起可是有三十一世家!
  就算这个世家是齐朝将门第一世家,还赢了凤鸣山之战,但毕竟族中王极境就那么几个,麾下将士也就那么多,大军一到还能不立即灰飞烟灭?
  现在回头来看,天元王庭在乾符七年之后,没有不计代价灭掉赵氏,固然是应该被指摘,但在当初那种情况下,谁又能预见今日这种局面?
  如果当初萧燕没有疯,她或许会支持察拉罕。
  “早知今日,当初.......真是悔不当初啊!”
  蒙哥最终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没有狡辩也没有找借口,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他态度诚恳,“贤王说得不错,当初的确是我们坐失良机了。”
  自己的先见之明得到承认,蒙哥诚挚的态度让察拉罕感受到了,对方对自己的尊重,心中的委屈怨忿顷刻间烟消云散,叹息着道:
  “好在如今齐朝内部大乱,烽烟四起,赵宁总需要时间平定,不会耽误我们休养生息、重聚实力。
  “来日,我们还有再跟赵宁一决雌雄的机会!”
  蒙哥正色颔首,眉眼如铁意志如火,他已经下定决心,这次回到草原后一定要清心寡欲奋发图强,努力修炼,争取早日成就王极境后期。
  如果他现在就是王极境后期,今日一战赵宁早死了,根本等不到杨佳妮来援!
  就算杨佳妮来了也没用!
  察拉罕捻了捻胡须,眉头紧皱的寻思着道:
  “这回我们一路南下支援宋治,在距离长城还有相当长的距离时,就一直隐蔽行迹没有露出任何破绽,更不可能被人察觉......
  “但赵宁能够在今日果断脱离大军,只带着军中高手及时赶到燕平城,参与这场大战,还请了杨佳妮来援.......这就说明他一定是事先得到了消息!
  “消息......到底是怎么走漏的?
  “赵宁到底是怎么知道,我们已经到了燕平的?”
  这也是蒙哥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能够看到他们的行踪,还不被他们察觉的修行者,修为至少得是王极境后期!
  可南朝拢共就三个王极境后期,赵宁在河北,魏无羡、杨佳妮更不可能跑到草原去监视他们。
  “回到王庭后,定要请公主好生琢磨琢磨,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言及于此,察拉罕目露凶光,好似已经想到了某种可能。
  蒙哥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忽的察觉到异常,转头向西北方向看去,并在下一刻放缓了速度,打起十二分精神戒备,做好了随时出手厮杀的准备!
  不仅是他,察拉罕同样如此,而且更早一步。
  “戒备!”蒙哥低喝出声,让身后的王极境修行者们,都进入了临战状态。
  在他们的视野中,有人正从西北方沿着长城向东飞掠,速度奇快气机极强,修为气机放得很远,而且对向的是南方。
  这不像是在巡视长城边防,而像是要堵住从南方向北而去的什么人!
  纵然对方形单影只,蒙哥、察拉罕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对方没有遮掩修为气机,所以他们已经感觉出来,那是一个王极境后期修行者!
  既然是王极境后期,那么在他们感应到对方存在的时候,他们自身必然已经被对方察觉、锁定。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魏无羡!
  魏无羡向蒙哥、察拉罕等人靠了过来,隔着老远停下身形,笑眯眯的主动打起招呼:“你们要回去了?”
  听他这话,不仅是知道蒙哥等人去了燕平,还知道他们必然铩羽而归,所以对他们一行人出现在这里,丝毫也不感到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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