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宁为酒鬼非傀儡

  那些人胸前的印记他自然是认识的,所以他们是谁的人,他当然也是知道的。
  只怕,葛青故意没有把那些印记遮起来,又故意从他身边走过,让他看到,根本就是早有安排的,换言之,这是夜舜给他的警告。
  想到这里,苏宏不由轻叹一声,俯身道:“老臣今日前来面圣,实则是有事想请求皇上。”
  夜舜面色始终不变,淡淡笑着,道:“老王爷不必与朕客气,有话尽管说来。”
  苏宏叹道:“老臣年事已高,精力大不如前,也厌倦了京都喧哗的生活,如今身边只语儿这么一个牵挂,待语儿出嫁之后,老臣也该退下,好好歇着了。所以老臣恳请皇上,待语儿成婚之后,能准老臣告老还乡,安养晚年。”
  说罢,他深深拜了下去。
  夜舜连忙俯身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老王爷,您这是折煞朕呢,先帝在时都不让您跪,你却来跪朕,若教先帝知道了,定要说朕不孝了。”
  “老臣不敢!”苏宏诚惶诚恐,心惊胆战。
  夜舜与先帝不同,比之先帝,他的心思更加让人琢磨不透。
  “好了。”夜舜把人扶起,挥挥手道:“朕知道老王爷这些年辛苦了,莫说是您,就连朕有时候也会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老了……”
  苏宏不知该如何接话,思索片刻,缓缓道:“贵妃娘娘女人家,见识少,说话做事未免会欠缺周全,至于澜王,比之几位兄长,尚且年幼,还应该要多多教导,好好指引。”
  夜舜点点头,“老王爷说的是,放心吧,朕断不会疏忽了几位皇子言行之教,朕在想,是不是朕把他们留在身边太久了,把他们都宠坏了,看来应该要把他们都放出去,好好历练一番才是。”
  一句话说得苏宏心下连连颤抖,夜舜他这是……这是要把几位王爷分派到封地去!
  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夜舜已经换出一副笑脸,笑呵呵道:“既然老王爷有心归隐,朕若不准便是不仁了,既如此,那就有劳老王爷再劳累数月,等语儿一嫁到容家,朕便准你回乡,颐养天年。”
  苏宏连忙行礼谢恩,而后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身影,忍不住在心底长叹一声。
  他现在是皇上,是夜朝的夜帝,终究,不在是小时候那个顽劣的孩子了。
  三月,草长莺飞,鸟语花香。
  这两月来,凤夙城虽然是严加封锁,四处搜查,慌的也只不过是那些时常进出城的生意人,城内那些小门小户的经营者倒是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天气晴好,一大早就听到满大街的吆喝声,站在街头放眼望去,吃的、喝的、玩的、用的……应有尽有。
  国都毕竟是国都,永远一派繁华喧闹之景。
  如今正是百花齐放之时,不少酒肆趁机借花酿酒,酿出的花酿卖路极好,每天不到午时便抢售一空,站在酒肆门外,能闻到各种花香。
  “哪来的臭乞丐?”一家酒肆门前,一名店伙计很不客气地把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脏乱的男子丢了出来,随后又把他的酒壶也跟着扔了出来,还忍不住狠狠啐了一口。
  “就你这样,还敢学人家来乞讨?你自己看你,有手有脚、年轻力壮的,不好好找个活干,就想着白吃白喝,我呸!我喂狗都不给你!”
  说罢,又一脚踢过来,把男子踢到了一旁。
  男子倒也不介意,一直撇着嘴呵呵笑着,不管别人怎么嬉笑怒骂,他只顾着捡回自己的酒壶,摇了摇,慢慢站起来,又朝着前面的酒肆走去了。
  街道对面有一家酒坊,门前站着一名三十多岁是妇人,把一切尽收眼底,这会儿忍不住摇头一叹,要了一大勺酒走到那男子身边,拿过他的酒壶装满。
  男子见了不由呵呵一笑,连连点头称谢。
  “我说小伙子,看你年纪轻轻,不伤不残的,怎会甘心沦为乞丐?”妇人眼底有不忍,也有无奈。
  男子接过酒壶的手微微一滞,眼底闪过一抹精光,只是很快变又换出这副毫不在乎的模样。
  “大嫂,谢谢您。”
  由始至终,他只是说谢谢,其余的多一个字也不说,接过酒壶喝了两口之后,连连称是“好酒”,而后蹒跚着离去。
  妇人见他这般,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回到店内,无意中却发现案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锭银子!
  这……
  她追出店去,四周张望,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那个酒鬼已经不见,四下里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人。
  “主人,”不远处的巷子里,云路看了看那卖酒的妇人,又看了看踉跄着离开的酒鬼,有些不忍,“我们真的就放任公子这样下去吗?”
  阚泽神色凝重阴冷,他盯着那个酒鬼——司仲卿的背影看了许久,冷冷道:“若他自己愿意这般自暴自弃,任何人都救不了他。”
  “可是主人……”云路欲言又止,似是慑于阚泽阴沉的脸色,不敢多说。
  阚泽垂首看了云路一眼,沉吟片刻,道:“走。”
  绕过两个路口,司仲卿抱着讨来的酒和吃的慢慢走进一条巷子,刚走了两步就看到对面有人走来,他定定看了一眼,冷冷一笑,转身欲走,却发现身后的路也被人堵住了。
  而后,阚泽和云路走了出来。
  一见到他,云路就忍不住低呼一声“公子”,司仲卿无动于衷,向阚泽看去,“找我有事吗?”
  阚泽冷眼看他,“你就打算,一辈子就这样下去吗?”
  “呵呵……”司仲卿嘲讽地笑了笑,“你弄错了,不是我要这样下去,而是你——”
  他伸手指了指阚泽,“是你要我这样下去,你拿走了我一切能证明我身份的东西,用毒封住了我所有功力,而且每天每夜都派人监视着我,跟着我,我还能怎样?”
  说着又是冷冷一笑,“只可惜我没有雪衣那么的医术,否则我一定早就解了你给我下的毒。”
  “解了毒又如何?”阚泽的脸上不带一丝感情,面无表情地看着司仲卿,“就算现在我给你解了毒,让你恢复功力,你以为你就能出得了凤夙城吗?你自己也看到了,如今凤夙城上下早已封锁戒严,莫说是你,就算是城里的百姓进出都十分艰难,你当真以为你出得去吗?”
  “所以……”司仲卿瞪着他,“你就把我变成现在这样,逼我回去帮你们做事?”
  “把你变成现在这样的人,是你自己!”饶是阚泽脾气再怎么好,这会儿也被他这自暴自弃的模样惹得怒火上窜,“你不是为我们做事,而是为你自己、为楼氏一族、为楼夙!”
  “哈哈……”司仲卿眼泪都快笑出来了,他抹了一把眼睛,连连击掌,“为了我自己?说的真好……可是我也说过,我不是楼陌卿,不是你们的公子、你们的傀儡楼陌卿,我是司仲卿,我就算是死,也不会为你们做事!”
  阚泽两眼泛红,隐隐闪现着杀意,紧紧握拳,道:“好……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我便成全你!”
  话音落,他一掌挥出,对着司仲卿面门直劈而下。
  云路等人见状,全都吓得一愣,惊呼一声“主人”,云路想也不想便扑上去想要拦住阚泽,却还是晚了一步,那一掌已经到了司仲卿面前。
  而司仲卿毫不闪躲,只是这么冷冷笑着,满眼讥讽地看着阚泽,看着他那一掌在他额前一寸远处骤然停下。
  所有人都悄悄松了口气,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阚泽这一掌若真的劈了下来,那他们失去的就不仅仅是他们的公子,依阚泽的性子,难保不会自戕。
  这些年来,阚泽受了多少苦,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唯一支撑他走下去的就是找回先王的太子,回楼夙继承大统,救楼夙于水深火热之中。
  而今,他好不容易辛辛苦苦把人找了回来,这人却不接受自己的身份,于阚泽而言,这比他没有找到人的时候,更加痛苦。
  “主人……”怕他会再有所行动,云路连忙紧紧抓住看着的衣角,对着司仲卿使了个眼色,“公子一时间无法这一切并不奇怪,主人之前不是也曾说过,会给公子时间吗?”
  阚泽冷睇了司仲卿一眼,“我是说过,可是我没想到他竟然如此不中用,连这一点责任都担负不起!与其让他活在这世上受尽屈辱,还要时刻面对各种危险,更有可能会被别人利用,倒不如我送他个痛快!”
  “主人不可!”云路把他往后拉了拉,“请主人再给公子一点时间,公子一定会重新振作起来的。”
  闻言,阚泽深深看了司仲卿一眼,没有应声。
  倒是司仲卿轻轻笑出声来,他对着阚泽挑了挑眉道:“怎么?不杀我了?既如此,那我就不跟你们耗下去了,回见。”
  说着,他挥了挥手中的酒菜,转身离去,走出两步,还不忘对那些黑衣侍卫道:“别忘了你去教训那个把我扔出来的店伙计,还有,对面大嫂人挺好,给我送了酒,你们可得记得给银子……”
  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阚泽浑身发抖,深深吸了口气,突然狠狠一拳打在墙壁上。
  “我阚泽,愧对先王!”
  司仲卿不紧不慢地出了巷子,刚一离开那些人的视线,他的脸色就骤然沉了下去,寻了处角落坐下,朝着四周环顾了一圈,只见行人熙熙攘攘,却没有一个是他想要看到的熟悉面孔。
  胸口堵得厉害,他深吸了一口气,突然仰头大口大口地灌酒。
  雪衣,你可曾看到我的药囊,你可知我还活着?雪衣,我现在回不去,你若知我还活着,会不会来找我?
  雪衣……
  越想,心中便难过,他把手中的菜狠狠摔在地上,自顾仰头喝酒,一旁的乞丐爬过来偷偷捡走了他的菜,他却置若罔闻。
  而就在他抬头灌酒的瞬间,两道身影从他面前的街上疾奔而过,随后一群侍卫追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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