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节 和尚娶妻

  罗桑见过了几个师兄弟,神神秘秘的又不见了踪影。阿奴等不到他,云丹的嘴硬的像千年老蚌壳,见自己来回打磨也不松口,阿奴终于发现了这人的坏心眼,撅着嘴走人。见将人气跑了,云丹又觉得无聊,卓玛嗔怪:“你要是真喜欢阿奴,就跟外面对歌的男人们学学怎么讨好女孩子,老这么吵架,就是佛爷帮忙也凑不到一块。”云丹伸长脖子看着外面若有所思。
  夜幕降临了,人们点燃起堆堆牛粪火,弹起‘扎木聂’(藏族六弦琴),午后便开始了的\果谐\舞会方兴未艾。阿奴心情郁结,打发阿宝去找阿蕾,自己漫无目的乱走,捡了个没人的地方坐在长草后面。她看见到处都是一群群的姑娘小伙子唱着跳着,热闹非凡,只有自己形单影只,悲从心来,趴在地上抠着草根放声恸哭。哭了半晌,她忽觉旁边有人,吓得一抖,跳了起来。那人见吓着了她,连忙出声:“阿奴小姐,是我,阿宝姑娘要我来陪着你。”
  原来是索朗旺堆,阿奴松口气。索朗旺堆劝道:“别当心,罗桑老爷想办法了,没有他办不成的事。”
  阿奴抹了抹眼泪,吸吸鼻子,心情慢慢恢复过来。看见索朗旺堆,她又想起他讨厌的主子,阿奴问道:“你知道云丹和我阿爸今天见谁了?”
  索朗旺堆说:“没有,我被赶出来了。”
  阿奴愤愤,眼珠一转说道:“逃出云层的太阳光明,逃出地主家的奴隶聪明,索朗旺堆,你跟我走吧。”打听不到,挖挖云丹的墙角也好,他肯定气死。
  索朗旺堆苦笑:“要是多吉老爷在,我就能走啦,他曾经答应放我自由。可是现在他去天国啦,他求我照顾云丹小主人,我答应了他就不能反悔。”
  阿奴很意外,她看索朗旺堆对白玛岗那么向往,还以为他一定肯去。她问道:“遵守诺言也要看对谁,云丹对你又不好,他不是一个好主人。”
  索朗旺堆叹口气:“我家以前也有一点土地,只是那年大旱,颗粒无收,我阿爸只有卖了土地给拉格头人,全家做了农奴,后来我的妻子曲品给我生了女儿,因为太饿,她没有奶水,我偷了主人家的牦牛肉干,没想到被抓了,本来要被处死的,多吉老爷救了我的命,他们就挖去了我的一只眼睛。后来多吉老爷还给了我们一些食物,我的妻子和女儿才活下来。”
  “你有妻女,难怪不能走啦。”原来他的独眼是这么来的,阿奴惊心。
  “她们死啦。”索朗旺堆满脸苦涩:“没多久曲品生了一场病,带着女儿一起走了,丢下我一个人。”
  阿奴没想到挑起他的伤心事,不敢多说话。
  索朗旺堆说:“多吉老爷要我好好活下去,他叫我不用担心,他会带她们的灵魂去天国圣地,我答应他照顾小主人,他救了我的命,我不能食言。”
  阿奴想,那所谓天国不会是我们那吧?
  索朗旺堆忽然跪下,端端正正的给阿奴磕了一个头:“我有件事想求阿奴小姐。”
  阿奴被他跪的手足无措,连忙道:“说吧,只要我能做到。”
  索朗旺堆恳求:“您能不能将我的妻子带去白玛岗?多吉老爷以前答应过的,这次他走的突然。。。”
  带死人,阿奴汗毛倒竖,她弄不清楚索朗旺堆的想法,不敢打击他,只好问:“怎么带?”
  “多吉老爷求了一个喇嘛,把她火葬了,骨灰做成了‘察察’(小泥塔),我随身带着,求您将她带走吧。”
  阿奴问道:“只有一个,没有孩子的吗?”
  索朗旺堆难过道:“孩子是夭折的,装进陶罐埋土里了。”
  骨灰塔啊,还好,原来真把白玛岗当成圣地了,阿奴想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满口答应。索朗旺堆感激涕零,阿奴连忙摆手:“你赶紧起来吧。”索朗旺堆长跪不起,阿奴想去扶他,才发现他跪伏在地上竟已是泣不成声。
  想他年纪轻轻被硬生生挖了一只眼,妻女皆亡,云丹也不是个好主人,过了今日不知明日,阿奴心中惨然,触动愁肠,不知不觉也泪流满面。
  良久,索朗旺堆站起来一脸愧色,阿奴安慰他不必介意,谁都有伤心事,哭一哭反而有好处。她挥挥手,示意他退下,她想一个人呆会。
  连哭了两场,阿奴开始头疼,她情绪很糟糕,不想见人,靠在身后的石块上发呆。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前面拉拉扯扯走过一对男女,姑娘‘咯咯咯’笑得像只鸽子。
  赛马会也是青年男女谈情说爱、\打狗\求huan的好时机。所谓\打狗\,是因为草原上的小伙子要得到别人家帐篷里的姑娘,必过的最大关口就是得对付每家都养着的以凶猛狂暴著称于世的獒犬。现在,獒犬留在家里看护牛羊,姑娘们完全暴露在小伙子的眼皮底下。他们对唱欢舞,相互挑逗暗示,眉目传情。小伙子们还不时拉拉扯扯,碰一碰姑娘们。姑娘无情,就会生气讨厌地避开,要是有意,姑娘就一脸羞答答的祥子,小伙子就可以大胆地上了。
  这一对显然是互相看对眼了,直往这边走来,附近一大片只有这里草最长,坏人好事会被雷劈的,阿奴只好慢腾腾的站起来给他们腾地方。
  那对男女没想到有人,俱吃了一惊,见是个孩子,又有些不好意思,那姑娘转头想走,被那男子拉住:“小普姆(姑娘)要走啦。”
  索朗旺堆没有走远,见阿奴与人对上,生恐阿奴吃亏,连忙追过来,与那男子一打照面,他吃惊唤道:“格列少爷。”
  那男子见有人认出他,也是吃惊,打量着索朗旺堆,没认出来。
  索朗旺堆连忙上前行礼说:“少爷当然不记得啦,我是拉格头人家的。”
  “啊,你是独眼,我记起来了,多吉大叔呢?他也来了?”格列想起来。
  “多吉老爷上天啦,您没有听说吗?是罗桑嘉措老爷在这。”
  “三叔在这?“格列喜问。索朗旺堆点点头。“三叔真的在这!”那格列兴奋起来:“山神保佑,我们接到他啦。”他拔足飞奔而去,丢下那个姑娘和索朗旺堆,阿奴和他们面面相觑。
  索朗旺堆连忙解释:“阿奴小姐,格列少爷是您的大堂哥。”
  耶?阿奴吓了一跳。
  “格列少爷脾气急了些。”索朗旺堆又跟那位姑娘说,她遗憾笑笑走开。
  没多久,一群人跑过来,领头的就是格列,阿奴想自己哭的两眼发肿,实在不好见人,留下索朗旺堆先跑回帐篷。
  罗桑还没有回来,沈青娘和阿蕾正在检看自己的战利品,两人买了一些小玩意。阿奴忙忙的进来,打水敷眼睛,两人见她敷眼睛,知道肯定哭过,也不敢多问,连忙过来帮忙。
  好一会,阿奴问道:“可以了吗?待会有客人来。”
  阿蕾摇头,拿出刚刚买的莲纹影青瓷粉盒,里面装的是胡粉(铅粉),阿奴哪里用过这个?此时也顾不得了,只好往眼皮上抹一点揉匀。
  堪堪收拾完,外面人声鼎沸,卓玛喜气洋洋的进来:“阿奴玛,爷爷奶奶还有你大伯二伯都来了,赶紧来。”
  “全来了?”阿奴愕然。
  卓玛把阿奴打量了一下,摆好几样她认为不妥的首饰,回答道:“是,全来了,你的哥哥姐姐们也来了。”话音未落,她就急急的拉走阿奴。
  还没等阿奴想好要怎么面对,自己已经站在主帐外面了,乌泱泱一地的人围着篝火坐着,阿奴被无良的卓玛往中间一放,摆在那儿任人参观了。她丈夫也来了,夫妻久别重逢,现在暂时顾不上阿奴。
  阿奴站在那里茫然四顾,现在怎办?
  一个头发斑白胖乎乎的贵妇人赶过来拉着她,笑眯眯地说:“我是你的‘莫拉’(奶奶),我的乖孙女。”罗桑大概像她。阿奴连忙行礼,她又一个一个介绍过去,‘波拉’(爷爷)齐美是个严肃的瘦高个,大‘阿库’(大伯)伦珠是个跟罗桑一样笑眯眯的胖子,小‘阿库’(二伯)贡布是个精明的瘦高个,大伯母央金玛,她生了二男三女,两个女儿已经出嫁,没有跟来,卓玛有两个男孩子。
  轮到那些堂兄堂姐的时候,他们像看外星生物的表情让阿奴很恼火,她想起上次‘煨桑节’被人指指点点的难堪。还好长辈在场,没有人敢乱说什么。格列认出了阿奴,尴尬的笑笑。介绍到大伯的三女儿白姆时,白姆对着阿奴和善的笑笑,想起她就是罗桑当初想让云丹联姻的对象,阿奴忙多看了几眼,白姆是个高挑水嫩的吐蕃美人,罗桑倒没有夸大。
  罗桑家的人个子都很高大,站在他们中间,阿奴觉得自己就像进入了大人国。
  这时,罗桑赶回来了,见到他,她的奶奶白珍感觉阿奴的肌肉一下子放松下来,知道她有些吓着了,她第一眼看见这个小孙女就喜欢,拍拍她低声安慰:“不要怕,不要怕。”
  罗桑见女儿可怜兮兮的站在那里无所适从,连忙把阿奴接过来,问道:“阿妈,你们怎么突然跑来啦?”
  白珍笑眯眯看着小儿子抱怨道:“你有几年没有回家了,接到你走邦达的消息,我和你阿爸等不及想看阿奴,就一起来这等你,顺便参加赛马会,有好多年没来了。”
  罗桑见为了自己,父母一把年纪翻山越岭,愧疚起来,连忙打起精神哄的母亲心花怒放。白珍抓着阿奴不放,越看越喜欢,小孙女长的像母亲,难怪罗桑不肯娶妻。
  阿奴看见这个奶奶到处发号施令,爷爷和大伯们习以为常,想来真正当家作主的是这位奶奶。
  那几位堂哥堂姐早跑出去跳舞了,也不知道今晚会不会回来,全家貌似只有自己未成年。
  白珍拉着儿子孙女,大有长谈的趋势,阿奴困得眼皮打架却强撑着。白珍毕竟年纪大了,说了一会精神不济,见阿奴两眼发直,知道她是累了却不敢说,连忙撵她去睡。见儿子带着孙女走了,她转身跟丈夫叹道:“真是个懂事的孩子,格列他们几个哪有耐心陪我这个老婆子说话。”
  齐美央宗笑道:“就是瘦小了点。”
  “嗯,可怜的孩子,像只小鸡似的,听说那个女人不给喂奶,差点饿死阿奴玛,真是个狠心的母亲。不管怎么说,这次都得把她带走,否则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白珍拿定主意,又叫人把儿子找来。
  罗桑带着女儿回帐篷,阿奴问他今天去见谁了,罗桑笑道:“我师父来了。”
  红教掌教?阿奴惊讶问道:“云丹的事情惊动了你们的掌教吗?”
  “你想到哪去了?”罗桑失笑,“噶托寺修好了,他是去讲经,经过这里。”阿奴嘿嘿两声,都怪云丹,原来自己想多了。
  罗桑继续说:“我还有几个师兄弟和他们的妻子儿女也一起来了,明天带你去见见他们。”
  “都有妻子?”阿奴吓了一跳。
  “嗯?”罗桑很奇怪的看着阿奴。
  阿奴决定问个清楚:“你是在家的居士(格聂),他们也是?”
  “不是。”
  “那你们喇嘛怎么可以娶妻生子?汉人的和尚都是不能娶妻的,他们娶妻就是犯戒。”阿奴质问:“修行者不是要清心寡欲吗?吃肉可以理解,毕竟这里是高原,娶妻生子就很奇怪了。”想起第一次看见罗桑,阿奴气不打一处来:“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不守戒律的花和尚。”
  “我们这一派很多是在家的居士,不过就是出家的也可以娶妻,我师父就有妻子,称呼为佛母。”罗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对汉人对他们密宗的看法也有了解,此刻才醒悟过来阿奴最早看见他时为什么那么害怕,他好气又好笑的捏捏阿奴鼓起的腮帮子,像只小青蛙:“我们规矩没那么严,跟汉人的显宗不同,我们密宗最早教义传承都是在家庭里,后来才慢慢扩散开来,所以,家庭对我们修行来说很重要的。就是佛祖也有妻子,虽然是在他出家修行前。”这个教派历史哪里是一句两句话可以讲清楚的,罗桑只好一言蔽之,他觉得奇怪:“你怎么会有汉人的想法?”那时候阿奴才三岁,又住在深山里,哪知道什么汉人和尚吐蕃喇嘛?
  阿奴本来听得云里雾里,罗桑的问题让她心一跳,连忙指了指前方跳舞的人群转移话题:“那个白姆就是你说的那个,他们要联姻吗?”
  罗桑看见几个侄儿侄女正跳的兴高采烈,心道云丹倒是对你上了心,不过这句话哪能说给阿奴,再说女儿还小。他告诉阿奴说:“只是我随便说说,不能当真,真要结成联盟还有别的方式。我看云丹毅力非凡,就收了他做徒弟。”
  阿奴本想说云丹性情暴虐,话到嘴边又吞下去,他们吐蕃人的想法跟自己不同的很,没准罗桑还觉得云丹做的对。
  还没进帐篷,只听见里面刘仲惊讶的声音:“佛母?”阿奴连忙进去一看,阿蕾她们又不见了,沈嘉木,李长风,刘仲和云丹一堆男人正在唠嗑。显然云丹是在说见到红教掌教的事,他深感荣幸,兴奋的两眼放光。
  刘仲见阿奴进来,忙对她说:“阿奴,你们这里高僧大德能娶妻,小喇嘛不行,跟我们中原那刚好相反。”
  阿奴大奇,刚刚还跟罗桑说汉人和尚戒律严来着,这下闹笑话了,她连忙问:“汉人和尚也可以娶妻吗?”
  刘仲笑得暧mei:“高僧大德肯定是不会,不过那些中不溜丢的和尚有娶妻的。”
  云丹忙解释道:“我们吐蕃的规矩松散,地位不高的喇嘛也有娶妻的。”
  沈嘉木也道:“实际上,汉律是禁止僧人娶亲的,开国太祖曾下诏:‘僧道不得畜养妻孥,已有家者,遣出外居止。’法令也规定:‘诸僧道辄娶妻,并嫁之者,各以奸论,加一等,僧道送五百里编管。’”
  刘仲接着说:“但是开国时,中原连年征战,人口稀少,太祖也曾下令年轻僧人还俗,娶妻生子后可以再入佛门。我朝还规定:凡兴建佛寺、道观,须由朝廷赐给敕额,方才合法,剃度新的僧徒也有定额,一般须经考试,考试一年一度,严禁私相剃度。合法僧道的凭证称为度牒,要交纳一定的费用。有的寺庙香火收入不菲,有自己的土地,还可以经商,僧人们犯了罪惩处也较轻,所以很多和尚不愿放弃僧人职位,多有偷偷不还俗娶妻的。后来虽有严令,奈何法不责众。”
  阿奴目瞪口呆,看来出家人所谓的修行也没法压制住对世俗的向往。
  注解
  !宋代和尚就有娶妻现象,屡禁不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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