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明明是凌晨三点多, 然而, 因为这个案件的特殊情况, 山海市警察局的办公大楼里却亮如白昼。
几个相关楼层科室的工作人员都已经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上, 搜查、审讯、做笔录, 所有的一环扣一环, 全都在有条不紊的执行下去。
局座和周队还是考虑到了闻听非的状态, 简单的问了情况之后，便直接催她去休息。
术业有专攻，那些审讯专家也都不是摆设, 抓到人之后的事情，自然也不需要闻听非跟前跟后的一直操心。
闻听非想了想，眼神里有一瞬间的迟疑。
钓鱼已经钓完了, 但是, 引发的直接后果就是，闻听非从家里又回到了市局。依然还是那句话, 都回来了, 再回去一趟,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还是刘胖, 因为相处的时间比较久了, 对闻听非也比较了解，一看她脸上还有些纠结的表情, 略为思忖，便有了大致的猜测。
刘胖也看得出来, 闻听非这会儿大概是不太好意思再开口了, 索性便直接替她说道：“时间不早了，小闻也早点回家去休息。你那车是不是撞得挺严重的？等下直接开别的车回去吧！明早也不用着急，审讯室那边，估计也需要些时间。”言下之意，显然就是让闻听非周一的早上也别急着来市局了，可以多休息一会儿。
闻听非略有些惊讶的看向刘胖。
刘胖的动作也干脆，直接把一把车钥匙朝着闻听非抛了过来，“给。”
闻听非抬手轻巧的把车钥匙接到了手里，还稍稍愣了一下。
刘胖简单的说了车辆的牌子颜色以及车牌号，并且告诉闻听非，这辆车本来是值班室那同事借给他自己的，只不过这会儿，刘胖不需要离开市局，倒是正好就借花献佛的交给闻听非了。
局座见状，虽然同样有些讶然，不过，对于刘胖的安排，他还是比较信任的，便开口道：“也好，小闻早点回家休息，若是市局这边有事情，再打电话联系就可以了。”
闻听非依言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和在场的其他人打过招呼后，这才大步流星的朝着市局外面走了出去。
看到闻听非的身影离开了市局大楼之后，局座又随便说了几句话，简单安排了一下接下来的工作，随后，等到其他工作人员各自散开去忙了，终于冲着还等在这里的刘胖招了招手，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这才直接问道：“怎么回事？”
刘胖略微犹疑了一下，不过，出于谨慎负责的心态，还是低声向局座透露了一句，“我总觉得，小闻现在的状态，有点不对头。”
局座一怔。
他虽然不是搞心理学的，但是，能够当上山海市警察局的一把手，甭管是工作能力，还是人生阅历、乃至于政治素养，其实都是非同一般的水平，对于局座这样的老同志，说他一句人精绝不为过。
略微想了想之后，局座主动和刘胖探讨道：“你说的这个，我和你们周队，都没怎么看出来。”
警察算得上是高危职业，尤其是一线警察，每年总会有那么几个指标，因为各种原因，罹患创伤后应激障碍。
局座对这种事情不可能完全不了解，所以，对于自己手下警察的状况，他的心里自然也早就有了谱，就刚刚闻听非坐在他旁边的样子，真的没有一点应激反应的症状……
而且说实话，闻听非和刘胖他们虽然也遇到了一些危险，但是，通常情况下，这种危险状况一般来说，还在普通人能够承受的范围内，虽说女性比男性更容易出现创伤后应激障碍，但是局座从不认为，闻听非是那种心理脆弱的人……
“我不是说ptsd。”刘胖有些困恼的抓了抓头发，仔细想了会儿，才斟酌出了一个比较合适的语句来形容闻听非身上的变化。
“小闻不像是受了刺激所以精神受到创伤，更像是被什么情况触发到了某一根敏感的神经，然后整个人的性格都随之一变，整个人也变得格外兴奋起来。”
“兴奋？”局座轻声重复了一句。
“是的，”刘胖还有些担忧的拧着眉，“从小闻入职，就是我一直在带她，这孩子的心理素质其实相当好，平时表现得也格外冷静。但是这次不一样——”
话语停顿了一下之后，看到局座正认真的看着他，等待一个答案，刘胖又仔细想了想，突然想到了一个或许不太恰当、但是却足够生动的形容，道：“小闻现在的精神状态，就像是一只刚刚长出锋利爪子的凶猛小动物，这些幼崽的父母教导它们捕获猎物的生存本领时，那些天生就占据了食物链上层的幼崽，面对着猎物的时候，会跃跃欲试的忍不住伸爪子……”
“……”局座眼神复杂的瞅着刘胖，半晌，小小声的说道：“你觉得，小闻是幼崽的话，她把你带入成那个教导她捕猎的长辈了？”
局座说话好歹比较委婉，没直接说出“父母”这两个字来。
刘胖：“……”顿时语塞。
无言的沉默在局座和刘胖两个人之间蔓延。
被局座给噎得一下子卡壳，愣是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之后，又纠结了好一会儿，刘胖才迅速改口道：“不，小闻的状态，更像是身边没有经验丰富的父母看顾着，所以好奇心起来的时候，那种跃跃欲试想要伸爪子捕猎的冲动，这两天一直有这个征兆，今天晚上就更明显了。”
后面的具体情况刘胖没多说。
就像是之前在医院的停车场发现了定位器的时候，有没有别的完善的解决方式？当然有，但是闻听非没那么做，她也没有向刘胖询问解决的方式，而是很果断的便自己做出了结论。
至于随后把人引到市郊区直到对方翻车，还有刚刚兴致勃勃的想要去钓鱼，凡事种种，几乎都是闻听非自己果断的做了决定，然后便去执行，这和她之前也跟在刘胖身边的时候，相对内敛的做派，是完全不一样的。
“嗯……”局座考虑了一下，还是诚恳的对刘胖说道：“虽然你的形容挺生动的，但是，我还是不觉得，小闻身上有明显不妥的地方。”
这次换成刘胖一愣了，他忙解释道：“不，我不是说小闻身上有不妥！”而只是对闻听非现在和以往截然不同的状态有些止不住的担心……
“放松一点，”局座抬手拍了拍刘胖的肩膀，神色坚定却和蔼，“想想你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你也这么干劲十足？反正我像是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轻人就是有闯劲。”
说完这些话，局座又拍了拍刘胖的肩膀，便晃晃悠悠的离开了，打算再去十一楼的禁毒总队那边，看看袁队他们的工作进展。
就国内而言，不敢说完全杜绝了黑帮、黑社会现象，但是，大多数的时候，混迹街头的那些犯罪分子，就算打架斗殴弄出人命的事情屡见不鲜，但是，在市区持枪甚至还和警方交手的人，在今天之前，哪怕局座作为当地的警察局长，他也没听说过。
在一个禁枪的国家里，持枪从来不只是小事，一般民众通常可能会更加在意的那些犯罪分子持枪伤人的后果，而作为经验丰富的警务工作人员，局座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这起枪战事件背后，枪支流通的渠道、乃至于武器走私问题，至于毒品流通问题，可以说，和这件事后面的渠道，很可能是相辅相成的。
——世界上从来不乏变态杀人犯，但是，论起真正的残忍程度和无所顾忌的嚣张做派，那些单枪匹马的杀人凶手，却是永远比不上因为高昂利益而形成的一整个贩毒集团。
山海市市局的禁毒总队，此前居然对沈明远、以及他背后的一整条线上的贩毒团伙没有任何了解，追根究底，这件事，才是最让人不寒而栗的。
若是在此前，局座绝对不敢相信，山海市居然还隐匿着这样一伙很可能成规模的毒贩、乃至于是力量更加庞大的毒枭……
不过好在，这一次，除了沈明远这个最初意外被捡起来的线头之外，还有闻听非刚刚和特警抓回来的那六个人，再加上之前袭击痕迹科小陈他们的那个还严重骨折躺在医院里的司机，试图撞闻听非和刘胖的那个司机，一下子抓到了整整九个人，而且，这九个人里，沈明远有着一个正常人所具备的相当靠谱的人际关系网络，另外八个人，则是可以被派出来袭警、持枪的杀手，这些人距离贩毒集团的核心有多近，现在无人知晓，但是，毫无疑问便可以确定，他们绝对都不是贩毒集团最边缘的小角色。
念及此处，即便是糟心于对这个贩毒团伙信息的缺失，局座依然精神一振，等那九个人全部审完了，绝对是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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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着别人的车顺利的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后，闻听非先去浴室里简单洗了个澡，换好一身毛绒绒的睡衣之后，闻听非终于收起了之前那种神采奕奕的表情。
她颇为悠哉的打了个呵欠，瞅瞅被热气蒸腾得有些模糊的镜子，干脆直接用刷牙杯接了一杯凉水，随意的朝着镜子泼了上去。
冰凉的水珠顺着原本沾了一层水蒸气的镜面落下，虽然依旧湿漉漉的，不过，即使顶着水印，照镜子的人依然能够清楚的看到自己的模样。
闻听非一边用干毛巾擦头发，一边对着镜子，仔细的观察着自己眼睛。
没了之前那个镜灵作祟，闻听非面对镜子的时候，自然一切如常。
她眨了眨眼睛，镜子里的影子也同时做出了相同的表情，似乎看不出任何同以往不同的样子来。
闻听非多少有些费解的伸手揉了揉自己的下巴。
——和她在一起的刘胖都能够敏锐的觉察出，闻听非和以往表现得有些不同，本应对自己最为了解的闻听非本人，又岂会意识不到自己最近的情绪似乎总有哪里不对？
闻听非是个警察，即使她从警的时间还不久，经验也谈不上特别丰富，可是，她至少心里清楚，此前，每次侦破案件、抓捕犯罪凶手，都是为了还原事实真相，告慰亡者在天之灵，更是要犯罪之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但是今天，闻听非却同样敏锐而又困惑的意识到了，就刚刚面对那些犯罪凶手的时候，除了身为警察想要抓捕犯罪分子的责任心之外，内心深处涌动着的另一种冲动，却让她忍不住的想要把这样的工作过程，视为一种狩猎。
那种就像是猫一样，在吃饱喝足慵懒的休息过之后，本能的把捕捉猎物作为乐趣，这种想要抓住然后再随便伸爪子拨拉两下的冲动，让闻听非自己都跟着心惊。
难道真的是这几天加班加得累到了，精神恍惚了？
闻听非一边拿吹风机吹头发，一边还微微侧着头琢磨，越想越觉得困惑。
等到把头发吹完之后，闻听非果断的把这些解释不清的困惑当成了疲惫时的困倦，慢悠悠的打了个呵欠之后，很快便进了卧室，舒服的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没有两分钟的时间便沉沉入睡。
作为一个从小到大都很少做梦的人，这一次，闻听非罕见的陷入了一个极为真实的梦境之中，就仿佛是把她学生时代的事情，再次从她的记忆里具现化了一般。
她正拿着一支笔坐在了考场上，这是高中分科之前，理科生的闻听非看见那些充满了历史事件时间的选择题，毫不犹豫的一路瞎填下来。
虽然很玄乎，但是，闻听非从小的运气就非常好。也就是她不差钱没兴趣买彩票，不过，单纯喝饮料的时候，几乎每个瓶盖都能兑奖、作业不想写结果瞎蒙的全对，种种相似的小概率事情，在她的成长过程中却是频繁发生……
等她长大工作后，冲着她来的子弹直接打偏，还有之前第一次遭遇失控状态的吸血鬼戴维的时候，戴维明明是想要咬她结果却咬到了他自己的舌头这种奇奇怪怪的小事，更是屡见不鲜。
这个梦并不算长，但是，写了整整两门学科的考试卷之后，依然还是让恍惚能够觉察出这应该是她的梦，偏偏又没能醒过来的闻听非感觉有些窒息了。
等到一觉梦醒，发丝呈现出一种刚刚睡醒时迷茫中透着种慵懒的凌乱的闻听非，下意识的抓过手机看了一眼，竟然已经是周一上午九点半了。
别说有事电话了，市局的刘胖那边甚至连个微信消息都没发过来免得吵醒她。
闻听非随手把二十四小时开机的手机扔在一边，下了床踩着拖鞋去换衣服，然后洗漱，打算下楼随便买点早饭就直接拎着开车去市局。
而在这一晚的时间里，之前一直口风咬得死紧、始终在消极对抗的沈明远，看到了被周队下令命人特意带过来，趁着换审讯人员的那一小会儿功夫，特意在他面前露脸的持枪犯罪分子之后，沈明远脸上原本一片死寂的表情终于有了一瞬间的震惊错愕和带着惊慌的不敢置信。
“他们认识！”观察室里的局座顿时一握手里的奶茶杯，当即笃定道。
里面的审讯专家自然也注意到了沈明远的这一微小变化，顿时，所有人的心中都闪过了同一个念头，暗自惊呼道：“找到审讯的突破口了！”
整整八个涉毒相关的犯罪份子，而且还都不是贩毒链末端那些吸毒贩毒一体的最外围下线，市局的禁毒总队，乃至于亲自督办案情进展的局座显然都清楚，通过这九个人，他们甚至可能顺利的摸排出这个覆盖在山海市、国内其他省市、乃至于在国家边陲边境跨国的庞大贩毒集团网络！
事到如今，和已经隐隐浮出水面的贩毒网络相比较，此前的李婄雅被毒害一案，反而成了最不起眼的旁枝末节。
刘胖毕竟是刑侦总队的警察，目前市局的工作重点已经明显转向了禁毒总队那边，刘胖除了偶尔帮帮忙，反而暂时腾出手来，正好仔细整理整理李婄雅被毒害一案的卷宗。
不出意外的话，李婄雅被毒害一案，等到后续沈明远肯交代出他的作案动机之后，应该也会作为贩毒团伙手下的被害者，所有卷宗一起，一并递交检察院……
至于李婄雅、或者说是取代了她之后的镜灵，生前究竟看到了什么，或者是做了什么，引发这一切的发生，这个答案，或许会随着禁毒总队的案情进展而揭开谜底，也或许，就这样不起眼的掩盖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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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闻听非到达市局的时候，很巧的，竟然又和非主流走了个碰头。
闻听非是开车来的，就在她在市局大门前减速缓行的时候，正在出入登记册上填写姓名、身份证号、电话号、来访事宜的非主流似乎若有所觉的一回头，透过紧闭的单向车窗玻璃，依旧稳稳的对上了闻听非略带打量的眼睛，弯起嘴角微笑了一下的时候，还伸出手来摇了摇，“嗨！”
一觉睡醒后，仿佛昨天那种诡异的跃跃欲试的捕猎者兴奋劲也随着消散了，闻听非的面上没有什么太过明显的表情，只是和非主流对视了一眼之后，干脆的放下了车窗，也打了个招呼道：“嗨。”
正在这时，后面也有车朝着这边开过来了，闻听非连忙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很快便将车开了进去，以免堵门。
非主流看着这辆车，挑了挑眉，动作麻利的将手上填好的市局访客出入记录册连同圆珠笔一起往门卫手里一塞，甚至都没要应该撕下来的第一联，便直接走了进去。
闻听非找到昨天的位置，停好车后，刚要往办公大楼的方向走，却看到，不远处的草坪边上，非主流居然正单手插兜的站在那里，还笑眯眯的冲着她摆了摆手。
闻听非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就站在原地看着一身黑色，衣服上还印着夸张的死亡金属元素、并且挂满了铆钉、金属锁链的非主流大步流星的朝着她走了过来，而后，便是理所当然的两个人一起并肩朝着办公大楼的方向走。
“今天来市局有什么事情吗？”闻听非随口问道。
“唔，心理辅导。”非主流微笑着说道，当然了，最重要的是，电梯精有手机了，昨晚他在交警大队那边和小宋一起吃完全家桶、也好脾气的陪他们做完笔录出来之后，就看到，自己的微信里几乎被电梯精那只嘤嘤怪的不停道歉给刷屏了。
那满屏满屏的“对不起qaq”“大佬我错了qaq”“球原谅qaq”“对不起又错别字了qaq”看得他简直有些眼晕，深切的觉得，就他在交警大队吃顿饭的功夫，那只电梯精还不知道都脑补了哪些事情，如果不当面把话说清楚，估计电梯精内疚起来不停刷屏的堪比轰炸软件的微信信息，能够塞满他的手机内存……
——毕竟是电梯成精，触类旁通一下，在电子产品的使用上大概是具有天生的优势吧= =！
“哎？”闻听非微微一愣。
她倒是也知道，不管非主流实际上是什么她根本想不到的神奇物种和身份，但是，在市局的户籍系统记载上，非主流补录的身份证信息上，这家伙目前似乎才满十八岁不久，之前办假*证的时候，还是个货真价实的“未成年”……
——要不他怎么被市局的相关部门工作人员批评教育之后，还要求定期写思想汇报、并且免费提供心理辅导呢，还不是考虑到因为这是个曾经差点走错路的黑户“未成年”？
回答了闻听非之后，非主流没话找话的笑道：“今天市局门口已经没有那些记者了。”
闻听非“嗯”了一声，反正也不是什么机密的信息，便简单道：“等下警方会直接公布李婄雅一案的案情进展，案情水落石出之后，那些记者守在这里也没有新闻素材了。”
非主流听了，不以为然的“哦”了一声，随口问道：“对了，那个镜灵你们最后怎么处理的？”
闻听非：“……”
她的脚步一顿，看向非主流的眼神更是复杂微妙、一言难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