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坟 26

  王朝小同志的笔记本电脑, 与他本人气质十分一致。
  碳纤维外壳上布满了便签胶印,键盘膜的动漫贴纸能清晰看出他本人爱好的转变,左上角还贴着有两朵不知那本杂志上剪下的nerv团案,总之非常复杂,又生机勃勃。
  而电脑屏幕, 电脑屏幕现在全黑, 除了左下角有个播放按钮外, 其余颜色同陈管家的脸色一般无二。
  或许是被特地朝向自己的电脑屏幕刺激到,陈平整了整西服下摆, 推开转椅, 用一副懒得再和庶民废话的高傲模样走向门口。
  然而,他却被拦住了。
  拦住他的,是国际刑警组织的特警。
  两柄黑色突击步丨枪在门口打了个叉, 陈平顿住脚步,努力克制自己的脸色不变得通红, 他转过身, 用下巴对着这帮人的老大,说:“随意限制他人人身自由, 原来这就是国际刑警组织的工作流程吗?”
  “其实不是。”任闲很抱歉,“但我所接受的培训里有很重要的一条,大致意思是, 别他妈去惹你的教官, 因为他们会给你的成绩单打叉, 那个时候, 你就知道什么叫前途无望。”任闲摊了摊手,表示无奈。
  “哎呀哎呀,哪有这么严重啦,我一般不下黑手的。”王朝嘿嘿笑起,然后勾了勾手,示意陈管家坐回位置。
  “你们想干什么,这里是永川地界,刑从连我告诉你你不要太嚣张!”陈平的眼神里,终于有了疯狂。
  而对应着那丝疯狂的,是刑从连慢条斯理的语气,他回答道:“我吗?我当然是要自证清白啊。”
  两位特警拿着枪,将陈管家请回了座位。
  一切仿佛都暂时安静下来,好像阴云下的海面,没有一丝风。
  “请问您是?”
  在他身旁,刑从连转向行动组长,以一个礼貌式的问题,作为开场白。
  “国际刑警组织永川分部重案c组组长,任闲。”任闲不知自己是否应该先敬礼,但他最终还是选择坐直身,恭敬地回答这个问题。
  “任组长您好。”刑从连点了点头,极为熟稔地,将谈话拉回到正常破案的流程上来,他开门见山地说,“我想证明一点,您查获的我们酒店房间的毒品,是被他人栽赃到我们房间里的。”
  “请继续。”任闲道。
  “既然要自证,那么时间线就非常关键。”刑从连语气温和得像在与老友交谈,“我想请问任组长,您是几点收到关于柯恩五月酒店2801室可能藏有毒品的线报?”
  任闲闻言一震,现在的情形,他已从审讯者变成了被审者,照理,他也不能在众人面前,回答这个问题,可鬼使神差地,他却像下属向上级汇报工作般,回答了这个问题。
  “11:44分。”他说。
  刑从连点了点头,他话锋一转,用一种略带笑意又或者是猎人望向猎物的神情,看着郑冬冬,问“那么,请问郑经理,酒店28楼的监控摄像,今天还好用吗?”
  听见这话,郑冬冬仿佛被一支利剑射中,紧张极了,他像垂死的猎物,用一种恐惧地眼神看着刑从连,过了很久,才战战兢兢地回答:“今……今天……28楼监控检修。”像是为了证明什么,郑冬冬又补充了一句:“这个早在酒店工作计划上,不是我安排的!”
  这是预料之中的回答。
  刑从连微抬眼,他翠绿色的眼眸,远远盯着那位虚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的酒店经理,平静地说:“哦,这意味着,酒店的监控摄像,无法记录我们每个人出入房间的时间?以及,是否有其他陌生人进入过我们的客房,对吗?”
  “谁让你们房间藏着毒品,这能怪我们酒店吗?”郑冬冬继续辩驳。
  “哦,不过我能证明,我们三人中,王朝离开酒店的时间是在11:14分。”刑从连看了眼身旁的少年,又说,“也就是说,在三十分钟内,您酒店的清洁工,完成了打扫房间、发现毒品、上报领导、报警、然后被国际刑警组织捕获线报,这一系列过程,是吗?”
  未等郑冬冬回答,王朝便驾轻就熟地按下视频播放键。
  那是柯恩五月酒店的电梯监控录像,上面清楚记录了一位背红书包少年进入电梯的时间。
  像是在黑暗中捕捉到一丝光,郑冬冬看着屏幕中不算清晰地监控画面,高喊道:“谁让你入侵我们酒店监控系统的,你这是违法,是犯罪你知道吗?”
  王朝噗嗤一下,再次笑出声:“是你家酒店啊,还违法犯罪呢……”
  刑从连单手支颐,他饶有兴味地目光,移向了一直坐在角落,并且沉默不语的老人。
  像是感知到什么,老人只说了四字:“当然不是。”
  老人的声音已经很苍老了,却好像风吹过枯枝,有种垂暮的洒脱意味。
  闻言,主坐上的陈管家悚然地望着角落里的老者,在永川上流社会混了那么许久,他当然知道,老人姓邢,名字跟主人姓,来自于那个家族。
  在所有人新兴家族都开始废弃家族管理制,只有那个家族,还依旧保留着最古老甚至是封建的习惯,每年派家里的外庄管事巡视各地,收收租子查查账目,老人能被外派到永川来巡视,虽然并不能代表它在邢家的地位有多高,但在永川商界看来,分量已经足够。
  这样足够分量的人,就算是轻妙淡写的一句话,也意味着一种表态。
  陈平低下头,手攒得很紧,他的全部思维,已经从该如何对付林辰和刑从连,转变为陈家到底是什么时候触犯到了邢家这样的庞然大物,要知道,古老家族总有一种自我生存法则,其中最重要的法则就是,保持中立和与人为善,因此,你几乎不会看到任何邢家人对政丨局、经融形势甚至是敌对企业作出任何表态,他们永远都是谦和有礼,骨子里,却骄傲得不可一世。
  可是为什么,邢家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然后认真地展现出自己的态度?
  陈平开始真正慌乱起来。
  “酒店的门禁系统应该还算靠谱,除非暴力拆解……”刑从连说这话时,刚暴力拆解完门锁的任组长低下了头,他收回视线,继续说道:“所以,在王朝离开段时间内,能出入房间的,必定是有门禁卡的那些人,例如酒店员工,对吗?”
  郑冬冬的样子,像是被猎人的尖刀抵住脖颈的猎物,因为预见了绝望的未来,所以开始最后挣扎起来:“你,你什么意思,明明是你们藏的毒品,这是反咬我们酒店,这是栽赃!”他的声音越来越响,又尖得仿佛喘不过气来。
  郑冬冬的表现太过紧张,神经纤细的好像马上要崩断的琴弦,可明明,刑从连只是在说一些,非常非常正常的逻辑推理。在场的那些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纷纷用怀疑地眼光,看向几乎失控的酒店经理。
  或许是那些宛若实质的目光太过伤人,又或许是他一贯的精英伪装,终于在他最厌恶的人面前崩得粉碎。郑冬冬的头以极小频率晃动着,神经质地自言自语起来:“不不……你没有证据……你不会有证据的!”
  “哦,其实我有证据。”
  刑从连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平静语速。
  可是在他身旁,王朝终于绷不住脸上的笑意,像是闸门打开,奔流的湖水在阳光下冲出大坝,少年人笑得几乎直不起身:“手法不专业,就别玩栽赃陷害啊,技术,男人需要的是技术啊!”
  王朝小同志斜睨着屋里所有人,顺手从正常人完全无法理解的电脑桌面上,调出另外一则视频文件,然后,他又打开一个监听文件模样的东西,用略带歉意的口吻说:“音画稍微有点不同步啊,大家见谅见谅~”
  在所有人的震惊目光注视下,一段带有四格画面的监控视频,缓缓播放起来。
  不同于普通监控摄像的低劣画质,视频的清晰度非常高,甚至连地毯上的鸢尾花瓣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你曾经住过柯恩五月酒店最昂贵的套房,就能很清楚的知道,画面中所拍摄下的,正是28楼行政套房的内景。
  左上角一格画面,记录着客厅中发生的一切。
  11:14分,背着红书包的少年匆匆离开房间。
  11:20分,酒店客房清洁工,开始进入房间清洁,按照清洁流程,她首先开始清理桌面的垃圾,就在她将那些碗碟中的残渣,倒入垃圾袋时,一位西装革履的微胖身影,进入了所有人视线内。
  清洁女工赶忙回头,竟然看见酒店经理站在了自己身后,她吓得手足无措,像是并不知道日理万机的经理大人为什么会突然视察自己的工作。
  朴实的女工低着头,听见经理说:“你紧张什么,你干你的活,我就检查检查。”
  那位经理的声音很高傲,又略尖细,自然出自现在已经面如死灰的郑冬冬先生之口。
  右上角的画面,记录下郑冬冬背着手离开客厅,通过走廊,来到浴室门口的过程。
  只见他推开浴室大门,扯着嗓子喊:“为什么浴室还没打扫,你看脏成什么样子了,快过来!”
  女工听到召唤,急匆匆跑到浴室,她被经理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顿,然后她把自己关在浴室里,开始埋头清理。
  片刻的空白后,画面左下角的主卧大门被推开了。
  只见郑冬冬蹑手蹑脚走入主卧,他的手上不知何时戴上了一副白色橡胶手套,他颇为嫌恶地拉开被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包装袋,然后撕开包装,将里面的绿色叶片倒在床上,然后拉上被褥,若无其事地走出房间。
  不多时,女工清理完卫生间,来到主卧,在她掀开被子的刹那,郑冬冬又很凑巧地,走进了房内。
  他望着床垫上的干枯绿叶,脸色变得紧张起来,像真正的专业人士一样,他一把推开女工,蹲在床前,捻起一小撮碎叶,在鼻尖嗅了嗅,然后装作很震惊地样子,说:“是大丨麻,快报警!”
  他说着,还掏出手机,非常敬业地,拍下了一张现场照片。
  视频播放到这里,郑冬冬那根脆弱的神经,终于完全崩断,监控画面也终止于酒店经理大仇得报般的笑容上。
  会议室内,静如冰窖。
  林辰望着眼前一切,只觉得这好像是荒诞戏剧里才会有的桥段。
  郑冬冬居然跑到他们住的酒店房间,偷放大丨麻栽赃陷害他们,刑从连从一开始就知道这点,所以从头到位都气定神闲?
  可是,大丨麻而已,这种层次的毒品,也值得国际刑警组织出动?
  然而就算是大丨麻也是违禁品,郑冬冬又是从哪搞来这玩意,他又是从哪来的想法,认为光靠一小袋大丨麻,就可以令他们锒铛入狱?
  问题实在太多,可这所有所有的问题,都比不上其中一个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我们的房间里会有监控摄像和监听器?”
  酒店客房这样的私密场所,当然不会安装摄像头,这段几乎无死角的监控视频,显然是王朝或者刑从连的杰作,他忽然想起不久前在会议室里响个不停的古怪警报声,那个门锁上的警报装置,恐怕也不是酒店门禁自带的玩意?
  这两个人到底给他们住的地方添加了多少种保全措施?
  刑从连听到这个问题,反应很快,他拎起少年的后颈肉,把人拉到林辰面前,严肃问道:“问你呢,在我们住的地方搞这么多花样是干什么?”
  少年人转过头,用一种不可思议地目光看着自己的老大,仿佛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时,刑从连笑了起来,王朝的头恰好挡住了他的脸,所以,他笑容中威胁意味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因为我从小外出打工,特别缺乏安全感啊……呵呵。”少年人迅速回头,看着林辰,一字一句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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