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
易夏的复习并不是说说而已。
原主留给她的记忆虽说涵盖了许多知识, 可记忆灌注的极为迅猛, 使得某些并不算重要的东西被重叠覆盖, 而那些冗杂无聊的书本内容, 自然也是被归类在并不重要之间。
面对着语数英理化生的课本, 有些她能全然理解, 而有些却如同听天书一般在闷头装瞎, 也幸亏她的学习速度较常人更为迅速,才不至于在临堂测验时处处路出马脚。
到家。直至学到深夜,易夏才将课本装入书包, 洗漱完毕,本想立刻上床休息,却在抵达卧室之时, 发现书包上的三清铃不断发出响动。
前世这法器跟了她数十年, 两者间配合默契,早已不单纯是器物与主人间的关系, 只瞄了铃铛一眼, 她便明白是什么东西在里面作怪。
因着床上的易妈妈早已陷入睡眠, 取下三清铃, 易夏起身朝客厅走去, 于沙发上坐定,她施法将铃铛内的生魂释放出来。
白光闪过, 面前瞬间出现三道身影。
前些时日已将那位名叫‘倩倩’的女鬼送入轮回,因此, 这三道身影分别为——衰相男人豢养的小鬼, 曾被下水道臭气冲泡过的大头鬼,贪心不足必自毙的保姆王婶。
见两道矮小的身影牵手站在侧旁,目光自它们身上略过,易夏看向那满脸褶子的王婶。
“你有什么事?”
话音刚落,王婶便苦大仇深的开口:“这位大师,人不能没有良心啊,我将那老道的地址告诉了您,您却把我关起来是个什么道理?”
刚被关入铃铛时,她就想在这个密闭的空间内闹开,可旁侧的小鬼长相可怕,吓得她只能瑟缩在角落发抖,情绪缓和过后,刚与小鬼和平相处了一会,便又见一个几乎只剩脑袋的大头鬼现于眼前。
因大头鬼出现的毫无征兆,这次收到的惊吓要比上次还要深刻,哭天抢地了许久,见这两只鬼并不搭理自己,她的胆子才重归于身,左思右想起自己的处境,终是忍不住在铃铛内嚎叫起来,本意是为发泄,没想到竟会重归于现实。
这话已在脑中演练过千遍百遍,出口质问时,她的声音未有半分停顿。
将u型枕垫于脖颈,易夏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再回答你的这个问题。
我自觉帮你,你先前为何要升起逃跑的念头呢?”
“我……”嘴唇嗫喏,王婶久久不作回答。
她当时的确升起了逃跑的念头,拿出所有积蓄给了那老道,最终却只享受到了半天女主人的待遇,此事全因这小丫头而起,她心有不甘,只想让这丫头得到应有的报应,而能对付她的人,自然只有那位曾帮自己换魂的老道。
本打算以乖巧麻痹这小丫头,却没想到她该出手时就出手,连一个缓和的时间都没有留给自己。
正想着,就听对面又再次开口:“你也不用辩解说自己没有,跟你说话时,你连续向后飘了两次,虽每次距离都不算太远,可若是任你再飘一次,我就必然再拿你没辙,更何况我懂得如何看相,你虽是魂体,可面容鬼祟,一看就心术不正,没想什么好事。”
王婶一愣,终于有话要说,“我是个自由人,想去哪就去哪,你既不是警察,又不是老天爷,凭什么因为我品性如何就拘禁我的人身自由?”
自觉占理,她的语气急促而又激动,连先前一直注意着的称呼,也随之变成了个普通的‘你’。
唇角划过一道讥讽,易夏不欲与她扯皮。
“逮你就是逮你,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凭什么?
只要我愿意,你的魂体一辈子都得在我这铃铛里呆着,你自己作孽换了个魂,即使是警察调查,也没有证据能查到我的头上来。”
说话间,伸手拨了拨三清铃的铃舌。
被这动作吓了个半死,王婶飞速朝身后飘去,没飘几米,忽然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一颗心如同盛满了水的木桶,咣当咣当在提醒着她自己的处境,心思寰转间,魂体自半空飘落,歪倒般瘫在了锃光发亮的地板之上。
“大师。”
自认为能屈能伸,叫了这么一声,她跪膝朝前而去,“求您放了我,我知道自己错了,可毕竟没有酿成什么大祸,求您放了我好不好?”
易夏低头对向伏在地面的王婶,瞧了一眼她的面相,面露不耐道:“你错在哪?”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当加害者处于弱势时,总是将自己伪装成一番受尽苦楚的模样,从而博取别人的同情,且不说成年总人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只这一副假意悔改的模样,便让人没心情与她说话。
“我……”
脑中记忆纷飞,王婶想说自己错在不应贪图秦寻芳的荣华与富贵,可瞧对面这小丫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不像是在让她重复这些双方皆知的废话。
“我说了,您就愿意放过我吗?”
易夏眯了眯眼。
随意而问的那一句话,没想到竟真炸出来些什么。
“天色不早了,我有点犯困。”晃了晃手中铃铛,她出声威胁道:“机会只有这么一次,你不说话,要不还是进里面呆着吧,只是我可不敢保证,下次还有没有心情把你再放出来。”
听她这么说,王婶不敢再做耽误,“好好好,我说,我说。”
她怕这小姑娘真将自己关里面一辈子。
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她伏地回忆道:“我错在为己谋私,偷拿主家的钱贴补家用;错在没有自知之明,不要脸的肖想家中男主人……错在嫉妒了不该嫉妒的人,每每回乡在村人面前编排芳芳身上的不是。”
说了许久,见对面始终没有反应,她的哭声逐渐增强,只因已经说无可说。
“真的就是这些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求您放过我吧,大师。”
易夏仔细看她,见其所言不似作假,随即点了点头。
铃晃三下,一道银光将王婶再次包裹。
残光虚影中,王婶嘴唇微张,面颊一片错愕,“您……”
光散,室内只余一人二鬼。
察觉女魔头盯向自己,头头赶忙将自己的身影朝小鬼身后掩藏,可由于头型太大,连它自己都感受到了情形的可笑。
自小鬼身后而出,它委屈巴巴的张了张嘴。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瞧见大师面上的不解,小鬼从旁翻译:“它说自己没主动害过人,那老道控制它一般只做侦查用途。”
头头不住的点头,“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它说知道自己间接害了许多人,可被邪术控制,它自己也是身不由己。”
二鬼配合无间,话毕,一齐看向沙发上所坐之人。
易夏笑了笑,轻轻‘嗯’了一声。
相比于善于掩藏的人类,亡故的阴魂鲜少会说假话骗人,不是因为他们不愿说,而是因为说谎极容易被人看出,更由其对于他们这类玄学术士,不被看出且罢,若是被看出,无异于是在自掘坟墓。
思索片刻,她提议道:“老道那里你是回不去了,我送你入轮回可好?”
怔了怔,头头飞速的开始摇头。
他身形矮小,脑袋不敢剧烈晃动,只激动下顾不得许多,一时之间,空中只见一道虚影在左右摇摆。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似乎是摇累了,才开始开口‘哇哇’自己的想法。
“它说老道利用它做过的坏事太多,入了轮回,恐怕只会堕入饿鬼道抑或地狱道,即使是您替它超度,也最多是进入畜生道。”
言下之意,并不想进入轮回。
易夏垂眸,“那你呢,这么久过去了,你仍旧不想去投胎吗?”
小鬼坚定地摇了摇头。
转头与大头鬼咬了会耳朵,它认真道:“我们都不想去投胎,求您将我们继续收起来吧。”
没有再问它因由,暗叹口气,易夏缓缓摇铃。
直至面前空无一物,才拿起桌上的手机拨通了一道电话。
“霍先生应该在旁边吧?”
听对面的江大夫轻快应‘是’,易夏继续道:“你将手机开至免提,我有话对他说。”
江汉卿虽有些疑惑,可想着待会自己也能听到,便没有多问什么,免提打开,他轻拍了几下守在病床前的男人,示意他注意听电话。
没多久,就听大师的声音清晰从听筒内传来。
“霍先生,你待会叮嘱下警方,让他们务必要找到王婶的身体现在何处。”
霍启伦默。
当初妻子看在王婶孤寡又过得贫苦的份上,才让她来家中做工,却没想到她恩将仇报,竟做出这样的事,此刻她不见了正好,他又怎么可能替自家仇人寻找归魂的身体?
正要拒绝,只听大师又再次开口。
“在你家做工这么久,她不止盗窃过一回财务,你可以找人去查查她的银行流水。我觉得比起让她做一辈子游魂,剩下的后半生蹲在监牢,更能对得起她曾做过的事,你觉得呢?”
霍启伦眼前一亮,“谢谢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
竖日。
易夏度过了一上午的考试时光。
语文考试过后,不少同学都聚堆在对答案,见大多说自己考得极差的都是班内学霸,轻笑一声,她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将目光对向下一科要考的数学。
正翻阅着习题,就见桌面忽然放上了一双白皙手掌。
抬头一看,眼前的女孩她并不认识,只对方面颊上的濒死之相,却被她全然看在眼里,
“易夏,中午能陪我一起吃饭吗?”
虽是提议,可女孩面上却没有半点神采划过,与之相携的,是她眸中遍布的死寂。
踌躇片刻,易夏冲她展露一抹微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