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姗姗之爬山记(下)
红楼中有惜花的黛玉葬花,南姗没那么有格调,也没那么有情调,她只会葬自个可怜的小牙,人的牙齿,可以是自然脱落,也可以是一拳被揍落,像南姗这种小牙在寿终正寝之前,因打喷嚏的动作过猛,而把牙齿甩脱的落法,南笙哥哥觉得实属罕见,非常具有纪念意义,所以拿尖石块刨了个浅坑,决定给妹妹的这颗小牙做个坟冢。
南姗心底很无语,表情却挺难过、也挺舍不得的把小牙丢进了坑里,南笙把刨出的土再填回去,将罪魁祸首的那一束野花,也搁在了上头,南姗默默瞥头,她的表现有木有很傻很天真。
南笙埋完牙,拍拍南姗的脑袋,煞有其事的安慰道:“好妹妹,别难过了,你那颗牙还会再长出来的。”
南姗气鼓鼓地对南笙伸出手,一本正经的要求道:“鸡腿还给我。”
南笙拍回南姗的小巴掌,十分严肃的解释道:“姗姗,掉的牙可以再长,已经吃到肚子里的鸡腿,是长不出来的。”
南姗搓搓小巴掌,气嘟嘟地开始掰指头,一条一条说道:“小哥哥今天拿虫子吓了我一回,拿野花让我打了两回喷嚏,弄掉了我一颗牙,又吃了我一条鸡腿,还把我当牛牵着走,娘说过,当哥哥的,要让着妹妹,小哥哥却就知道欺负我,这才半天,就欺负了我……一二三四五,哼,就欺负了我五回,小哥哥真讨厌,我五个月都不会去舅舅家再看你了……”
南笙摸了摸后脑勺,略无语道:“哎,你这个小丫头,不就是一条鸡腿么,你也能掰扯出来我又欺负你,还一连欺负你五回,你这都跟谁学的歪理啊……”
自南姗打喷嚏打落牙齿之后,就在一旁静默静看的萧清淮,对附近的随身侍从勾了勾手指,随后接过一个油纸包,拿到南姗跟前,语出惊人:“我没有鸡腿,可我有鸡翅,你吃么?”
南姗看了看萧清淮,只答一字:“吃。”又补了俩客气的字眼:“谢谢。”
磨人的小牙掉了,她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吃肉了,呜呜,好星湖。
萧清淮轻轻微笑,尚稚嫩的声音低吟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刚接过鸡翅的南姗,表情僵了一僵:小五兄弟,你在说啥来着,小孩子怎么可以乱说话呢,诗经啊,卫风啊,木瓜啊,她的个穿越大神啊……
南笙虽弃文从武,但每日还会往肚里灌些墨水,诗经中的这首《木瓜》,南笙自小便有深刻的理解,因为他的一对父母总在投桃报李……快十二岁的南笙盯着才七岁的萧清淮,有点瞠目结舌地问道:“你也喜欢我妹妹?”
南姗又开始感觉脑袋有点晕了。
据她观察年龄相近的小女孩,知道她们爱淘气,爱撒娇,爱使小性,爱美丽等等的表现,她便也有模有样地学了十之七八,可是,古代小女孩若被表白了,应该是个什么反应啊,快七岁的年纪,搁在这里,不是啥都不懂的岁数哎,另外,南笙哥哥,你能别问得那么直接么!!!
南笙问得很直接,萧清淮答得也干脆:“喜欢啊,我一直都喜欢她。”
纵算南姗一向脸皮厚,此刻也不由老脸通红,恨恨地跺了跺脚,使小性子扭头便走:“你们……讨厌!我不理你们了!”走了几步,发现手里还拿着鸡翅,又气鼓鼓地返回,将鸡翅重新塞回给萧清淮,不看那小男娃的眼睛,只闷声道:“我不吃你的鸡翅了。”然后,扭头再跑。
已较懂人事的南笙,若有所思道:“投我以鸡腿,报之以鸡翅……小五兄弟,你不会因为一只鸡腿,就喜欢我妹妹吧。”
萧清淮垂眉看着手里的鸡翅,答非所问地低声道:“姗姗是生气了么?”
南笙神色认真,斟酌着词汇道:“不是生气了,应该是……害羞了。”
说完之后,忽觉有点不对劲,对于一个把自己妹妹躁得害羞的小登徒子,正确的做法难道不应该是赏他一顿老拳么,他怎么还心平气和地跟这小登徒子说话呀,啧,一定是喜欢妹妹的小男孩太多了,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终于指点完江山的南瑾和皇帝,脚步从容地走回,却发现驻守原地的三个娃,各安一隅,谁都不理睬谁,一国之君的萧元德挑挑眉,挥手招来安静独坐的儿子,语气和蔼:“小五歇好了么?”
萧清淮点点头,十分懂事地应道:“回父亲,小五已歇好了。”
南笙精神勃勃地给老爹报告,他一点都不觉着累,南姗则耷拉着脑袋,和大家唱反调:“爹爹,我的腿还很困……”
南笙嘿然一笑,又拍拍南姗的脑袋瓜:“妹妹放心,爹爹早有准备,他一早就知道,你半路肯定会走不动……”着人搬来一个大竹篓,其内的空间,刚好能将南姗塞进去,南笙笑眯眯问道:“姗姗,你想让人背着,还是让人抬着?”
……
老爹设想的如此周到,于是,一行人再度上路,众人都是徒步走着,唯独南姗窝在景福大侠背着的竹篓里,甩着一把绿油油的狗尾巴草玩。
前有护卫开路,后有护卫断路,走在最前的是南瑾和皇帝,接着是由侍卫贴身保护的萧清淮,再排在后头的便是背着竹篓的景福大侠,最后是轻松愉悦自个走步的南笙。
南笙手里也摇着几根狗尾巴草,与妹妹嬉笑逗乐说话:“姗姗,你记得在梵哥儿跟前,多提提哥哥,别让我每回见他,他不认识我就罢了,还压根不知道有我这个哥哥,记住没呀?”
南姗有气无力应道:“记住了。”
正默声走路的萧清淮,突然回头插嘴问道:“梵哥儿是谁?”
南笙跃动几步,已从侧边超过景福大侠,与萧清淮并排而走:“梵哥儿是我小弟弟,现在才两岁,记性不大好……”瞅了瞅萧清淮的气色,不由出声赞道:“你体力很不错,是不是在学练功夫?”
萧清淮‘嗯’了一声,并不多言,只简略说道:“只是蹲马站桩、打拳踢腿的一些基本功。”
南笙对自己的专业很感兴趣,于是侃侃而谈道:“初学武都是要从基本功打起,我快七岁时开始练的武,到现在已快五年了……”
听着前头自个老哥的唠唠叨叨,竹篓里一晃一荡的南姗,一脸痛苦的便秘之色,她是轻松地不用走路,就算在竹篓里睡着,也不用担心会掉出去,但素,对于一个正尿急的人而言,就算睡在金疙瘩堆成的金窝窝里,那也只有一个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难受。
周围全都是男老爷们,更兼有外人在场,南姗不知道要怎么跟老爹开口,说明她需要去排次水,若是没有外人在场,她好歹还能喊声累叫声苦,顺便休息的时候出个恭,可是,现在在场的外人偏偏是皇帝耶,而且看这一行人雄赳赳气昂昂往山上奔的架势,颇有一气走到顶的意思。
南姗可想吆喝一声——大伙儿有人尿急么?
又走了一会,南姗在竹篓里转了个身,半探出脑袋,问去了前头再不回后头的南笙,一脸关切地问道:“小哥哥,你累么?”
南笙正和萧清淮说得兴起,闻言,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不累,不累,一点都不累!”
听到南姗娇嫩悦耳的说话声,萧清淮没忍住地扭回头看,只见绷着脸的中年大叔肩头,露着一颗头梳双鬟的俏丽小脑袋,她生得眉弯目秀,唇红齿白,端的是灵秀无比,剔透可爱,暖丽和艳的阳光笼罩下,像是从画里跑出来的小仙女一般。
不知为何,萧清淮突觉一颗心开始砰砰乱跳,脚下一个不慎,险些摔了一跤,吓得他身旁的侍卫惊了一下,吊着胆提醒道:“山路崎岖,公子小心着些。”
南姗默默坐回了竹篓,偷偷摸了摸脸,她应该还没有美到颠倒众生的地步吧,萧清淮那小娃怎么跟一副看呆了的模样,唔,话说,小五兄弟,你自个去照照镜子,会发现你明明更俊俏的好么……
呜呜,她什么时候才能上厕所啊……
……
虽说活人哪能让尿憋死,已憋了个半死的南姗,迈出竹篓之后,瞅机摸空给老爹告了个小假,扯着南笙哥哥就往树林里钻,南笙深解其意,一脸郑重地拦住也要跟随的萧清淮,指了指另一个方向,道:“你先去那边玩。”
萧清淮眨了眨眼睛,十分不解道:“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去采野花么?”
我采你个大头鬼的野花!
南姗憋得满脸通红,默默掐了一把南笙,快pk走他。
这时,负背临风站在山顶的萧元德,唤道:“小五,你过来。”
老爹一发话,萧清淮自然乖乖走回去,待站到老爹跟前再扭回头看时,常记心头的小伙伴,和刚认识的大伙伴,已经都没了踪影,萧元德宽松的袖袍在风中拂动,对南瑾笑道:“南卿随意观山望景,朕去去就来,小五,走。”
闺女和儿子跑去了东边,皇帝和五皇子去了西边,南瑾面色淡定地去了北边。
同是去方便,只有南姗跑得最远,所以当她一身轻松地回来时,皇帝已和老爹坐在大石头上,开始把酒言欢了,萧清淮安静地随坐在侧。
天光明媚,浅风吹猎,融融点金的阳光下,登高而望远的南姗,深切地体验了一把‘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高高在上,俯瞰众生。
南笙双手叉着腰,站在南姗身旁,威武霸气地问道:“姗姗,你知道这座凤凰山,哥哥我来回爬过多少次了么?”
风吹发动,南姗将飞散在脸颊的碎发,一次次抹开,精神头十足道:“多少次啊。”
南笙鸣鸣得意道:“哥哥我从八岁半开始,每隔十日便来此一回,你自个慢慢算吧。”
南姗心里‘切’了小哥哥一声,没有搭理他,只是郁闷地揉了揉肚子,又有点饿了哎,中午因那颗倒霉的牙还在作祟,她都没能好好吃饭,这会儿,倒霉的牙已经下葬了,南姗终于又可以海吃海喝了,哇哈哈,不知道南毅兄弟还要再受几天罪……南姗戳了戳南笙,问道:“小哥哥,还有肉包子么,我饿了。”
南笙打量着南姗消瘦下来的白嫩脸颊,啧啧取笑道:“姗姗,你好不容易瘦了,就少吃点吧,小心再吃成一头白白胖胖的小肥猪。”
南姗顿时大怒,嘟嘴不满地愤慨道:“你能别老提人家长得像小猪么!你再说一回,我回头就告诉娘,让娘狠狠打你板子,把你的手打成一双红烧猪蹄!”再恶狠狠凶巴巴地威胁道:“然后我啃了吃!”
南笙扑哧一声闷笑,忙应道:“好,好,好,我去给你拿包子。”然后,捂着肚子去找随从要包子去了。
坐在老爹身边的萧清淮,抽着下巴聆听风中传来的话语,有些艳羡,有些喜慕,原来别人家的兄弟姐妹,都是这样嬉笑打闹,纵算是拌嘴斗嘴,也能听出满满的欢乐,他的世界却依旧荒芜,没人与他亲近。
南姗近一年来,已被温氏教育过,不可再与男孩子过于亲近,通俗点来讲,就是要保持距离,不是自家亲戚的男孩子,更要避讳着些,很不巧的,‘王小五’萧清淮目前就属于后者,他只是父亲的同僚之子,虽然,他们其实真的是亲戚,小五兄弟的郡主堂姐,就是南姗的大嫂嫂来着,but,谁让你们隐藏身份恁。
拿了肉包子的南笙,分了南姗一个,给了萧清淮一个,自己留了一个,被皇帝召回大团体的南姗,默默地啃着包子,啃完包子就接着发呆,绝对不主动说一个字,萧元德与南瑾品评了一番他的江山,忽而话锋一转:“……令嫒到底是长大了,坐这儿半天,没有半点烦躁之气,端的是懂事稳重,我记得她小时候,很是活泼可喜,爱笑,爱说话。”
南姗很腼腆地低着头,您老过奖了,若需要她张牙舞爪,她也能招手就来。
南笙觉着这位‘王大人’很言不由衷,虽然他和妹妹刚才离这有点远,但是,他妹妹方才活似一只小母老虎的模样,他可不信他没听见,他老爹比这‘王大人’年龄还大些,他来给小五兄弟送包子时,他老爹可又用眼神警告了他一回,南笙瞧得明白,意思是叫他不许再‘欺负’妹妹,否则有他好看。
对于皇帝又一次夸奖闺女,南瑾继续卖力地贬损道:“小女素日淘气顽劣的很,这会能安静坐着,怕是累得没力气再闹腾了。”
南姗适时地抬头,冲老爹撒娇道:“爹爹,可以下山回家了么,我好困。”
……
哒哒哒的马蹄声中,萧清淮端坐着挺拔的小身板,神色有些黯淡的廖落:“父皇说过,只要是儿臣喜欢的东西,父皇都会满足儿臣的心愿……”眉眼轻舒展动,低声道:“我为什么不能常常见到姗姗呢?”
萧元德嗤笑一声,叹道:“小五啊,人家是个活生生的小姑娘,又不能来给你当伴读……”眼神有些戏谑,又道:“小五是要父皇把她捉来,当成生辰礼物送给你么?”
萧清淮面露赧色:“儿臣不是这个意思……”有些气闷,也有些委屈,与老爹说着知心话:“儿臣一直都记得她,她却老是忘了我……我一眼就能认出她是谁,可我给她提醒了好多以前的事,她还是记不起来我。”
萧元德其实挺纳闷,儿子与那南家的小姑娘,也只是萍水相逢地偶遇过几回,却跟大树扎根似的一直记着,从四岁记到六岁,又从六岁记到七岁,端的是奇事一桩,萧元德伸手,轻抚儿子脑袋上的头发,语调奇异:“小五,你已知她姓甚名谁,就算她记不得你,你还愁日后会见不着她么……”
萧清淮似懂非懂地眨眨眼睛,萧元德嘴角挂着一缕微笑,缓缓道:“待小五长大了,若还是想常常见到南家的那个小姑娘,父皇便满足你的心愿。”
“真的么?”萧清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