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夜会

  海氏看了沈妍一眼,眼底满含警告,又笑意吟吟说:“快请四少爷进来。”
  沈妍明白海氏的意思,海氏不想让徐慕轩知道今天上午发生的事。可就算是她不说,当时在场的人不少,恐怕实情早就传开了,海氏能堵得住悠悠众口吗?
  大概海氏现在就是怕她说,别人说,海氏就能推卸责任,甚至咬死有人栽脏陷害。侯门内院,每天不知有多少论不清是非的事发生,海氏早已屡见不鲜。人嘴两张皮,海氏既然必这么做,想必早有择清自己的退路和颠倒是非的说法。
  今天这口气,沈妍咽不下去,怎么出,还要看徐慕轩的态度。现在的平氏也真让人挠头烦心,明明处于弱势,又白白挨了一顿打,她不好好反省自己,暂时坚忍,伺机反扑报复,反而说一些不得人心的话,不是更加重矛盾吗?
  “爷们来了,你也不说回避,真是不要脸。”海婷婷一脸蔑恨瞪视沈妍。
  沈妍真想打海婷婷两个耳光,可今天她刚到侯府,必须忍耐,以免海氏借题发挥。海氏既然想让海婷婷试探她的底限,那她也要拿出一副高姿态应付。
  “表小姐都不回避,我要是挑头回避,是不是就显得小家子气了?”沈妍笑得很无害,慢条斯理问:“难道表小姐跟府里的爷们很熟?”
  “你、你敢诬陷我?我撕烂你的嘴。”海婷婷跳起来就沈妍抓去。
  徐慕绣赶紧拉住海婷婷,脸色很不好,“表姐这是干什么?没的让人笑话。”
  沈妍向徐慕绣感激一笑,说:“表小姐这是真性情,直爽率真。”
  “小贱人,我抓死你。”海婷婷越骂越气,推开徐慕绣,又扑向沈妍。
  “表姐,你……”徐慕绣拦不住海婷婷,求援的目光投向海氏。
  海氏对海婷婷打骂沈妍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一副听之任之的态度,连假意劝阻装装样子都懒于去做。沈妍早知海氏的用意,不急不慌,不愠不恼,反而令海婷婷气急败坏。徐慕绣不知海氏的用意,怕海婷婷丢人连累她,才屡次阻拦。
  沈妍见海婷婷张牙舞爪过扑来,身体往后一仰,就躲开了她的攻势。海婷婷扑了个空,险些摔倒,更加生气,转过身又向沈妍扑去。门外,男子的说笑声渐行渐近,海婷婷的动作嘎然而止,那姿势神态极富有戏剧性。
  “婷婷,快坐下。”海氏拍了拍美人榻,海婷婷冷哼一声,坐到了海氏身边。
  “奶奶,七少爷和九少爷同四少爷一起来请安了,花姨娘和香姨娘也来了。”
  “都进来吧!”海氏端正坐姿,淡笑满面,摆出当家主母的姿态。
  海婷婷都不回避外男,沈妍也就没必要回避了,反正海氏也挑不出她的礼。
  徐慕轩一身檀红色轻锦圆领长袍,领口、袖口和下摆滚有水纹金边,腰间垂下墨绿鹅黄相间的福字络,一块晶莹水润的羊脂玉镶在福字络中间,点缀得恰到好处。衣衫配饰映衬他俊美无俦的脸庞,更显他面如冠玉、风采绰绝。
  沈妍暗暗点头,她的眼光很挑剔,却也认为徐慕轩这副皮相真不错。看到海婷婷垂头含笑、痴迷羞怯的眼神,沈妍心里冷哼,她大战癞蛤蟆的征程即将开始。
  “儿子给母亲请安。”徐慕轩有意无意瞄了沈妍一眼,冲海氏躬身施礼。
  海氏赶紧拍了拍美人榻,说:“快、快坐下,出去赴宴快累的,别拘礼。”
  徐慕绣站起来,冲徐慕轩福了福,给他让坐,站到海氏身后侍立。徐慕轩推让几句,经不住海氏的热情,就道了谢,坐下了。海婷婷大喇喇坐着,得意的目光瞄向沈妍,她和徐慕轩都坐在海氏身边,那情景就象一对夫妻陪伴婆婆。
  沈妍不知道该怎么跟徐慕轩见礼,海氏什么没说,她就只能装傻充愣。海婷婷也没给徐慕轩见礼,好在有海婷婷这个陪衬,她也不显然太突兀。
  “儿子给母亲请安。”七少爷和九少爷上前行礼。
  “免了吧!”海氏冲他们很随意地挥了挥手。
  七少爷比徐慕轩小一岁,是花姨娘所出,因花姨娘有后台,他自幼养在生母身边。论模样,他长得不难看,可神情姿态透着猥琐,脸色也有些苍白。锦缎衣袍穿在他身上显得皱皱巴巴,毫无名门公子的气质,和徐慕轩简直是云泥之别。
  九少爷只有十二岁,是香姨娘所出。香姨娘是海氏的丫头,九少爷也就自幼养在海氏房里。他年纪不大,身体很结实,人不机灵,却显得很稳重有余了。
  沈妍发现七少爷正偷偷瞄她,眼神透着狎昵,趁得他神态更加猥琐。沈妍暗哼一声,抛出一记冰冷的不友好的眼神,当做警告。在她收回目光时,与徐慕轩四目相遇,看到他眼底亲昵的笑意,沈妍脸一红,赶紧低下头。
  花姨娘和香姨娘也进来请安,受了她们的礼,海氏只摆了摆手,正眼都没看她们。二人早已习惯,悄无声息站到海氏身旁,伺机凑趣讨好。
  海氏拍了拍徐慕轩的手,笑问:“轩儿,今天侯爷带你去哪一家赴宴了?”
  “回母亲,是承恩伯沈驸马府上。”
  沈妍撇了撇嘴,沈承荣真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去年没把他折腾死,弹劾的风头一过,又冒头了。有慧宁公主这块强大的金钢石做后台,他也不硬都不行。
  “四哥,我怎么听说是胜战伯府上请客,胜战伯请了你,没请祖父,是你叫上祖父一起去的,怎么成祖父带你去赴宴了?四哥可真会讨祖父欢心。”
  海氏听同其中端倪,凛厉的目光投向花姨娘,七少爷立刻低头,不敢再出声。
  徐慕轩笑了笑,避重就轻说:“花朝国使臣送给慧宁公主几株名贵牡丹,花开得正艳,宴席就摆到了承恩伯府的后花园,众人赏花吟诗,好不热闹。”
  “四少爷肯定又拨了头筹。”香姨娘笑脸开花,赶紧恭维奉承。
  海嬷嬷也上前凑趣,“四少爷得了什么赏赐,快拿出来让奴才们开开眼。”
  徐慕轩拖起福字络上的羊脂玉,说:“得了一块玉,是慧宁公主赏的,当下就戴上了。还有一些小玩意,一会儿我让人拿过来,孝敬母亲。”
  海氏忙说:“别别别,你自己留着,你得了赏赐,我打心眼高兴。”
  花姨娘酸酸地说:“四少爷要是再有机会赴大人物们的宴会,一定要带上你的弟弟妹妹们去开开眼,听说那胜战伯一表人材,还没定亲呢。”
  徐慕绣听到花姨娘的话,赶紧低下头,脸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
  沈妍暗笑,花姨娘这句话虽说得不着调,却说到了徐慕绣的心坎上。徐慕绣是侯门嫡女,出身显贵,倒和沐元澈很般配,没准这门亲事还能成。
  “你胡说什么?四少爷赴宴要带谁轮得到你安排吗?”海氏也觉得花姨娘的话很不中听,板起脸,叹了口气,说:“都回去吧!我也累了。”
  花姨娘、香姨娘、七少爷和九少爷赶紧施礼告退,离开了花厅。
  海氏扫了沈妍一眼,笑着说:“轩儿,你去看看平姨娘吧!她一路上车马劳累,刚进府就病了,我让人请来京城最好的大夫,也免了她早晚请安,正在青莲院休息呢。妍儿在我房里伺候了好久,也累了,一块回去,让海嬷嬷送送你们。”
  “青莲院?”徐慕轩耸起眉头,“怎么住到青莲院吗?不是说住兰萱院吗?”
  海氏长叹一声,面露委屈,没回答徐慕轩的问话。见徐慕轩脸色不愉,海嬷嬷赶紧卖乖讨巧,说明原由,又给沈妍使眼色,让沈妍规劝。
  听海嬷嬷一说,沈妍才知道原来海氏让人给她们收拾的院落是兰萱院,就在梧桐院后面,是一座小两进的宅院。刚收拾好,安纹看到了,二话没说,就搬进去了。海氏生了一肚子气,又惹不起安纹,只好匆匆忙忙给她们收拾了青莲院。
  要说安纹自身根本没有高贵的身份,可她却有一个能在武烈侯府肆意猖狂横行的娘。海氏打理侯府内院,可只要安纹想要,海氏就不敢说半个不字。
  武烈侯爷和松阳郡主共育有一子二女,除了嫡长子徐慕坤,还有嫡长女徐瑞月和嫡次女徐瑞云。当年,徐瑞月与安国公嫡次子安宗照一见钟情,不顾家人阻拦,远嫁到中南省的安国公府,生下女儿安纹和儿子安斌。
  因承袭爵位之事,徐瑞月和安宗照与安氏一族发生矛盾,新任安国公府就提出分家。他们夫妇一气之下,就带着儿女离开安家,回了京城,住进武烈侯府。
  明明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带到丈夫儿女到娘家住,按说是寄人篱下。可徐瑞月性子骄纵,除了几个,她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依旧骄横不知收敛。
  安纹是徐瑞月的女儿,松阳郡主的嫡亲外孙女,很有小姐脾气,也是海氏惹不起的人。她想住兰萱院,根本不管海氏同意不同意,就径自搬进去了。
  “轩儿呀!你也知道大姑奶奶的脾气,忍忍吧!”海氏拉着徐慕轩的手,一副慈母面孔,又说:“等安姑娘嫁了,我把兰萱院收拾出来,让你们成亲用。”
  “多谢母亲,我去看看姨娘。”徐慕轩给沈妍使了眼色,转身往外走。
  沈妍向海氏行礼告退,让丫头们带上海氏赏的东西,跟着往外走。海氏给海嬷嬷使了眼色,海嬷嬷赶紧拿了几样果品,就跟他们一起去看平氏了。
  有海嬷嬷这个老电灯炮同行,沈妍和徐慕轩不方便说话。徐慕轩大步走在前面,沈妍跟海嬷嬷并肩走在后面,中间保持了大概有两丈的距离。
  大概走了一刻钟,出了内院,又走了一柱香的时间,才到了青莲院门口。看到这座院落很破旧,周围也很荒凉,徐慕轩长长叹气,满脸无奈。
  落日的余辉洒在徐慕轩白净的脸庞,幽幽红晕渲染,满脸恼恨更添怅惘迷离。
  丫头引领徐慕轩进到平氏的房间,沈妍和海嬷嬷也跟进去了。平氏听说徐慕轩来了,惊喜过度,“嗷”的一声,哭一嗓子,一口气没上来,就昏死过去了。
  海嬷嬷要请大夫,被沈妍拦住了。天色不早,再兴师动众,不知道又会传出什么闲话。她不想让海嬷嬷知道她懂医术,只好用掐人中这原始的方法救治。
  平氏醒了,抓住徐慕轩的手,哭得肝肠寸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徐慕轩坐到平氏床边,唉声叹气,好言劝慰,因海嬷嬷在场,他不敢流露真性情。
  沈妍给雪梨使了眼色,雪梨会意,找借口把海嬷嬷带来的两个丫头领到了厢房。沈妍倒背着手,跟海嬷嬷低声说话,手里捏着几根银针待用。
  “不好,奶奶又昏过去了。”沈妍突然大喊了一声。
  海嬷嬷吓了一跳,赶紧直腰抬头去看,趁她抬头之际,沈妍用银针刺入她的后劲的穴道。海嬷嬷身体颤了几下,软软倒在椅子上,昏过去了。
  “白芷,去叫海嬷嬷的两个丫头过来,就说海嬷嬷连累带惊,昏倒了,找顶小轿送她回去。让丫头转告奶奶,海嬷嬷因我们的事受累,我明天去赔罪道谢。”
  “是,姑娘。”
  海嬷嬷被抬走了,沈妍亲自送出去,小轿进了内院的门,她才回到青莲院。
  “你的医术又精进了。”徐慕轩迎面走来,手里提着几包东西。
  “你要去哪里?”
  多年不见,再与徐慕轩面对面,又是夜色朦胧时,沈妍有些紧张。她微微低头,俏脸飞红,手帕在玉指上缠来缠去,一副娇羞的小女儿态。
  “娘又昏过去了,我怕再叫醒她,对她身体不好,就让她先睡。”徐慕轩走近沈妍,碰了碰她的胳膊,“去湖边的凉亭里,那边没人,我们好好说说话。”
  沈妍看到徐慕轩手里提着两包瓜果糕点,还有一壶热茶,暗赞他想得周到。直到现在,他们都没有吃饭,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边吃边聊边赏夜也不错。
  湖边挂着一排灯笼,暗红色的光芒洒在平静的水面上,水纹涟漪,波光晕染,别具诗情意境。夜色欲浓,满天星辉渐明渐亮,暖风拂来缕缕花香,沁人心脾。
  徐慕轩拿出一块很大很粗糙的帕子,擦去石桌上的尘土,把茶点果品放在石桌上。他又用帕子擦净两把椅子,拉着沈妍坐下,让她喝茶吃点心。
  沈妍见徐慕轩心很细,对她照顾也很周到,心里很高兴。她不求男人飞黄腾达,让她过风光尊贵的日子,只求小富即安,平和到老。
  “妍儿,海婷婷是不是欺负你了?”
  “也不算欺负吧!她就是张狂的性子,我不会跟她一般见识。”沈妍嘴上这么说,心里早把海婷婷扎成刺猬了,如果她还得寸进尺,就用实验金针破处术。
  前世,沈妍就在一本古老残破的医书上看到过有关金针破处的相关记载。针刺女子身上几处与妇科相关的穴道,就能把女儿的处子之身破掉。
  穿越之后,她也看到过有关于金针破处的记载,只是还没实验过。在这个男权至上的时空,女人的贞洁比性命都重要,失身连累得不只是自己。
  因这做法太过阴损歹毒,她一直想找个机会试试金针破处术,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海婷婷若是想当她的实验品,她也就不客气了,不用白不用。
  徐慕轩叹了口气,说:“你能这样想就好,我怕你受委屈,可又不想跟嫡母撕破脸,这些年我都忍过来了,不在乎再多忍耐一段时间。”
  沈妍点点头,感激徐慕轩对她的呵护,但对他的态度也有几丝失望。她知道徐慕轩处境艰难,也理解他的无奈,更看透名门内院的步步艰辛。要忍耐的话若是她说出来,就觉得没什么,若是从徐慕轩嘴里说出来,她就觉得不舒服。
  “我今年定能通过乡试,不敢说稳居榜首,做解元,中举人没问题。再苦读几个月,等明年金榜题名,我就要求放个外任,带你和娘离开京城。”
  “好,我知道你一定能中状元。”
  徐慕轩叹了口气,说:“本来三年前的乡试就能中的,可没想到……”
  “放心,以后我在你身边,那些屑小不言的手段根本不足为患。”
  “谢谢你,妍儿。”徐慕轩抓住她的手,轻轻揉捏,看向她的目光满含柔情。
  “谢我做什么?”
  “若不是你来信提到金州的战事,让我以此为突破口,搏一个好名声,我还在埋头苦读呢。若不是得到皇上的赞誉,别说祖父,府里哪个人会正眼看我?”
  “算了,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别再提起,给自己添堵。”沈妍在他的虎口穴上捏了一下,笑问:“海婷婷好象对你有几分心意,你是不是招蜂惹蝶了?”
  徐慕轩笑了笑,说:“我和她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就是那落花。”
  “呵呵,海氏什么态度?”
  “我一进侯府,府里上下就知道我是订过亲的,谁还会提这事?”徐慕轩轻哼一声,又说:“我刚进府,海氏根本没拿正眼看过我,我也没少受她的气。我读书用功,又小有名气,她倒是想把海婷婷许给我,结果被祖父祖母训斥了。”
  沈妍想了想,说:“我听说郡主想给海氏过继一个儿子,将来承袭爵位。”
  “族中长老提议的,还没定,妍儿,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徐家族中长老提议的事情,还没有公开,许夫人就知道了,还告诉了平氏。可见,这许夫人的能力不容小觑,对于藏得深的人更要小心提防。
  “我初来乍到,还不清楚。”沈妍对这件事并不急于表态。
  徐慕轩叹了口气,跟沈妍讲明有关袭爵的情况,跟平氏说的那番话意思相近。
  “我不想过继到海氏名下,也不想袭爵,只想将来考中功名,放个外任,带着你和娘远离是非之地,过逍遥自在的日子,你愿意吗?”
  “当然愿意。”沈妍很高兴,话也脱口而出。
  徐家的爵位本是长房承袭,就因为徐秉烈父子双双殉国,长房孙子太小,才让二房袭了爵。现在,长房的孙子长大了,按理说应该把爵位还回去,可吃到嘴的肥肉,谁愿意吐出去呢?当前,爵位之争也是徐家嫡系两房最大的矛盾。
  二房虽无嫡子嫡孙,却三个嫡出的庶孙,还有两个庶子,庶子房里又有几个儿子。这些人都在眼巴眼望盯着爵位,都各显其能,想把爵位弄到手。现任的武烈侯身体还很健康,人们有所顾忌,将来,这场夺爵之战还不知道有多么惨烈呢。
  徐慕轩想退出这场争夺,远离是非,沈妍很欣慰。有了爵位,封个一等侯夫人又能怎么样?有荣光万丈,也会有随之而来的麻烦,还不如过一份踏实日子。
  “你好好读书,争取明年高中,我和娘都高兴,也不枉我们辛苦等一场。”
  “你放心,我会的,不会让你们失望。”徐慕轩握紧沈妍的手,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妍儿,刚才你去送海嬷嬷时,娘跟我说了好多话,是不是你跟娘之间有什么误会?娘身上有伤,听说你们刚到府门口,就被人侮辱打骂了一顿。”
  沈妍本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跟徐慕轩说平氏的事。今天她和平氏刚到侯府受了侮辱打骂,她也没急于告诉徐慕轩,就是怕加重他心理压力,让他烦恼。
  可平氏不管不顾,全都说出来了。听徐慕轩的语气,好象还有些许责怪她不早说的意思。沈妍有些失望,也有些委屈,但她却不能把表情写在脸上。
  她长叹一声,忖度片刻,跟徐慕轩讲了这几天的事,主要是平氏的变化。又把今天进府时发生的事一字不落告诉了他,连同她自己的想法也一并说出来了。
  徐慕轩握紧拳头砸自己的额头,叹牙狠叹,“海氏真是欺人太甚了。”
  沈妍拉开他的手,柔声劝慰,“海氏确实欺人太甚,她出妖蛾子在我意料之中,我们以后有防备,她就不好再得逞了,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娘,她……”
  “唉!等娘身体好点了,我会好好劝她,娘的话你也没放在心上。”
  “娘说什么我都不会在意,我只是怕她被有心之人利用,给自己惹来麻烦。”
  “我会跟娘直说,她只是一时糊涂,会明白的。”徐慕轩握紧沈妍的手,舒了口气,想了想,又说:“妍儿,明天去给祖母请安时,别提金州的战事。当时撰写文章,祖母问我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我说是自己分析的。”
  沈妍点点头,“我知道,我不会多嘴,祖母为什么会问金州的战事?”
  徐慕轩摇头叹息,说:“当时与西魏的战事刚起,军中无可用之帅,就有好多朝臣主张割地求和。又有人传言说只有皇上退位,御亲王承袭大统,战事才能平息。这消息传开,就有一部分人联合起来,想逼皇上退位,其中就有祖父。谁也没想到澈儿这么神勇,这么短的时间,不但收复了失地,还打到了西魏的都城。
  前线传来大捷的消息,皇上和慧宁公主就开始着手收拾了那些参与逼皇上退位的臣子。徐家平安无事,可谁都知道是皇上和慧宁公主顾及先太后和皇后的情面,才放过了徐家。徐家虽说是一等侯,族中子侄众多,却多数无职,祖父品阶最高,从六品。我担心就算明年高中,皇上只会给我一份闲职,不允许我放外任。”
  徐秉熙和松阳郡主都年近六旬了,这么多年摸爬滚打,怎么还这么糊涂?西魏只占了几座城池,胜败未分,他们就敢逼皇上退位,真是猪油蒙了心。
  徐家本来是皇上的外祖家,一门两后,何等显贵?可徐秉熙和松阳郡主却把赌注全押在御亲王身上,这不是猪脑子吗?徐氏一族不受连累才怪?
  就算御亲王能上位,徐瑞云当上皇后,跟现在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现在的皇后徐瑞雪是长房嫡女,而徐瑞云是徐秉熙和松阳郡主的女儿,不就是这么点差别吗?为了自己的女儿当皇后,拉一个家族垫背,他们可真是好“算计”。
  沈妍拍了拍徐慕轩的手,宽慰一笑,说:“你先别想这么多,好多事情都有变数,皇上现在就看中你,明年你再高中,皇上又怎么会埋没你的才华呢?”
  徐慕轩点头轻叹,“但愿如此,御亲王一死,祖父祖母就不会再生出别的心思,以后也就消停了。我现在只希望皇上不计前嫌,别再压制徐家就好。”
  “御亲王死了?”沈妍很吃惊。
  “祖父今天多喝了几杯,从承恩伯府回来的路上跟我说的,御亲王是被皇上赐死的,这件事还没传开。听说皇上削去了御亲王的皇家族籍,死后也不允许他葬入皇陵。皇上又怕世人说他无情,御亲王死后,就让他的嫡子继任南疆王,正妃和庶子也留在南疆,无子的妾室可以回京,但必须在寺庙里修行。”
  沈妍微微摇头,不想谈及皇子夺嫡的话题,又问:“听海氏说郡主病了?”
  “就是因御亲王的事忧烦于心,三姑母的日子肯定不好过,祖母也心疼。”
  当时,松阳郡主听信面具人的话,把徐瑞云嫁给御亲王做侧妃,是想等御亲王上位,母仪天下。没想到,娇养在掌心的女儿竟然在南疆受苦,松阳郡主能不烦心吗?就算徐瑞云回来,也是在庙里修行,哪里还有侯门贵女的尊荣?
  徐慕轩捏了捏沈妍的手,柔声说:“别说人家了,说说我们的事。”
  “我们有什么事?”沈妍眉眼含羞,轻声细语。
  “我想圆房,一天都不想等了。”徐慕轩抓起沈妍的手,放到脸上磨蹭。
  “又要圆房?不是在金州就已经圆过了吗?”
  “什么时候……那次不算,你不会认为那次就是真的圆房?原来你还不懂。”
  沈妍暗笑,她活了两辈子,早已是过来人了。而徐慕轩还以为她不知道什么是圆房,看来装纯还真有用,至少能当小白花,糊弄男人。
  徐慕轩把沈妍拉到怀里,低语喃喃,倾诉这些年的相思之苦,“妍儿,我明天禀报祖父祖母,咱们过几天真正圆房,好不好?我等得好辛苦。”
  “不好。”
  “秋闱之后好不好?等我中了举人。”
  “不好,必须等明年春闱之后。”
  “妍儿,我要是明年春闱中不了呢?”
  “你中不中状元跟圆房是两码事,但必须考过之后再说。”
  “好吧!”徐慕轩委委屈屈答应,紧紧抱住沈妍,说什么也不想再放开。
  ……
  梧桐院,正房的暖阁里。
  海嬷嬷昏睡了一个多时辰,才醒过来,揉着昏沉的脑袋,跟海氏密报青莲院的情况。海氏拧着手帕咬牙,低声怒骂几句,就让海嬷嬷去休息了。
  “奶奶,大小姐来了。”
  海氏听说徐慕绣来了,很高兴,赶紧让人迎她进来,又准备鲜果点心。徐慕绣进来,给海氏行了礼,就坐到软榻上,陪海氏说家常闲话。
  “娘,您明知表姐的脾气,还纵着她,也不怕她惹事,招人闲话。”
  “你表姐不笨,惹不起的人她绝对不惹,她什么时候见安纹不是躲着走?”
  “欺软怕硬,以后她传出恶名,也会带累我。”
  海氏轻哼一声,说:“我就是纵着她给姓沈的丫头下马威,试试那丫头有什么反映。那丫头虽说是上不得台面的出身,却是个有心计的,将来也是个麻烦。”
  徐慕绣微微撇嘴,“有心计又能怎么样?一个逃荒的出身就能压死她。四哥现在得祖父祖母重视,在外面又有好名声,读书又用功,交结也广。您总是难为姓沈的丫头和平姨娘,四哥心里不舒服,那件事岂不是……”
  “乖女儿,娘知道你的心事,那胜战伯年纪轻轻,位高权重,又有慧宁公主护持,京城哪个名门闺秀不想嫁他?除非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他。”海氏叹了口气,又说:“你是徐家嫡系唯一的嫡女,才情样貌没的说,可你祖父想让你嫁给最有前途的皇子,哪怕只是做侧室,将来皇子登基,也能封个妃位。”
  “哼!祖父还说三姑母能母仪天下呢,现在怎么样?听说她在南疆过得日子连普通百姓都不如,祖母忧积于心,还不是因为三姑母的日子难过?”徐慕绣轻叹一声,又说:“现在,皇上有六个成年皇子,除了有缺陷的五皇子,哪个不肖想那个位置?胜出倒好,若是象御亲王一样,还不如嫁给普通百姓安逸呢。”
  海氏搂紧女儿,“我的儿,你是个有主见的,可娘一个寡妇,又怎么能……”
  徐慕绣依偎在海氏怀里,低声长叹,她想要无限尊荣,却不想嫁给皇子,象走独木桥一样搏一个份位,想在皇家挣一份富贵,哪那么容易?凭她的出身,嫁一个象胜战伯一样有本事的臣子,守住一份稳稳当当的荣耀,不是更好吗?
  “娘,我记得您有一位喜欢谈佛论道的朋友,最是聪明睿智的人。反正舅舅一家也靠不住,你有事可以找她商量,让她讲讲经,听了心里也痛快。”
  “你不说娘就忘了,估计她也快回京城了,改天请她过来做客。”海氏一脸宠溺看着女儿,“让她给你求求菩萨佛祖,保佑你心想事成。”
  “娘,你别取笑我。”徐慕绣满脸娇羞,轻声说:“娘,四哥总赴别人的宴请也不好,不如咱们也做一次东,把四哥的朋友都请过来,到时候……”
  海氏搂紧女儿,说:“我的儿,你忘了?还有半个多月,老太太就要过七十五岁大寿了,那天来的人能少吗?慧宁公主是第一个要来的,你要好好准备,给老太太送上一件可心的寿礼,得了老太太的欢心,也让你露露脸。”
  “有安纹在,我怎么露脸?您又不是不知道,她是最掐尖要强的,她也有那个心思。二姑母是骄横人,祖母又宠她们,连老太太对安纹都比对我好。”
  海氏点头轻叹,“放心,娘不会让你受委屈,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
  ……
  朝霞缭绕,碧波荡漾,微风拂来缕缕花香,为清晨晕染馥郁的暖色。
  沈妍睁在眼睛,看了看沙漏,时间还早,她没有急着起床。昨晚是她在侯府度过的第一夜,连日颠簸劳累,再加上她向来不择床,睡得很沉稳。
  她平躺在床上,用两手中指按住小腹的气海(丹田)穴,闭紧嘴巴,用鼻子吸气,直到肚子鼓起来。呆了片刻,她又张开嘴,将腹内的浊气徐徐吐出去。反复做了几次,她顿觉神清气爽,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舒适劲儿。
  她披上衣服下床,轻手轻脚到门外溜达了一圈,又站立吐纳了几次,才回房去。丫头们都起来了,伺候她洗漱梳妆,刚收拾好,就听说孙嬷嬷带人来请安了。
  当年,孙嬷嬷带玲玉、秋霜、平海和唐豆随徐慕轩来京城伺候。转眼七八年过去,岁月不饶人,也磨练人,再相见,每一个人都变了样子。
  孙嬷嬷两鬓染霜,人看上去更加老练精明,玲玉和秋霜都十八九岁,长成了窕窈清秀的大姑娘,平海和唐豆也都长成高大结实小伙子。
  听说平氏还没睡醒,平海不放心徐慕轩,说了几句话,就回前院了。秋霜给沈妍磕了头,玲玉和唐豆也给她行了礼,众人又凑在一起说了些闲话。之后,沈妍把孙嬷嬷请到抱厦说话,玲玉、秋霜和唐豆都各自与爹娘姐妹见面去了。
  沈妍跟孙嬷嬷说了一会儿话,又对武烈侯府有了更清楚的了解。孙嬷嬷原是定国公汪家的管事婆子,善于处理内院的事,这些年,也培养了不少人脉。
  “长房大太太是原定国公的亲妹妹,我在定国公府当差时,还伺候过她。在这侯府里,哪个人都不是善茬子,多亏了大太太暗中照顾,还有林嬷嬷。”
  “改天我要好好谢谢她们。”
  孙嬷嬷摇头说:“郡主和大太太虽说是亲妯娌,却是水火不容的两个人。你当着郡主的面,可千万不能说大太太好,让郡主猜忌,以后日子就难过了。”
  “我知道,嬷嬷放心。”
  沈妍想再问孙嬷嬷一些私密话,海氏就派丫头来传话了。
  “姑娘,奶奶说免了平姨娘的晨昏定省,让她先把身体养好。姑娘收拾好,就到奶奶房里,等奶奶吃完饭,就带你给候爷、郡主和老太太去请安。”
  “多谢姐姐。”沈妍对海氏的丫头很客气,长辈屋里的猫儿狗儿也要尊重。
  丫头冲沈妍行了礼,就告退出去,沈妍和孙嬷嬷就送出去了。刚到前院,就听到哭喊吵闹声传来,平氏那些肆无顾忌的话,连沈妍和孙嬷嬷都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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