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南怀王篇一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一个杂乱,零星却又能串连起我一生的梦。
梦见我八岁那年,父皇刚考了我和七哥的学问,按照往常一样,我总是输给七哥,父皇便在师傅面前笑着摇头,“朕的这个儿子啊,就是爱显摆小聪明,不上道,不上道!”
他看七哥的眼神和看我的眼神一直都不一样,看我便多了几分客气,跟自己的儿子客气,这本来是皇家极为寻常的事情,父皇甚至对太子哥哥都是这样的客气。
说客气,这话本来就客气,其实,是疏淡。
唯独七哥,他就宠到了心尖上。
七哥总说父皇没有宠他,因为七哥觉得父皇对他的要求是最严格的,骑射学问,都要他做到最好,然后便在百官面前,摇头兴叹,“朕的这个儿子啊,肖朕,怕也是个没出息的。”
他是皇帝,七哥要像他这样没出息?暗示什么呢?
但是有时候,也会明示,例如家宴或者是宴请群臣的时候,他喝了几杯,便会欣慰地看着七哥说:“此子日后可担重任啊。”
太子哥哥没有不高兴,但是,我替太子哥哥着急啊,他是个没危机感的人,总觉得七哥威胁了他。
我曾提醒过他,但是,换来的是一顿斥责,说父皇宠爱七哥,是因为七哥确实很好。
兄弟之间,应该兄友弟恭。
太子哥哥不明白啊,即便是寻常百姓家,父皇这般偏心,也是不公平的,日后分家产,也有偏颇。
至于在皇家,那就不用说了,封了个太子,就真的可以安枕无忧日后便能当皇帝了?
父皇对七哥偏心也就罢了,便连老祖宗也是如此。
我从小便十分崇拜老祖宗,一个女子,能辅助三朝皇帝,且朝中文武百官,对她无一不信服。
但是,便连老祖宗也对我这般的客气,我每每去请安,她也总是和颜悦色,记忆中,她不曾斥责过我。
但是,她却总是斥责七哥。
斥责什么,我记不清楚了。
可我记得她斥责七哥时候的神情,薄愠的面容,含着几分宠溺的眼神,说了他之后,便又打了他的脑袋一下,便打发他去。
母妃其实是把老祖宗当做楷模,女子的楷模,后宫女子的楷模。
她对七哥寄予很大的希望,但凡听到父皇夸奖七哥,她的脸上就会显示出一种隐隐的兴奋来,然后,下意识地用眼角余光扫向母后,然后嘴角微微勾起,形成一抹讥讽的笑。
她们姐妹斗了好多年,但是也只是母妃在斗,母后对母妃可以说是无微不至的关心,从生活到情感上,无一不照顾这个妹妹。
但是母妃不领情,她认为,若真的照顾关心,便把后位拱手相让,母妃是那种若不是给她想要的东西,其余的给再多都是虚伪。
她其实不愿意我们接近母后,我听话,七哥不听话,母妃对七哥渐渐便失去了信心。
父皇驾崩,太子哥哥登位,母后成了皇太后,母妃是贵太妃,虽然已经位分尊贵,但是,她却觉得自己是乞丐。
直到后来,皇上患病,再度燃起了她的希望。
只是,当她一次次地听到七哥说什么兄友弟恭,只想好好辅助皇兄治理好大周江山,没有称王称霸的野心时,母妃很愤怒,愤怒得几乎疯狂。
她这些年,一直努力筹谋,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她能坐在皇太后的位子上,纵然不能学老祖宗那样,但是,她认为一个女人,最起码要那样才算完整。
她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
而我不是没有野心,我只是没有信心。
曾经在年少的时候,我见过一次擎天摄政王,关于擎天摄政王的事情,我也是从别人的口中了解到部分的。
传得最厉害的谣言,便说擎天摄政王不是凡人,而是火龙托世,当然,我是不信的,直到后来我救了商丘,商丘跟我说,这不是没有可能的。
商丘这个人很有才能,或者说,很有鬼才,他的话,我信。
我记得见到擎天摄政王的时候,是我十岁那年。
那天我闷闷不乐,坐在湖边上,往湖里扔石子发泄。
因为那天我骑射又输给了七哥,师傅说我天资不够,需要将勤补拙,他说我天分不如七哥。
其实,师傅的话我如今回想起来,觉得不算刻薄,可那时候我很生气,推了他一把,然后跑了出去。
擎天摄政王坐在我的身边,问我发什么脾气。
我说我被人欺负了。
擎天摄政王笑笑,“你若不想被人欺负,便只有自己强大。”
十岁的我,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这话如同火星,埋藏在我心底深处。
我知道,当有一天,我的心被伤成败絮,这火星,便能点燃败絮,熊熊焚烧。
也是在那年,舅妈带着柔瑶入宫,我见到她躲在舅妈的身后,探出一颗小脑袋,眼珠黑得如两丸黑水银,对宫中一切,充斥着好奇。
她在宫中住了一段日子,就住在母后的宫中,偶尔,也会去陪伴母妃。
柔瑶很喜欢跟着七哥,因为七哥无论学问还是骑射,都是最好的。
七哥不搭理她,她却仍是要缠着,小小的脑袋,躲在门后,偷偷地看我们在骑射场练剑,练骑术,练箭术。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不是滋味,那时候,哪里懂得感情?
只是,随着年岁渐长,便慢慢地明白过来,大抵,我是从第一眼见到她,便喜欢上了她。
很多人都说,我是因为要和七哥争夺,所以才会喜欢柔瑶。
其他的东西,我确实是因为要和七哥争夺,例如,七哥很喜欢皇叔给他的剑,我不喜欢,但是,见七哥喜欢,我便去跟母妃哭,说哪怕给我玩一天也好。
我顺利把剑拿到手,玩两天,我便丢弃在一边。
和这把剑一样,有很多东西,我都是为争夺而争夺。
唯独,柔瑶不一样,大概,连柔瑶都不信的。
她是我唯一一样,纯粹喜欢的。
便连皇位,我都没有那么纯粹,有一半是因为要证明自己。
柔瑶从不爱与我亲近,她曾怒斥过我,说我自私,总是抢别人的东西。
我不生气,不生气啊,但凡她能跟我说话,哪怕是打我,我心里都是高兴的。
我就想看着她而已,看着她骂我,我也只是傻傻地笑着。
但是,她却说我隐藏很深,故意装出那般委屈的模样。
在我抓走夏子安去南国的路上,夏子安曾试图提柔瑶来拖延时间,我很生气,她这辈子都不会懂得,我对柔瑶的感情,是永远不能牵扯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
那是我心底最珍贵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