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受命(下)

  “要不是你找了这么个蹩脚的借口来掩饰,我想他一定会上当的!可惜了我花了好几个小时做的火药香烟啊……”
  伴随着这个沙哑的声音,从地下基地那厚重的大门后面闪出了一个矮墩墩的中年人,一双瞪圆了的环眼和一个巨大的蒜头鼻子占据了他脸上的大部分面积,而其他器官都好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乖乖地缩到了不引人注意的地方。一身油腻腻的陆军作训服上用凌乱的针脚缝着一付专业军士的军衔,衣服口袋里横七竖八地插着些扳手和改锥,而屁股后面的那个硕大的工具包更是让他那本来就矮胖的身材显得额外可笑。
  看着这个几乎时圆球般的家伙向鬼龙走过来,一旁的向正有些诧异:“他……看他的样子至少也有五十上下了,可怎么他再衣服上缝了那么个专业军士的军衔啊?”
  鬼龙亲热地微微弯下腰,拥抱着这个看起来脏兮兮的专业军士,却没有回答向正的问题。倒是那个矮胖的专业军士嘿嘿地笑了起来:“我说小子们,老子的这个专业军士可比你们的少校、上校军衔都要值钱啊!你们想想,在军队中随手就能抓一把你们这年纪的上校什么的出来,可找遍全军,能有我这年纪的专业军士可真还没几个啊……”
  看着身后的兄弟们不解的眼神,在看看面前的老鬼那颇为自得的样子,鬼龙苦笑着解释道:“老鬼是基地的机械专家,也是全军有名的机械高手。常见的军用机械只要是落到了他手里就没有修理不好的,可就是没有文凭,所以一直就是在专业军士的级别上挂着,一直也没办法提干。象老鬼这样的,基地里还有七个,都是些专业高手,也都是没有文凭,有的干脆就只有小学文化,都干了二十多年的专业军士了啊!老婆孩子也没办法随军,只有扔在家里种地,要不是将军特批他们的老婆孩子来京,在外围基地里做些杂务,可能他们还要忍受好多年的分居之苦啊…”
  看着鬼龙一行那默然的表情,老鬼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带着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说道:“这就不错了!你们想想看,在基地里住着,有吃有喝,也不愁家里房子漏雨,也不怕地里麦子歉收,到了假期的时候还能回家看看儿子,搂着我那黄脸婆睡个热乎觉,再把攒下的票子狠狠地朝着小炕桌上这么一甩,吆喝着让老婆好好收着,留着给儿子娶媳妇用。天底下上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地方啊?你们没看这基地里的几个老鬼,那一天到晚都是乐呵呵的,凭啥呀?不就是凭咱们的手艺能挣钱养家,还能穿一辈子不要钱的衣裳么?”
  在老鬼那粗犷的笑声中,鬼龙一行人用尊敬的眼神看着面前的这个矮胖的专业军士。凭老鬼他们所掌握的技术,不管走到哪里都绝对是相当抢手的专业人才,可这些已经生出了白发的老军士们却宁愿留在军队中,每个月拿着几百块的津贴,自得其乐地享受着自己的辛劳所带来的荣誉,心平气和地面对着外面世界的繁华和诱惑!
  是什么在吸引着他们,让他们放弃了财富和唾手可得的享受?是什么让他们在辛劳过后,拿着与他们的付出绝对不成比例的报酬而感到满足?
  仅仅就是那一年或两年一次,按照季节的更替换发的免费军装么?
  从老鬼他们的嘴里,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听到报效国家的词语、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慷慨激昂的字眼,也一辈子不会见到他们在烈血纷飞的战场上展示着他们的男儿气魄……
  可他们却象是这个地下基地中的承重钢梁一般,默默地用自己的身躯去承受着那些让人惊叹的建筑。从来不会有人刻意去记得某一根钢梁叫什么名字,就像在国家军队中的那些普普通通的士兵,他们也都是默默的来到军队,有的留下了,有的走了……
  走了的,留下的是一生都难以忘记的回忆,而留下的,却是用自己的一生来支付自己身上穿着的军装所需要的价钱!
  在基地中有个这样的说法,当少将在看到了老鬼等人的档案后,曾经力透纸背地在一张雪白的宣纸上写下了这样的一句话——此身属国,求仁得仁,夫复何求?
  写完这句话后,少将掷笔,朝着老鬼等人的档案庄重地敬礼!
  老鬼或许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但却是完美地做到了这句话!
  基地的扩音器里传来了有节奏的警报声,几个看守着大门的战士飞快地回到了自己的哨位上,而值勤官的神色也是一变,迅速抓起了挂在衣领下的通话器:“少将到了么?”
  匆匆与老鬼告别,鬼龙一行人在值勤官的带领下登上了基地中的小型电气车,顺着一条宽阔的甬道向着基地中心开去。第一次来基地的几个人都好奇地打量着甬道边的防御设施何一些附属后勤设施,不过五分钟的车程,一直在默默数着监视器数量的李文寿已经头晕眼花地认输了:“我的天啊……这个基地到底有多大啊?光是看那些监视器我都看眼花了,还有那些通风系统和自动防御系统,那是需要多少年、多少人才能做到的啊?”
  驾驶着电气车前进的值勤官头也不回地答道:“我来基地的时候听说过,这个基地是耗费了二十年的时间,历经好几次的扩建和完善才有了现在的规模。据说就是遭受原子弹的攻击,只要不是直接命中的话也是可以顶得住的!我们刚才经过的只是基地的一部分,还有的地方连我也没去过,据说里面的东西是极密级别的……”
  言谈之间,电气车缓缓地开进了一个半圆形的大厅,几个穿着作训服的后勤人员飞快地迎了上来,将几个刚刚制作出来的红色身份识别牌递给了鬼龙一行,而值勤官也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蓝色身份识别牌挂在了脖子上,带领着鬼龙一行向半圆形大厅中的一扇银灰色的大门走去。
  在经过了三次检查和核对以后,值勤官在一扇镂刻着军徽的大门钱停下了脚步,用手指了指大门边的身份识别器:“我的权限只能送你们到这里,祝你们好运!”
  将七张身份识别卡依次插近了识别器,在识别器的绿灯亮起的一瞬间,几个人都清晰地听到了天花板上传来的机械运转的声音。秦椋闭着眼听了一会后,慢慢地睁开眼睛说道:“戒备森严!天花板上至少有四条移动导轨,也就是说至少有四挺机枪安装在上面。没想到在基地的核心部分,竟然还有如此严密的防御措施,看来还真是那些经历过实战的高手设计出来的防御体系啊!”
  鬼龙首先迈步走进了大门,头也不回地说道:“曾经有个驻华武官看了经过我们剪接的基地防御体系的资料,当时那武官就说过,即使是集中世界上最好的特种部队的精英,在不动用大口径火炮的前提下也顶多攻到基地的第二道防线就会全军覆没!要是真告诉那武官这个基地是在地下,而给他看的资料中,那些真正要命的防御装置都被删除了的话,估计那武官能当场哭出来……”
  小会议室中只有两个警卫人员,在鬼龙一行人到达后不久,从另一扇门中走出的几个人差点吓了鬼龙等人一跳!
  除了大家都熟悉的两个穿着军装的将领,还有两个提着急救箱、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而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是那个曾经干练无比,可现在竟然行销骨立的少将!
  不过是一个月没有见面,少将竟然变成了这个模样???
  面对着鬼龙一行人的敬礼,少将保持着他一贯的严肃,那双浸透着睿智和坚定的眼睛匆匆地扫视了一下面前的几个笔直站立着的军人后,少将挥挥手,让大家都坐了下来,一旁的警卫人员飞快的递上了一杯水,再在少将的椅子后面,小心的放上了一个比较厚的软垫,两个医生走进了一旁的警卫休息室里,随时等待着应付突发状况。
  不等一脸惶急的鬼龙说话,少将已经很坦然地开口了:“你们不必问了!我直接告诉你们,我已经确诊为晚期肝癌和肺癌,病菌已经是兵临城下,我也将命不久矣!对于我来说,现在的每一分钟时间都是从阎王爷手里、判官的笔下抢回来的,所以废话少说,我们赶紧说正经事!
  你们知道,中国的军费开支在世界上是倒数排名的,可中国军队要担负的保卫国家领土,维护国家尊严的任务却是极其艰巨的!我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我们的战士不得不用自己的生命去弥补装备和技术上的不足,我也数不清有多少次,我们要面对着用汗水和辛劳支付军费的老百姓的质问,为什么我们的军队就要打不还手?为什么我们的军人在关键的时刻竟然会不见踪影?为什么我们的军舰会在我们的渔民在海上被人欺负得哭天抢地的时候,龟缩在军港里咬牙切齿,而不是仗剑狂喝,将军一怒,以敌酋头颅慰我百姓???
  一个‘打’字,干净利落,显丈夫豪气,呈国家威风!
  何等的畅快,何等的豪迈……
  可我们拿什么去打?我们打得起吗?
  谁都知道,打仗打的就是个气魄,就是个骨气,就是个不要命!我们的军队从来不缺这些,也永远不会欠缺这些!可没有钞票,没有技术、没有粮食、没有支撑基地,我们拿什么去打?
  真让老子的兵用血肉去填火海,用性命去上刀山吗?
  当兵的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也是血肉之躯啊!!!
  于是,我们忍,我们让,我们装三孙子,我们拿着仁义道德挡门面,拿宽容大度做借口!可对于那些已经欺负到家门口、羞辱到了祖坟上的事情,我们还能忍到何时为止,让到哪里方休???”
  情绪激动的将军猛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异常的苍白。不等鬼龙等人呼叫,两个保健医生已经冲出了休息室,迅速地撸起了将军的衣袖,将一支透明的针剂飞快地注入了将军的血管。
  在药物的作用下,将军的咳嗽终于停止下来,呼吸也渐渐地恢复了正常,将军挥手让两个神色紧张的医生退下,继续着方才的话题:“俗话说的好——身怀利器,杀心自起!中国历来就讲究中庸之道,讲究仁厚待人,是最反对穷兵黩武的!可现在这世道,没有身怀利器的样子,那是谁都要来欺负你的!
  谁都知道,马王爷的第三只眼睛一睁就要尸横遍野,龙王爷的逆鳞一碰就要翻江倒海,血流成河!我们做梦都想有马王爷那睁开的第三只眼睛,都想看见龙王爷被触犯了逆鳞以后的爪牙毕现!
  可我们没有那个经济实力,也就是说,我们只能勉强自保,不可能出现国人想要做到的‘犯我天朝者,虽远在天涯,必穷搜海内而诛之’!于是,我们需要棉里针,需要袖中剑,需要蛰伏于敌身侧的死士,更需要我们踏出国门后的支撑点!
  中国的周围是些什么势力在包围着,在觊觎着,你们都知道,而我们要做的也一样。去建立一块隐形的海外飞地,在强敌环伺中找到一个可以用于远征的基地,你们要做的就是这些。
  没有任何官方形势的承认,没有任何国家支持的援助,你们只有靠自己!成功,你们没有鲜花、掌声和荣誉,你们将象历史中偶尔做出了惊人之举的那些开拓者一般渐渐被遗忘;失败,你们将面对的是责难、唾骂甚至是来自各个庞大势力的诛杀,而这些逐杀你们的势力中甚至还包括你们所效忠的国家!”
  肝区的剧痛和情绪激动让少将再次佝偻起了身子,用那双曾经可以撕裂虎豹的大手死死地抓住了桌子上的淡绿色桌布,两个再次从休息室里出来的医生焦急地看着手腕上的手表,拿着注射用的针剂迟疑着:“首长,今天您已经注射了超量的镇痛剂了,再这么下去,您的身体会……”
  少将尽力压抑着肝区传来的剧痛,用他那粗糙的大手不容置疑地做了个继续注射的手势:“老子的命是捡回来的,早在老子当兵的时候,已经在阎王殿前走了好几个来回,还在乎多延长的那几分钟性命么?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在我剩下的日子里,我一定要保持清醒的头脑,而你们也必须帮我做到这些!”
  一边让医生注射着镇痛药物,少将指了指身边的那两个同样挂着少将军衔的将领:“从现在开始,你们的真实身份就只有四个人知道,你们眼前的这两个,还有我和‘他’。我这身体,估计是看不到你们成功的那一天了,可他们能看到,‘他’能看到,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还有很多的中国人可以看到!所以,我的小子们,千万别叫我老头子失望,这可能是我亲自主持的最后一个任务了!”
  坐在少将左边的将领咳嗽了一声,打开了面前的文件夹,从里面拿出了几张资料纸递给了鬼龙:“你们的具体行动方式我们不干预,但你们的行动大方向不能出错,必须严格按照这上面的要求去做!国内与你们的联系将交由阿震负责,你们和他单线联系,昨天他已经离开了沙漠基地去了法国,公开身份是工艺品贸易商。这里还有一些长期隐藏的关系名单,你们看了以后马上销毁,不得带出会议室!从现在开始,你们在军方的真实档案全部被销毁,所有能证明你们存在的资料都被重新编辑以后输入,你们要记清楚你们的新背景资料以防万一。作为协调手段,我们还另外安排了一个人与你们前往同一个目的地,并且在你们安顿下来以后介入你们的行动。他已经到了,你们见见面熟悉一下,明天一早出发!”
  会议室的门轻轻地滑开了,一个精干的少校大步走进了会议室里,干脆利落地敬礼:“秘密军法处特别行动小队队长,少校刘国辉奉命前来报道,请指示!”
  几乎在这同时,鬼龙也猛地站了起来,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异常的古怪,连声音也因为愤怒而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秘密军法处特别行动小队?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们还没出去就不相信我们了么?有‘屠夫集团’的人跟着,我还能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对付面前的敌人身上么?”
  而刚刚走进来的少校也是脸色骤变,冰冷的眼光猛地盯住了鬼龙:“你说什么?心里没鬼,你管他什么人在你身后呢?”
  会议室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两个身形相仿的军人笔直地对视着,丝毫没有顾及身边还有几个高级军官的存在。两个人眼中的敌意是显而易见的,尤其是鬼龙,更是用力地抓紧了自己的拳头!
  紧张的气氛中,少将猛地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将桌子上的几个茶杯都震得跳了起来:“你们这是干什么?想要来个大火并吗?你们两个隶属不同的部门,干的事情也不一样,可你们毕竟还穿着同样的军装!老老实实地做好你们该做的事情,不该你们去想的事情少自作聪明!军中将令,本来就要有人监督,有人具体实施惩戒,军法不严,何以行将令?秘密军法处也不是什么锦衣卫,不会捕风捉影,更用不着你去严加防范!再说,如果真不放心你们,何必要直接告诉你刘少校的真实身份?让他在暗中观察你们不是更好吗?”
  坐在向正身边的秃子小心地拉了拉向正的胳膊:“我说向正,这秘密军法处是个什么机构?还有,头儿怎么管他们叫‘屠夫集团’啊?看起来,头儿对他们的意见还不小呢……”
  正襟危坐的向正冰冷这脸孔,并没有理会秃子的问题,反倒是坐在向正身后的卞和小声回道:“我也是道听途说来的消息,听说秘密军法处专门处理一些不能让外界知道的军队内部清理,据说还担负着搜集内部人员情报的责任。而特别行动小队就是他们中间出手最狠的执法部队,人数虽然不多,但每个人都是军方特意训练出来的高手,不管是在忠诚程度和身手方面都是无可挑剔的。因此在军队内部,知道他们存在的人都管他们这支特别行动小队叫‘屠夫集团’!”
  听着卞和的话,秃子不禁仔细看了看坐在少将身边的刘国辉:“我说我看那家伙怎么带着一股子杀气呢!?可头儿怎么对那家伙的意见那么大呢?他们有过接触?”
  冰冷着面孔的向正冷冷地接过了话头:“你们不会忘记吧?头儿是从国外回来的,而在我们进入终生制职业计划以前的那些人是经受过一次莫名其妙的清理的!还用我说什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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