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6 章

  二老爷的表情复杂难辨,此时只低着头说道,“让了这爵位,你就只能退出朝堂,当个闲人了。”对于英国公来说,权势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如今却要将爵位让与世子,心里只怕不那么好受。
  “圣人逼到了这个份儿上,不是我能做主的。”英国公心中说不怅然那才是假话,然而事情已经无可转圜,特别是差事,也是他自己寻了个罪名不大的特意办坏的,就是想着叫圣人有个理由抽他一个耳光,只这么想,英国公心里就憋屈的不行。
  上杆子污自己的名声,背着个罪名黯然下台,这实在是太叫人郁闷了。
  “也只有这样,对肃王府与咱们家都好。”当日在朝堂,他首先跪拜了圣人,一呼百应的架势,只怕已经叫圣人心中有了忌惮之心。后头肃王却又求娶了他的侄女儿,这样的联合,只怕叫圣人心中生出了不安的心思。毕竟一旦登基,便分了君臣,肃王再是亲弟弟,也是先帝的嫡子,颇有威胁。只是这中威胁圣人不愿意丢到与自己共患难的弟弟的身上去,也只能回头找英国公的麻烦了。
  “也好,”二老爷见英国公脸色不对,恐他迁怒世子或是七姑娘,急忙说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峥哥儿性子与大哥仿佛,又与圣人这么多年的情分,如今还受重用,若是如此能叫圣人将心思挪开,也是好的。”到时候肃王府虽然还是与英国公府联姻,然而到时掌家的却是王妃的隔房堂兄,这里头便生出了疏远之意,况世子与圣人一同长大,素来忠心耿耿,圣人也更放心世子些。。
  “峥哥儿对府里的兄弟姐妹都还不错,我很放心他。”如今还能说些什么呢?不过是捏着鼻子认了罢了,英国公一世的奋斗,位极人臣,却在先帝的驾崩后毁在了圣人的手里,心里只抑郁的不行,只低声道,“以后我只在家,好好儿地教养小六就是。”
  “那孩子不是归我了么?”二老爷眼皮子就是一跳。
  “你做个小事都做不好,还想教养小六?”英国公不由冷声道,“小四是怎么回事儿,嗯?!这病的也太久了!”
  “他身子不好,不过如今已经能起身了。”二老爷觉得自己这日子过得苦啊,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然而想到那个在自己面前大哭了一场之后,默认了亲事的齐宣,他心里便是一叹。
  到底,这孩子有些能狠得下心的心性。
  既然爱慕之人此生无望,便换了心肠,去迎娶对自己有利的妻子,二老爷都想不明白,三老爷那样的玩意儿,怎么就能生出齐宣这样的儿子来。
  不过齐宣虽有些功利,却并无狼虎之心,二老爷还是很看好这般对自己都能这样狠的侄儿的,便觉得很应该在英国公的面前给这孩子说回好话,低声道,“他性子活络,以后,该是走得能长远些。有他与小六帮衬,峥哥儿该是无需担忧的。”见英国公看自己,他便苦笑摇头道,“我家那两个是不成器的,只日后受峥哥儿庇护就是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生的太聪明了,导致二房再也没有了智慧这根筋,他的两个儿子都有些老实,别说齐宣,就是小肥仔如今来了,唬这两个都一愣儿一愣儿的。
  心里摇头,觉得还是要等孙子生出来好好培养孙子,二老爷便将手中的奏折,还给了英国公,这才说道,“其实闲下来也好,大哥也放松心情,享受天伦之乐。”他微微犹豫,还是低声道,“再多的美妾,都不是发妻。大哥,”他抬眼说道,“大嫂才是与你一同相约到老的人,少年夫妻老来伴,何必为了那些旁人,离间了夫妻情分呢?”这么多年,他早就想说,却还是因为英国公的态度而不好开口。毕竟,小叔子关注兄长的后院,并不是那么好听。
  到底是他亏心。
  可是如今都老了,他也忍不住了,只想着劝这大哥一回,叫他别错过了真正值得他爱惜的人。
  或许,只见到齐宣后,想起了当年的旧时光,英国公一步一步地将他带起来,叫他走到了如今的位置。
  不管是因为什么,可是二老爷却还是记得这恩情一辈子,更不愿英国公以后也这样生疏地度日子。
  “多看看大嫂,多关心关心几个孩子。”二老爷不敢抬头看英国公的脸色,只请求道。
  “我知道了。”英国公心里有些复杂,还是微微颔首,之后,便慢慢地说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他看着烛火出神道,“我再歇一会儿。”
  知道他这是要好好考虑的意思,二老爷脸上微松,无声地起身走了。
  英国公怔怔地看着烛火,又看了看书房里熟悉的一切,想到最后,自己竟然是这样的结局,只觉得难受,却还是缓缓起身抬脚往外头走去。叫迎上来的小厮退去了,英国公便自己在有些安静的院子里走,慢慢地走到了一处灯火大亮的地方,见是大太太的院子,想到二老爷与自己说的话,他抿了抿嘴,悄无声息地进了院子,才一进去,便听到有孩童的欢笑声传了过来,为恐叫人看见自己,英国公便自己躲进了阴影里,看着前头的画面。
  胖嘟嘟的小肥仔,呼啦啦地叫着笑着在宽敞的院子里撒欢儿,叫人看着便觉得有一股子快活劲儿,时而抖着浑身的小肥肉去揪廊下聊哥儿的尾巴,时而采了院里好看的花朵回头送到在后头笑眯眯地看着她的大太太的面前,故意用奶声奶气的声音说道,“我给母亲戴花呀。”一边说便一边扑腾自己的小肥爪子。
  “别吹了风。”大太太一脸慈爱,用英国公从未在她面对自己时的脸上见过的温柔给小肥仔擦汗,只不动,叫这孩子把乱七八糟的花朵儿插在她的头上,却笑得一脸满足,摸着这孩子的头说道,“我的平安,真是个好孩子。”
  “平安孝顺母亲。”小肥仔一脸认真地说道。
  “母亲就等着那一天。”大太太把这孩子软乎乎的小身子抱在了怀里,感觉到这孩子依恋地蹭着自己,只觉得格外满足。
  一旁的丫头婆子们围在一旁,发出了凑趣的笑声。
  英国公却仿佛叫这一幕灼伤了眼睛,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这才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想到这个幼子,从前面对他的时候,有恭敬,有敬佩,唯独没有这样的依恋。
  “坑再挖深些。”锦绣不过担忧了第二日,湛功从朝上回来便告诉她,英国公让爵了,将爵位给了世子,自己卸了差事准备安享晚年了,心里也为大太太终于出了头感到欢喜,然而想到被一抹到底,英国公的心情只怕不那么美妙,还是不要刺激他为好,锦绣只忍住了心里的快活,往大太太处送了一封庆贺的信也就完了,如今浑身无事,便只蹲在园子里准备种些花草。
  这样能有机会给媳妇效劳的好事儿,怎么能让给别人呢?湛功飞快地换了衣裳,手里拿着小铲子与看他的锦绣严肃地说道,“我挖的坑又快又好,比别人强些。”
  果然,湛大人挖坑的技术还是不错的,至少锦绣是指哪儿挖哪儿,说一寸的坑绝不挖两寸,看着湛功一脸沉着地挖坑,锦绣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一个女子,此生得到一个愿意为你这样的小事儿都做的人,还有什么遗憾呢?
  “一会儿,再去喂喂小兔子。”锦绣把头靠在正在卖力挖坑的湛功的肩膀上,感觉他一僵之后,动作放轻,自己靠着的肩膀连震动都感觉不到了,便用脸增了增。
  “一会儿就去喂。”锦绣对兔子只停留在摸毛的阶段,一干喂食清洗都是湛功在做。对于锦绣喜欢的兔子,湛功又不愿意叫别人碰,因此如今在两只兔子的眼里,这位爷已经是兔子饲养员了。
  “把花儿小心点放坑里。”左右四下无人,锦绣也放开了些,此时只趴在湛功宽阔的背上笑嘻嘻地指挥道,“别伤了根,再浇点儿水。”
  “别碰,脏。”见锦绣趴在自己的背上探出身子去够那些放在一旁的花朵,湛功便回头说道,“我知道怎么做。”眼见媳妇的脸就在眼前,还带着大大的笑容,他的眼里便露出了夺目的神采来。
  “好好干活儿。”见湛功看着自己不动了,锦绣脸上发热,只揽着他的脖子做恶狠狠的模样。
  湛功哪里见过她这样赖皮的模样呢?心里喜欢的不行,只觉得锦绣掐在脖子上的手软乎极了,忍不住蹭过去蹭了蹭锦绣细嫩的脸,低低地应了一声。。
  “以后,你也要一直对我这么好。。”锦绣看着蹭了自己的脸一下后,便继续蹲在地上一脸认真地做着自己指挥的事情的湛功,在他的背上用力地紧了紧自己的胳膊,只轻声道,“只能对我一个人好。”
  “嗯。”湛功一边埋头做事,一边轻声道,“除了你,我不对别人好。”然而看着手中的花出神了一会儿,他只低声道,“我就怕对你不够好。”他回头认真地说道,“你值得最好的。”
  “我也不过是个丫头罢了。”锦绣许多年的心事都未曾与任何人说过,此时便与湛功靠在一起说道,“若是没有你,我能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呢?”她目光恍惚地说道,“从前我就觉得外头叫人害怕,那时候就想,左右我有银子,有太太,为什么还要出府去呢?不如这辈子就伴着太太,日子过得也不会错。”眼看着丈夫宠爱别人,再去养育庶子庶女,她自认做不来。
  可是眼见着几个姑娘并没有信错人,还有这个人,他不是很会说话,却愿意陪在自己的身边,记得自己的每一句话,这样就足够了。
  “当年的我,也只是一介布衣。”想起了从前的事儿,湛功的脸上就露出了笑容,“只觉得自己是痴心妄想,心里难过的不行。”她是国公府里得力的大丫头,自己与她差了那么多,可是心里却只是丢不下。在西北拼命的时候,他就想,他以后要挣出个前程,叫祖母娘与弟弟都过上好日子,然而也能堂堂正正地上门,娶这个他心里的人。
  “你给我的衣裳,给我的药材,我都用了,心里欢喜。”那是她专门为他预备的,湛功似乎还能感觉到她的心意,心里松快,他便问道,“你为什么愿意信我?”她不是个贪慕虚荣的姑娘,他知道就算自己的身份高,也不足以叫她放下心事靠近自己。
  “或许,是在你当年,只买了三碗馄饨的时候吧。”这个人那时那样穷,可是宁愿自己不吃,也把那样一大碗的馄饨放在了自己的面前,那时候锦绣看着那少年沉默低垂的眼,心里的却只想着,“那时候,你饿么?”锦绣将头放在湛功的颈窝里问道。
  “嗯。”正是半大小子的时候,怎么可能不饿呢?馄饨的香味儿往自己的鼻子里钻,可是湛功看着眼前的三个孩子吃得一脸欢喜,心里便已经很满足了。
  “以后咱们一起吃。”锦绣摸着这个男子棱角分明的脸说道,“不管是什么,咱们都一起分担。”
  “我不会叫你吃苦。”娶了她,他身上便背了责任,他只想叫她这样在自己的羽翼下安然地过日子,再也不为了什么事情伤心了。
  “在外头,你只随自己的心意,不必忍别人的轻慢。”湛功抱着锦绣,低声道,“我挣出如今的一切,不是叫你憋着自己的心过日子,况你是我的妻子,对你轻慢,便是对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又何须走动,只丢出去就是。”他虽然不大喜欢陈留郡君,可是却希望锦绣能如陈留郡君那样肆意畅快,随心所欲。
  “于是,到时候,湛家也要出个河东狮了。”锦绣心里叫这人说的熨帖的不行,只侧头小声笑道,“你不怕别人说道你么?”
  “二哥不怕,我怕什么。”苏志对于陈留郡君在京中跋扈,素来坦然,从来对别人对自己的议论不放在心上,这样的心胸,也叫湛功觉得自己很该学习一二。
  “你都不怕,那我又怕什么呢?”锦绣只往这人的怀里钻,低声道,“你说了这样的话,只怕以后真的纵出一个母老虎了。”
  这个……软乎乎的媳妇儿使劲儿往怀里钻,湛功觉得就是圣人也受不了这个,他前半辈子给媳妇守了身,如今正是食髓知味的时候,心里便有些不老实的念头生起来,眼见锦绣的耳朵有些发红地落在外头,只低头飞快地啄了两下,这才一脸严肃地说道,“才想起来,小兔子,早上喂过了,待回头咱们再喂吧?”说完,便紧了紧怀里的女孩儿,见着四下无人,便沉着脸抱起了媳妇偷偷摸摸转回了房间。
  这样的快活日子过了两个月,这一日,锦绣正要往镇上去看望一下苏氏,却陡然觉得天旋地转,好容易在惊恐的丫头们的搀扶下稳住了,她心里便猛地想起了未来的月信与今日身体上的反常,一时间只觉得心里砰砰跳的厉害,又是欢喜又是忐忑,竟不知到底是个身子滋味,只抓着贴身丫头的手低声道,“传个话,说我身子不大爽利,请大夫进来看看。”说完,脸上便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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