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孙
太子妃眼看着二人携手离去, 待见杨宝盈上了车, 这才松一口气。腊梅放下帘子:“齐王妃可真是的, 再绊嘴儿也得看看地方才是。”
太子妃无暇顾及旁的, 扫了腊梅一眼, 看腊梅闭口不言, 这堵问道:“殿下的礼服可送来了?再没多少日子可就要用了。”现在哪里管这些细碎事的时候, 承吉再有些日子就能用得上了。
腊梅笑了:“天天都派人去瞧,串在冠帽上的珠子用的都是一等一的好珠,咱们殿下穿上不知得有多精神呢。”
正元帝只说清明要带着承吉去太庙祭祖, 让尚针局替他做新礼服,冠上的珠子,礼服样的纹样, 俨然就是按着太子的冠服来的。
到得此刻, 人人都知正元帝立太孙的心意已经无法更改,宰相接连倒台, 朝上再无宰相的站位, 没了领头的, 这些朝臣中再没有人能一呼百应, 站起来对抗正元帝了。
即使如此, 在正元帝下旨立太孙时,依旧满朝哗然。
这旨意既可说来的没有半点征兆, 又可说早已酝酿良久,旨意一出, 前朝后宫先是为之一静, 跟着便又喧嚣起来。
整个东宫都沉浸在喜意里,太子妃只当那冠服是真为着祭祖用的,接到旨意时,还怎么也不敢相信,跟着便红了眼圈,要往偏殿观音堂中去上香。
东宫这些妃嫔,都是因为正元帝未再立太子,这才留在宫中的,可少年守寡个个都信了佛道,有自念经的,有抄经绣经的,卫敬容便替她们开了个观音堂。
太子妃把三枝清香高举过头,腊梅素鹃几个个个都掏出帕子抹泪,等她拜完,扶她起来:“我们娘娘总算是熬出头了。”
碧微却早已经猜着了,腊梅炫耀那珠子的时候,她就知道正元帝是下定了决心,左右也就是这一个月中的事了,此时反而觉得轻松。
外头挂起一盏盏红灯,许久不结彩的回廊也挂起彩绸,正殿里赐下菜肴来,承佑挺直了背立在案前习字,听见外头喧闹,头都没抬,完写最后一个字,奉给母亲看,问道:“往后,我可要给太孙行大礼?”
当年秦显并不要弟弟们对他行礼,只作寻常兄弟那样待,碧微想了一回道:“他若是不愉,你便对他行礼。”
承佑点点头,接着又问:“孙侍卫何时来?”他自有骑射师傅,可正元帝更偏爱承吉是人人都知道的事,两人差着一岁,力气却差不多,师傅教导也不敢不用心,只是不如孙侍卫带他去玩时那么尽兴。
碧微摸摸他的头:“这两日权且忍一忍,过几日再请孙侍卫带你去练箭。”
承佑虽然不乐,却不再要求,抱了猫儿自去玩耍,小禄子瞧在眼中,这话在东宫里不敢说,可人人心里都知道,若是太子还在,还不知道心悦殿会如何受宠,哪里会似如今一般,小殿下要出去骑马射箭还得看一看正殿的风向。
饮冰炊雪两个预备了给正殿的贺礼,小禄子看了越发心酸,出去告诉孙侍卫今日小殿下出不来,在外头叹了两声:“要是太子还在,良娣哪里会过这样的日子。”
人心都是偏的,孙侍卫本是东宫率卫,跟着秦显日子最长,离开之后也最念旧主,与小禄子自然也是最熟识的,听见这么一叹,虽不能多言,心里却很赞同:“小殿下有何吩咐,只管找我就是。”
便是这么一句话,叫人听见报到太子妃耳中,承吉立太孙的旨意才颁布下来,立时就有人趁热灶,报给太子妃说心悦殿中太监,与宫中侍卫行止过密。
太子妃把碧微叫到正殿,秦显一死,两人之间就再无话可说,太子妃进宫咽了多少苦水,似乎在这一日里都能倾吐干净,无错尚可咎,何况有错:“你既是东宫遗孀更该谨言慎行,岂可放纵宫人与外臣走动?”
“孙率卫是东宫率卫,与小禄子有旧,今日来确是奉上贺礼来的,只是门前这许多人,便不进门,只略表心意。”碧微嘴角一动,便把太子妃的话挡了回去。
两人这些年可称得上是彼此忍让,可以太子妃看来,是她容忍着姜碧微,连承佑出去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此时却再不必忍耐她了,放下脸道:“孙率卫当年是率卫,如今可不是了。”
她不比碧微口齿伶俐,想来想去也只说了这么一句,跟着却下令,往后不许承佑无故出东宫门。眼看着碧微退出去,心里头还拱着火,今日事事顺心,心悦殿却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来惹她动怒。
素鹃递上茶来:“那个孙率卫,在东宫时可曾对娘娘这样恭敬,也不知道究竟是跟小禄子有旧,还是跟姜良娣有旧。”
奉恩伯夫人正在殿中,旨意一下,她便赶紧进宫来了,甄家青云直上,还只差着最后一步,把太子妃哥哥的女儿配给太孙为正妃。
她来原是为着这事儿,家里儿子日日在催,若不早早定下,还不知被哪家抢了先去,听了素鹃这一句,看了她一眼,拉了女儿道:“姜良娣这些年来,可还规矩吗?”
太子妃不明所以:“娘不是都瞧见了,她的规矩顺从都是假的,心里可从来没服过气。”奉恩伯府人丁兴旺,而姜家只不过守着一个侯府,姜碧微还自恃出身,她弟弟说亲,满京城没有一个肯结亲的人家,订的亲事,还是和家里的私塾先生,也不知道她这气焰从何而来。
甄夫人拍了拍女儿:“我说的是不是那个规矩。”一面说一面给女儿使了个眼色:“太子没了,她都敢跟东宫率卫出宫去寻,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怀了身孕,谁能知道这个孩子究竟是不是太子的。”
太子妃一怔,她盯着自家母亲的脸,脸色一下子白了,嚅嚅道:“总不至于,母亲想的太多了些,她……她与太子……恩爱情深。”说到恩爱二字时,声音陡然尖起来。
甄夫人笑了:“傻孩子,你当承吉当上太孙是因为什么?因为他早生,一步早了,就步步都早了,若是承佑长大了比承吉更像太子呢?”
“礼法不可改,母亲可别再胡说了。”太子妃口中虽然责斥,却又疑心母亲是在家时听见了什么,那些个官夫人惯会在母亲身边奉承,说的话倒也不全是空穴来风,迟疑问道:“母亲可是听说了什么?”
凑上去奉承甄家的,从七八品到四五品,如今又有二三品,立太孙的旨意一下,甄家门庭若市,与姜家的府门隔了没多远,便有人说,若是姜家肚里那个快一步出来,如今光耀的就是对街的门楣了。
甄夫人这才有此一说,又教导女儿:“她要是规矩便罢了,若是不规矩,咱们有的是法子治她,我儿此时还怕什么呢?”
太子妃心中知道这话无稽,可她这许多年,在姜碧微的面前总觉得矮了一头,秦显在时她是秦显的心尖,秦显死了,原来的宫人太监率卫又都向着姜碧微,她是正妃,却觉得被压过一头,还是有了承吉这才一天比一天底气更足,如今手里突然有了尚方宝剑。
世上岂有不透风的墙,这话并不在宫中传出,而是在宫外传说,从奉恩伯府上传了出去,从街头到巷尾,这几步路的功夫,刹时便传遍了。
姜碧成闭门苦读,身边是当年姜远身边的文臣,入了大业便一直都不曾出仕,只安心侍奉旧主,若不是安排好了弟弟,姜碧微当年也不会这样进宫来。
姜碧成将要年满十四,才刚定亲还未成婚,在外听见见声,气得提拳便砸了过去,姜远当年若没有手段,也不能在群雄并起之时占下蜀地,姜碧成这许多年得到悉心教导,功夫不弱,年年秋围总能有所斩获。
他打的是甄家亲戚的儿子,还就是甄夫人娘家的亲戚,比他的年纪还大些,却被他压在地上打了一顿,哭着告到了甄家,甄夫人又进宫来,告到了太子妃的面前。
立太孙告太庙,正元帝亲口把立定的继承人祭告天地祖先,甄家真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太子妃自接管了宫务,有太孙当她的靠山,底下的尚宫太监,无有一个敢不听从,看见母亲气得这样,把姜碧微叫到跟前申斥。
姜良娣与孙率卫两个人有私的话越传越广,一直传到了徐淑妃的耳朵里,她一听说便气得立起来:“这真是……真是疯了!”
甄家得势,却也不能这样把旁人的脸面摔在地上踩,京城中传得风风雨雨,贵人们在宫中还难听见,外头的流言却越传越真,说先太子坟前绿树浓荫,就是死后还戴了绿帽子。
正元帝岂能容忍这些,当年的金吾率卫是他派出去的,究竟如何旁人不知,他却心中有数,示意徐淑妃拿往几个宫人太监,交给慎刑司发落。
宫中流言立时止住,太子妃又害怕起来,赶紧让母亲哥哥不许再传,可流言却不能止。孙侍卫本就是太子跟前第一的率卫,被泼了这样的污水,在同僚之中抬不起头来。
这一日正轮到他当值,按剑跪在了紫宸殿外,对着紫宸殿磕了三个头:“太子每有征战,身先士卒,待我如兄,姜良娣节义双全,二人皆因我受污,唯有以死自证清白。”说着长剑当胸刺入,倒卧在地,血水顺着汉白玉阶流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