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

  唐九也没想到一壶淡酒就把袁含之给放到了, 他嘴里还没咂吧出个味儿来, 因着养伤口里淡了一个月, 厨房倒是天天给他炖鱼汤, 喝得人打嗝都是鱼腥味儿, 王府里野猫都到他院子里来, 等着窗口扔的鱼骨头吃, 眼见桌上还有大半的菜没吃,把那金银肘子一只全吃完了,这才抹了嘴儿把袁含之扶到床上去。
  再多的也打听不着了, 总归等他睡醒了再说,唐九支着腿打晃,没一会儿小福子就跑回来:“王妃问唐典司的伤好了没有, 若是好了, 替她办件事。”
  唐九闲得骨头都钝了,牙里咬着长牙签, 剔着牙缝里的肉碎, 抻着手拉拉筋, 冲着小福子扬扬下巴:“说罢。”
  卫善让唐九去查一查潘家的动向, 潘家如此殷勤, 跟京城里的异动可有关系,唐九领命而去, 歇了大半个月,好容易得个差事, 卯足了劲头, 换了身打扮,到城东市去了。
  走的时候还吩咐了小福子,看牢袁含之,小福子同袁含之的交道打过许多回,知道这位公子每日里除了诗论文连马都少骑,也不难侍候,点头应下。
  小唐才刚出门,转了两圈又转回来了,进门便说要见卫善,这会儿天色将晚,卫善一日劳累,正觉得力,可唐九求见,必是有事,叫他进来。
  唐九隔着纱帘,屋里只留下沉香,他进门便道:“出了王府有人盯哨。”晋王府建了有二百余年了,当年选的地方幽静,此时也避不开热闹,这一条街是清静的,出了这条街立时就是街市。
  唐九步子才迈出去,便被人盯住了,他素来机敏,两步一走就觉着有人盯他的哨,往摊贩跟前的箩筐边一蹲,挑了几样鲜果,买了一捧樱挑,拿小荷叶托在手里,慢慢悠悠溜达回来。
  “已经让人盯住了,早上还没有,莫不是跟着人来的。”两个坐在小摊前,一人面前一碗汤,一碗胡辣汤一碗酸汤,一口进嘴就呛了出来,身边还摆着包袱,唐九眼睛一扫,又收回目光。
  卫善听得分明,林先生有上官娘子跟着,一路又是王府亲卫护送回来,若有人跟着便是这些护卫不发现,上官娘子这样跑江湖的也必能知道,这么说就只有袁含之了。
  怪不得他能千里迢迢从京城到晋地来,原来是身边跟着人,袁含之是个呆子,这两个人也不知道看没看见林先生。
  既然一路都有人跟着他,又没把他给抓回去,那袁家难道也不想和魏家结亲?卫善浑无头绪,总不能再写第四封信寄给秦昭,让唐九先盯着。
  他们在晋州虽拿下了军权,却还未收服全部的卫所,刘刺史在其中总有几个得用的人,下一步秦昭就是换掉晋州城的城防官,只还未动作。
  “你可得小心,不要露了形迹,免得叫刘刺史知道了。”
  唐九笑嘻嘻应了,他一笑更显得年小,看着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若不是听声音已经长成了,还真就当他是少年人:“王妃放心罢,这差事我可不是头一回办了。”
  这两个人进了晋州城总要打尖住店,只要落脚就能查得到底细,哪一家客栈都要登记姓名籍贯,就算是造假,那也有迹可寻。
  谁知这二人大大方方不怕人看,见袁含之久不出来,自去找地方落脚,话也说得大声,跟跑堂的说明白是来送人的,送到了地方就回去,还打听是船快还是车快,仿佛故意叫王府的人听见。
  这二人还真是说到做到,第二日一大早就离了客店,一路出了晋州城,唐九眼看着他们走远,这才回来禀报。
  袁含之被人跟了一路竟没半点觉察,卫善觉得不可思议,还是小福子开了口:“袁公子打小读书用功,眼睛便不大好使,若不是熟悉的人,不走到面前他认不出来。”
  怪不得被人跟了一路,他都无知无觉,这倒不像是跟踪,而是护送,知道他到了晋王府已经安全了,这才回去。
  袁含之的这门亲事,是正元帝先提起来的,他一时兴起,要给魏宽的女儿作媒,魏人秀一直都未婚配,除开年纪尚小之外,魏夫人失子疯癫也是一样,人人都怕魏家这个夫人,发起疯来能拿着大刀砍人,眉头了个抚孤院的孩子,这病也依旧没好透。
  魏人秀本就习武,寻常人家的儿子哪里经得住魏家人的拳头,从小下到,就是长媳贺氏,听说也会武艺,想跟魏家结亲的,魏宽挑剔着看不上,不想同魏家结亲的,他连眉毛也不会抬一抬。
  正元帝忽然出声:“袁相胡相都有儿子,成国公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嫁给谁都是相宜的。”话里的意思竟是让许魏宽挑选女婿。
  这朵花落到袁含之的头上,他确是见过魏人秀,长什么样全不知道,女儿家的宴饮,衣裳本就穿得相似,这许多人坐在一处,袁含之连自己的妹妹都认不清楚,更别说是旁的小娘子了。
  卫善觉得这事儿有些棘手,袁家不想结这亲,可他这么跑出来就是打了魏家的脸,两家翻脸逆了正元帝的意,跑到旁的地方去还罢了,偏偏跑到晋王府来。还有阿秀,出了这样的事,她还怎么嫁人。
  卫善越想越怒,领着人去了兰院,外院的人瞧见王妃来了,赶紧躬身低头,她还没走进兰院,就听见里头读书声,他自个儿跑了便罢,凭白坏了阿秀的名声。
  原来以为是袁相指使,如今看来是他自己的意思,卫善气得面上飞红,进门便紧紧盯住袁含之:“袁二公子好快活,跑到晋地来,就没想过京城里闹得什么样?”
  袁含之的牛皮立时被戳破,一张脸涨得通红,知道自己跑了确有些不气概,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可答应了魏人秀的,梗着脖子不能说。
  吱吱唔唔了半日,说不出一句所以然来,卫善冷哼一声:“你耍公子脾气跑走了事,阿秀在京城得怎么受人耻笑,袁相公子逃婚,她往后还怎么出门!”
  沉香扶着卫善的胳膊,口里不住劝她,可又知道这顿火气不发出来不成,本来公主就觉得亏欠了魏家姑娘的,袁含之跑进晋王府,倒似是晋王府庇护了他,消息传回京城去,魏姑娘听了岂非更伤心。
  袁含之才轻省了一日,被卫善劈头盖脸一通骂,看她叉了腰,脸上如何他看不出来,满腔的怒意倒能感觉得出,张了几回口:“我……我跟她……”
  卫善越想越怒,杨思齐那家伙看她两眼,她就能气得吃不下饭,是个极负自尊的姑娘,面薄得很,袁含之一逃氏,她还不知如何受人编排。
  袁含之把口咬得死紧,怎么也不肯说实话,他跟魏人秀见过一面,两人在慈恩寺中见过一面,袁含之那会儿已经知道正元帝有意要袁家跟魏家结亲。
  父亲回来独坐书房之中,半日都没说话,大哥更是叹了许多回,对他摇头,袁含之读了这许多年的书,也知道些事,在翰林修了两卷书,只当自己已经懂得朝中变幻了,去问大哥是因何叹息,袁慕之看着他,摇一摇头。
  那一日是陪着大哥大嫂去寺中点灯,大嫂是为了给她父亲点灯,谢元浮的名字写上一众名牌上,也只能换一声叹息。
  魏人秀陪着嫂嫂贺氏到慈恩寺来,她替她哥哥魏人杰点灯,贺氏替贺家满门灯点,每逢初一十五,就要过来,诚心添上些酥合香油,对着幽冥中的亲人诉一诉离情。
  两人对面碰见,魏人秀还当他已经看见自己了,对面走过来,不能避身而去,两人连八字都换过了,就差下定礼,这门婚事是不成也要成的。
  等他走到面前,唤他一声,这才看见他惊慌的模样,魏人秀本来腼腆,连喊都喊不出口,看他这样子竟是全没瞧见她。
  袁含之这才知道对面过去的小娘子是自己将要定亲的妻子,整个脸涨得通红,魏人秀一时说不出话来,远看着他一付青竹似的高洁模样,谁知道他竟不认人,是没瞧见自己才敢走过来的。
  两人隔开几步,相对无言,贺氏谢氏都在殿中点灯,魏人秀把心一横:“我并不想嫁人,我并不想嫁给袁公子。”
  袁含之怔住了,面上红色渐褪,呆怔怔一站,又是那付青竹也似的模样,魏人秀道:“父亲在家烦恼多时,想必袁家也是一样。”
  魏人秀不愿意,魏宽不愿意,自己亲爹和亲大哥都不愿意,袁含之回去想到后半夜,突然就明白过来,收拾两件衣裳,就这么一路行到渡头,趁了早船出港口,一路到了晋地。
  卫善听见那吱吱唔唔的三个字,眉毛都要竖起来:“你跟她……怎么了?”
  袁含之紧咬牙关,把一只手背到身后,满面慨然:“我绝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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