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动
卫善赶紧问道:“是何时地动的?可有人受伤?”
话虽问的急, 心里却有数, 若是姑姑秦昰几个受了伤, 早就送信过来, 各地也要通报, 既然都没传到晋地, 那便不算严重。
“是我离京前两日的事, 公主且宽心,宫中倒无大事,只地动的时候落了几块瓦, 咱们殿里也没伤着人,掖庭那儿屋子密,伤了几个太监宫人, 倒是京郊的屋子倒了一片, 公主的六疾馆这回又派了用场,处处都赞皇后娘娘一片慈心。”
宫中屋文宇阔, 地动的时候又是正午, 甘露殿是新建的殿宇, 屋子结实牢固的很, 只落了些瓦, 防着砸人,宫人太监们都躲到院子里, 结香扶着卫敬容,瑞香抱着如意, 脚步还没到殿门外, 屋子就不摇了。
“咱们殿里只倒了一根枝着梧桐树的木头,秋千架子也倒了,旁的甚也没动,也没人受伤。”结香说完,卫善才想起来,上辈子确是有过地动的。
那会儿她早就跟姑姑一起闭门丹凤宫,屋子一摇,结香护住姑姑,沉香护住她,要往外头去,守殿门的太监都跑光了,可姑姑却不愿意离开丹凤宫,出了丹凤宫,也没有旁的地方可以去。
卫善此时想来,满心感慨:“伤了多少户,死了多少户?”
结香立时便道:“地动倒没伤多少人,地动的时候走了水,西市烧了一千多间屋子,我们娘娘上
表奏请把济民所抚孤院都改成六疾馆,每十坊中都设有一间,西市受灾最重,分发的东西也最多。”
卫善微微诧异,结香竟知道的这么清楚,原来姑姑身边的宫人们可从来不问这些事,连结香都能随口说出来,姑姑必是亲手接管这事了。
结香一看卫善疑惑便道:“娘娘自请去龙头寺斋戒祈福了。”
年初祭祀先农坛,朝中百官还没找着机会谏言,这回地动必又要旧事重提,姑姑去龙头寺祈福,总得十来日的功夫,再把如意秦昰一道带去,正好躲过这场纷扰。
地动那日正元帝正在紫宸殿中召见袁礼贤,屋子刚摇,倒还没觉出来,是搁在刀架上的秦显的那把刀摇了起来,铮铮作响,桌上悬着的毛笔摇晃不止,王忠赶紧来扶正元帝:“地龙翻身,陛下请去平台暂歇。”
正元帝先出了屋子,急派人往东宫殿甘露殿去,知道秦昰这会儿正在麟德殿中,又派人去麟德殿,各宫中都走一回,没有受伤的,这才安下心来。
跟着又到皇城中最高的平台去看城中如何,看见西市起了烟火,接着就传来走水的锣声,锣声一响,各坊之间巡兵铺屋的兵丁拿了水桶去救火。
正元帝一看西市上空有烟雾,便知道是走了水,吩咐宫中各处及时避震,小心走水。各殿里若有受伤的,都先抬到含象殿,让太医一并诊治。
等这些事吩咐完了,京兆尹也进宫来,把各处的灾情粗报给正元帝听,卫敬容也带着如意到前三殿来,如意从小长到大,哪里经过这个,伸手就要正元帝抱,正元帝把她抱在怀里拍哄,夜里就宿在甘露殿。
夜里还有两回余震,全城今夜并不宵禁,各坊之间有都兵丁巡视,大员家中无事,永乐坊那一片的小官吏家却多有受灾的。
甘露殿里经夜点着灯火,卫敬容看着远处点点灯火,怀里搂着如意,她早上还害怕,这会儿又睡得实了,小脸蛋圆圆的,睡得满面红晕。
卫善一听结香震后第三天就走了,便知后头那些事儿她都不知情了,颂恩原在仙居殿里几乎不跟外人说话,不料到了甘露殿,倒派上了大用场。
接下来的事,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皇后去寺院为京城百姓祈福是件大事,立嫡派是必要拿此事做文章的,夸奖皇后就是给秦昰加码。
六疾馆赈灾抚民,龙头寺祈福拜佛都被姑姑办了,秦昱也不知道要拿什么招数出来打擂台,卫善从结香手里接过姑姑的信:“你也累了,赶紧下去歇歇。”
沉香一见着结香来了,赶紧让人收拾屋子,把自己那间先挪出来,亲自领着结香去,一路又问京里的事,听见西市烧了一千户的商户,掩了口道:“那得死多少人呢。”
“所幸地震是在正午,若是夜里还不知有多少人逃不出来。”结香说着念了一声佛,卫敬容原来从不信这些,到秦显去世在甘露殿里设了佛堂,这些宫人们便也时常跟着能念上两句佛了。
花厅里还有一圈武官夫人等着,卫善让落琼去知会一声,说是帝后从京城遣人来了,自己一时脱不开身,拆开姑姑的信,一看上面先问她在藩地过得惯不惯,吃的可有什么不如意,怀了身子更要多加保养的话,接着才是京里地动的事。
卫善眼圈一红,又把泪意忍回去,信上还写了她要去寺中祈福的事,让卫善不必担心,齐王妃自请陪着她一起去。
秦昱样样被人占了先,反是杨宝盈一听说婆母要去寺中祈福,赶紧跟上:“怎么能让母亲一个人去,我怎么也得侍奉着母亲才是。”
去了寺院就能躲过秦昱,要先吃斋,再清心,少说也能躲他二十来日,她一听便立时求着一起去,秦昱知道了,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知道这是故意在躲着他,可他非但没恼,还冲杨宝盈点了点头:“你可算长了点脑子。”
杨宝盈知道心思被窥破,又见秦昱有求于她,反而硬气起来:“我去还有谁去?王爷赈灾,我去祈福,两边都能落着好。”
卫善一看杨宝盈自请陪着卫敬容去寺中斋戒,就知道她的意思,上辈子杨宝盈当了杨云翘的儿媳妇,亲得好似一对母女,她可从来没踏足过丹凤宫的门,有杨妃撑腰,在秦昱面前都多有体面。
这辈子没了杨云翘当靠山,她反而聪明起来,还知道在这些事上花功夫了,果然人都是路越难走,就走得越远的。
上辈子那回地龙翻身,朝中很是乱过一阵,也就是这回的地动,让秦昱往太子位上又近了一步,朝臣纷纷上奏,说地动是储君之位悬空,上苍警示,请求正元帝早立太子。
除了秦昱也无人能当太子了,正元帝迟迟不应,下了罪己诏,又免去京城百姓的一年的赋税,才把这事平息下去。立秦昱为太子,还是第二年的初春,紫微星旁有客星出现。
那一回正元帝不顾身有病痛,斋戒自省了三十日,出了斋宫便下诏书立秦昱为太子,也是那时候他下定决心要收拾袁礼贤。
卫善此时想来,上辈子的事一个件件都清晰了,正元帝必是在斋宫里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而秦昱是绝不能够掌控袁礼贤的,这才先出手,不立辅政大臣,而是把袁礼贤给除去。
这辈子秦昰活下来了,又多了秦晏承吉承佑,袁礼贤的命运也就不一样了,若是正元帝有意立承吉承佑中的一个,袁礼贤必是托孤之臣,等到承吉承佑长大,袁礼贤的年纪也就差不多了,正好还政给小皇帝。
卫善捏着信纸发怔,沉香回来了看她还坐着,出声道:“公主可是乏了?要不要吃茶?”外头还有这许多武将夫人等着,怎么也得出去接见。
卫善摆一摆手,扶着沉香的手站起来,理一理衣裳,把鬓边九凤大钗扶一扶,搭着沉香的胳膊去了花厅,十来位参将军事的夫人立时起身行礼:“给王妃请安。”
卫善笑盈盈一挥手:“宫里来人,这才晚了,你们玩什么呢?”
几个夫人正在投壶,曹夫人如今是卫善跟前第一个得意的,她投中的便最大,赢了五六只金戒指,几个人正笑闹着要她做东道。
都知道曹夫人是巴结上了晋王妃才发的财,人人都想分一杯,王妃跟前也不会只有她这一个讨喜欢的,摸准晋王妃爱什么,人人都有机会。
卫善许久没玩这些了,退开十步远,还一把便中,倒想起魏人秀来:“玩这个是成国公的女儿最强,她一把掷出去就是三花。”
她说完便拿了一对儿金镯当彩头,哪个掷得最多,就给哪一个,笑闹了一圈,卫善便把曹夫人叫到身边,两个人在花窗底下说话:“常家那个,你下回来,便把人带来。”
若是立秦昰,袁礼贤便在前头,若是要立承吉承佑,便没了袁礼贤这个现成靶子,不论如何,秦昭都躲不过去,说着又笑:“若是潘家来走你的门路,你也知道该怎么办。”
常家本就盯得紧,有了卫善这一句,端阳宴过后几日,曹夫人便领着常夫人过门,常夫人是商户夫人,进了王府连头也不抬,一路跟着曹夫人进了花厅。
她一路都在打听晋王妃的喜好,曹夫人还不住叮嘱她:“能把你带来,我可是打了保票的,你可不能丢我的脸面,若是这回王妃不满意,下回你连我的门都不必上了。”
常家做生意,走的路子极多,刘刺史夫人那儿就是常夫人搭的线,她一听便道:“万不会拖累了夫人,我必把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两人话音才落,就见七八个丫头簇拥着个宫装女子进门,常夫人听说过晋王妃年纪不大,人却是极骄傲的,一听见环佩声赶紧低下头去,跟在曹夫人身后行礼。
曹夫人张口便说了许多奉承话,常夫人束手听着,眼光不敢直视晋王妃,听能看见她裙上福山寿海的金丝纹样,半晌才听见懒洋洋一管声音问她:“上回的葡萄酒就是你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