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

  宫里热热闹闹办着齐王的婚礼, 杨家嫁女备足了嫁妆, 比着卫善当时的那一百二十八抬的数, 浩浩荡荡抬进了延英殿。
  秦昱向来喜欢这样的排场, 听人夸耀颇为满意, 杨云越心知这桩亲事并不叫秦昱如意, 又知他最要脸面, 便把嫁妆办得极其丰厚,嫁妆单子叠起来有小册那么厚,陪送的绸缎首饰俱是上等, 呈
  送进宫去,卫敬容看过一眼便笑,递到秦昱手上:“到底是舅舅疼外甥。”
  杨家这些年征战, 攒下一份厚厚家底, 庄子田地铺子数不胜数,有意给的厚, 这些东西拿出来也颇可观。秦昱先还看着欢喜, 跟着又想起卫善那份嫁妆, 卫家在业州的全部土地, 都给她当了陪嫁。
  这么一比, 杨家这份便显得轻了,听卫敬容一说, 秦昱嘴上感念舅舅,心里却没了欢欣之意, 杨家只出这点血, 就白得一个王妃位,杨云越升官,杨思齐的差事,可都要他出力,伸手就把单子搁在一边,捧起茶盏来吃茶。
  徐淑妃看他这样,便知他心中并不满意,可既是大家伙一起使力推舟的,便满口的夸赞,说杨家姑娘女大十八变,比小时候看着更可人心了。
  秦昱耐着性子陪坐,越是听好话心里就越是不乐,回去延英殿,见宋良娣把正殿理了出来,挂上红绸红帐,取了几种花样的地衣问他哪一样好,秦昱挥手:“你看着办。”胸中这口气不顺,甩了帘子进了豆蔻的屋子。
  豆蔻这些日子病着,宋良娣才要说话,又咽了回去,望着那一晃一晃的竹帘扶住了丫头的手,收回目光,吩咐宫人:“去催一催尚织局,咱们宫里的衣裳可做得了没有,还有百子帐,这会儿都该挂起来了。”
  说完了这些望一望屋门,那细竹帘子依旧在晃,心里一颤,每回秦昱去了,豆蔻就要歇上两日不起身,先还当她是拿乔,次数多了,便能闻到那屋里一股药油味儿,闻得人心头直发慌。
  宫里处处着紧着办齐王婚礼,卫敬容却在此病了,吹了风发起高热来,人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进了八月卫敬容的身子便不好,吃不下睡不稳,请了太医来看,只说是过于劳累,要多歇息少烦心,药还没吃上两帖,人就病倒了。
  正元帝在紫宸殿中听见消息,立即放下奏折到了甘露殿,徐淑妃陪在一侧,看见正元帝来了,赶紧道:“娘娘实在太操劳了,太医按了脉,说这些日子再不能烦心,得静心养病才是。”
  自二月起宫中大小事便没断过,正元帝病了,也是她一力苦撑着照顾,除了照顾他,又要看管两个孩子。太子丧仪,东宫添子,齐王娶妃,桩桩件件都是皇后在操持,平日里看着没什么,身子实已经似个纸糊的灯笼,风一吹便把人给吹倒了。
  卫敬容人迷糊着,看见正元帝来,还待挣扎起身,被他按住,还伸手替她掖一掖被角:“你歇着,有事叫阿徐代劳就是,要是想善儿,就叫她进宫来陪陪你。”
  卫敬容缓缓点点头,结香捧了金盆进来,徐淑妃正要伸手绞帕,正元帝一伸手:“我亲自来。”一摸那水里是加了冰珠的,点一点头说结香办差仔细,绞得半干给卫敬容搭要额上,看她阖了眼,又吩咐结香:“殿里不要贪凉多摆冰盆,在外室摆上两个,着宫人扇扇子打凉风进来,平日也多盯着她吃些温补物,你们娘娘身子一向不好,平日里亏得太多,这回且得仔细养养。”
  跟着又调头叮嘱徐淑妃:“阿徐办事一向合皇后的心意,她从来是个操心的性子,有些事就别叫她过问,这些烦琐事,你看着办了就是。还有乔昭仪几个,她是喜欢的,陪她来说说话也好。”
  徐淑妃越是看越是垂了眉,口里不住应是,心中却不住惊异,陛下从来未曾这样体贴过,便是对杨妃也从未如此,等看他还侧身看着卫敬容,替她拢拢襟前的散下的发丝,就更低了头不敢看,心里怎么也难信,都夫妻二十年了,难道到此时才生了些夫妻情宜不成?
  徐淑妃眼中不敢看,口里不住应着:“娘娘这些日子确是太操劳了,我必日日过来,陛下也不必太过忧心。”
  正元帝略坐一刻,结香奉了茶托来,他挥一挥手:“不吃茶了,胡成玉还等着呢。”站起来立时即走,王忠一直等在外头,一行人又急步回了紫宸殿。
  这就更奇了,徐淑妃惊异,结香几个倒还好些,连日来陛下对娘娘越加体贴,按着正元帝的吩咐,在外室摆了两盆冰,让小宫人打扇子,又备下甜汤,等她醒了喝上些。
  皇后积劳成疾,正元帝日日赏赐不断,宫务让徐淑妃代理,每回下朝都要去甘露殿探一探皇后的病,卫善碰见过几回,看他模样不似作伪,比徐淑妃几个还更惊愕。
  正元帝何时对人有过这样的心思,就算是他喜欢的,也绝没不肯费这么多的心,对杨妃如此,乔昭仪符昭容,哪个不是三天的新鲜劲。
  卫善见着惊奇,卫敬容却安然,看王忠送了果子点心来,便让这宫人把备好的绿豆百合汤送上:“天天都烦着大监跑一趟,虽立了秋,也一样暑热,喝些汤再走罢。”
  王忠从袖里掏出帕子抹汗,坐了半个椅子,笑道:“陛下政务繁忙,还日日挂念着娘娘的身子,今儿又问了太医,娘娘的病症可轻了些。”
  卫敬容咳嗽一声,帕子掩了口缓缓说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也有了年纪,不比原来年轻的时候能硬熬了。”说着指指卫善昭:“小辈们来瞧瞧我,我心里也很高兴。”
  王忠捧着琉璃汤碗:“晋王王妃孝顺,娘娘有福。”
  卫敬容着人盛上些栗子,才刚进上来的新栗:“看着陛下,别叫他贪凉多吃蟹,他吃着药呢,小葡萄也不可多食,生花发痘最易上火。”
  王忠一一点头应下,又带了甘露殿自造的肉酱虾酱回去,让光禄寺烘了饼来,抹上一点算作歇午的小食进给正元帝。
  秦昭托着卫善的胳膊出殿门,虽入了秋,这样的天走上两步额上就要泌出汗来,正元帝越是热越不愿意动弹,竟还天天过来看望姑姑,她咬咬唇儿:“陛下的腿,必是好多了。”
  秦昭和她想的一样,两人都不肯信正元帝会忍着腿疼过来看卫敬容,可就算他身子舒坦着,也不会天天过来,两人对望一眼,眼睛里都是一个意思。
  卫善同秦昭一处时,说话举动还同原来一样,鼻尖一皱:“真是古怪,天难道要下红雨?”
  秦昭一听便笑了,心里也不肯信,伸手取过她手里的小扇替她扇风:“看看再说罢。”已经八月,冬至大祭之后还有元日大祭礼,朝臣们都等着看,典礼上皇帝初献之后,会让哪一位皇子亚献。
  卫善犹疑,卫敬容也是一样,看着安然,却处处约束了宫人,不许放肆,对秦昰如意也更严厉,如意已经开始学规矩了,她比别的孩子都不一样,是在父亲的宠爱纵容里长大的,最不怕正元帝的就是她。
  张手就要抱,一抱在怀里就去揪正元帝的胡子,说话举动就是个娇宠万分的公主,正元帝对待哪个孩子都是严父,便是秦显小时候也是很严厉的,可对如意半个不字也没说过,换卫敬容来当严母。
  如意这么点大,屋子里的好东西无数,正元帝抬抬手,宝石珠子便不断送到她手中,还是卫敬容拒了:“她才多大,这些就是红石头。”
  正元帝不以为意:“朕的女儿,玩玩石头也没什么。”
  这才越看越严,绝不许她说出格的话,也不许她身这的宫人嬷嬷流露了一星半点娇矜的模样来,这才这么小就找了尚宫教她规矩,每天都有功课。
  如意知道哥哥们每天都是有功课的,再说她的功课就是学个话,行个礼,跟玩也差不多,倒很乐意,只是母亲病了,不能时时看她,就闹着要去找父皇。
  等大臣们在紫宸殿见到正元帝是如何疼爱小公主的,心里就又掂量一番,皇后看起来是深受爱重,公主又得宠爱,看来立嫡是最有可能的。
  跟着正元帝又升了卫修的官儿,把他从清江升回了京城,调任书刚下,卫善倒松一口气,什么宠爱珠宝都是假的,肯给官职封号才是真的。
  除了卫修升官,卫敬容又替卫平结下一门亲事,说看着师家的姑娘极好,想让正元帝替他保媒:“你是姑丈,比他叔叔年长,该你来保媒。”
  正元帝一听便笑,竟点头应下了,隔日就叫了师琅过来,问他可有意,师琅自然不敢拒,两边换帖合八字,八月底三书六礼就走了一半。
  卫家步步顺心,顺得人心里发慌,卫善一面预备着大哥结亲的聘礼,一面忧心,秦昭却歪在榻上吃葡萄,懒洋洋倒卧着,胸前摆了一个小玉碗,手指剥了葡萄皮,搁在碗里,看卫善团团打转,冲她招招手:“过来。”
  卫善还皱了眉头,人还没过去,嘴巴先张开,嚼了两个葡萄,往秦昭身上一挨:“你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秦昭又喂她吃了两个,知道她这会儿嘴里必是甜津津的,捧了脸儿轻啄羹一口:“一时好一时恼,这会儿是好的时候。”
  杨宝盈八月底嫁入延英殿中,第二日往甘露殿请安,卫善预备了一对儿鸳鸯满地娇金簪,一对刻喜字的金镯,看她笑得满面羞意,送的东西也是件件都花了心思的,对太子妃还行了大礼。
  卫敬容病还未好,隔着帘子吩咐:“昱儿,领着你媳妇,去给你母妃上柱香罢。”
  秦昱称是,杨宝盈早早预备好了火烛香纸果品,在珠镜殿中拜了一拜,又小声祝祷,跟这个从来都亲切的姑姑说了许多话。
  一时说会待表哥好,一时又说让姑姑放心,她下拜时,秦昱远远站着,珠镜殿早已经不复往日模样,帐幔结了丝网,河渠也早已不通,心中事翻腾上来,连声催促,不等那纸烧完,就把杨宝盈带出了珠镜殿。
  两人当时看着夫妻合乐,秦昱对杨宝盈也如上辈子初成婚时一样的温柔体贴,延英殿里原来侍候他的人都倒退一射之地,原来人人都称赞晋王夫妻恩爱,如今又改换称赞齐王夫妇,倒真是皇家少有的恩爱。
  可谁知还未进十月,延英殿中便闹出事来,齐王妃杖责王昭训,王昭训便是豆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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