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六方角力-《星辰往事》

  潘江璞侧着脑袋,咧嘴笑:“你呢?你选的是什么?”
  方岐说:“他们大概是想让我做下一个王惠成。但我是方岐。……你呢?如果我没猜错,除非你下定决心做他们的走狗,唯命是从……不然终究难得落个好下场。”
  潘江璞说:“你想让我做什么?”
  方岐喉头抖动,说:“我是不是可以信任你?”
  潘江璞沉思了良久,说:“两天后我答复你。”
  方岐说:“你该知道,当我告诉你时,我就已经没得选了……我怎么会再给你两天?”
  潘江璞低头又笑了:“到现在为止你还是有得选的。”
  方岐说:“若玉和孩子也委托给你了。”
  潘江璞点了根烟,抽过两口,慢慢掏出手机,戳几下按键,又慢慢放口袋。
  他说:“我原本在录音,现在删掉了。”话音落地,他解开衬衣扣,掌心向上,用烟头抵着左腕炙烤,留下不大不小的烫伤。
  望着丝丝缕缕的青烟,方岐闻到了焦糊的味道。
  潘江璞呲着牙说:“哎,我跟迟徳叶一样,吃不起痛,就先这样,聊表歉意,啧,以前误会你了!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一定已经有了周到的计划……
  “要‘战’,还是要‘和’?”
  方岐密语。
  听完后潘江璞说:“我誓与兄长共进退。”
  类似地,方岐与其余核心小组成员单独秘密会晤,并交代好计划安排。几乎所有人都问过方岐一个问题——你想要造反吗?
  方岐又考虑了一次,该战还是该求和?因为说实话他之前竟然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只制订了最温和的“求和”方案。他后来明白,“战”比“和”容易得多。
  如果要战,他可孤身逃往利坚国,甚至只需将情报秘密传出境外,使真相大白于天下,各国政府与人民的压力便会逼迫高层,是他们至少放弃这份“可怕的阴谋”,而核心小组成员的人身安全也不必再受到威胁。
  他目前仍然可以自由活动,完全可以从几十个方案中选一个最有利的或者是铁保险。
  “如果是十年前的我会怎么做呢?”方岐曾这样问过自己,但只是问问,没有答案。
  十年前,最落魄最迷惘的时候被选拔进入黛赭区,一路走来成为世界最具影响力的人物之一……家国,事业,梦想,眷恋,冀望,责任,愧疚,恐惧,忍耐,委屈,荣耀……他已经失去了某种思考的本能,换言之,太多强大的感性因素牵着他的魂魄走,对于另一面的可能性不自主地选择避而不见。
  方岐只想保住余下的核心小组成员的性命……其他的便请交给上苍吧!
  “我只是个凡人,改变不了这个世界。”
  方岐一面继续称病示弱,一面利用人脉和复杂的日程安排旁调侧引,竟然真的将核心小组成员一个接一个地支离开黛赭区——除了他自己。
  1月25日,葛彩芽引领日本参访团到达靛青区。1月27日凌晨,阎梁赞抵达靛青区,秘密安顿下来。1月27日李邈远撇开众人,与苏若玉乘坐真空列车离开嘉峪关市,悄悄抵达乌鲁木齐。
  27日21时许,新疆大学举办的欢迎会突然陷入一片漆黑,消防花洒溅湿了学生们的镜框和头发,有人在其中大喊:“有炸弹!”只听得警报声四起,与人群的惊叫声交织成片……潘江璞跟一名助理趁乱甩开了保镖,与李邈远、苏若玉会合后乘航拍直升机飞离新疆大学。
  周若眉得知消息,大惊失色。同时也立即接到通知与审监二会高级官员进行紧急会议。
  方岐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电脑荧幕上呈现出蒙蒙夜色,远处一架直升机在被灯光打亮的小雨中平稳落地,而其他各路车队也已陆续顺利出发。
  “这时候要拦也拦不住了!”方岐兴奋地手锤桌面。
  “嘭!”电脑画面同时熄灭!
  方岐吓了一跳,急忙弯腰检查桌下的信号适配器,又赶紧抬头来看电源指示灯,撞歪了桌子、带翻了档案盒……一通忙活之后他意识到,周若眉已经派人开始动作,视频传输信号恐怕已经被技侦队掐断。
  就在这时,突然手机铃音响起!
  方岐又被吓了一跳。
  来电号码显示为空号。他紧紧地盯着屏幕,不敢应答。是周若眉吗?还是潘江璞他们?还是谁……他的额头、脸颊、胸膛甚至掌心都冒出了汗珠。
  流逝的时间变得快慢无常……每一波铃声音韵的律动都像是裹挟刀锋的海浪般剜割着他的心脏。
  铃音终于结束了。
  方岐两脚跟离地,上半身趴倒在办公桌上。
  “铃铃铃!铃铃铃铃!”手机又响了,如同炸弹一般在方岐脑旁引爆!
  这次来电显示:451。
  “451……”
  苏若玉。
  这次是她无疑了。
  计划的最后一部分是瞒着她的。
  李邈远和潘江璞应该相互配合,让她以为他此时正在飞机上等她——而不是在云南黛赭区。那么她又为什么执意在这个时刻打电话来呢?她此时应该已经坐上了越野车,确保尽快登机!
  冥冥中方岐有非常不祥的预感——这也许是两人此生最后一通电话……
  以她的聪明和敏感,恐怕是察觉出了端倪。
  方岐仿佛隔着千里之外听到苏若玉的哭声……如果是这样——他告诉自己——就更不能接起来!方岐擦了一把汗,紧咬牙关。
  “她肯定会吓得啰里巴嗦,语无伦次……我要是演得再不像,被识破,到时候就更麻烦了!”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等李邈远把她劝上飞机。
  豆大的泪水滴落到手机屏幕上,一滴,两滴,随铃音震动——他哭了。他向下滑落,双膝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啊……呜……”他小声地低头呻吟。
  三千八百公里外,靛青区东北机场的09跑道上,长途专机发出低沉的轰鸣。除了李邈远、苏若玉、潘江璞及其助手秦羲*,其他人和日本代表团成员都已登机。
  远处传来警鸣声和闪烁的探照灯光。追兵已至!
  “你不告诉我他在哪儿,我哪也不去!”气温骤降,罕见的降雨被冻成小冰雹吹打得四人睁不开眼,苏若玉却仍然不住地哭闹。
  两辆越野车内音响系统突然启动播音:“前方人员立即放弃抵抗,原地待命!前方人员立即放弃抵抗,原地待命!你们已经在我方掌控之中,立即放弃抵抗!”
  “他在哪儿?你们要我跟孩子去哪儿啊!”苏若玉力气惊人,不断地把三个大男人推开。
  “嫂子,实在对不住了!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李邈远给潘江璞一个眼神,两人合力强行把苏若玉抬进车内,反锁车门。李邈远不放心,留在同车内安抚苏若玉,潘江璞和助手坐另一辆车在前面开路。
  两车驶入连接跑道,又传来刺耳的声音:“立即停车,警告,立即停车!”潘江璞马上关掉音响系统。
  风越刮越大,细小的砂粒和冰雹砸在车窗上噼啪作响。追击的侦察车越来越近,已经渐渐看得清轮廓。
  秦羲再次提速,潘江璞突然发现后车有异常——李邈远的车开始左右乱晃。
  又跑了几百米,后车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苏若玉在车厢内惨叫连连!
  潘江璞说:“你要不开慢点,是不信号质量不好?”
  李邈远和苏若玉的车启用了智能跟随模式,秦羲知道在高速行驶中这已经是最短安全距离了。
  “不行!”秦羲说,“应该是他们的技术干扰,我得开得更快点儿,把他们甩开才行!”
  潘江璞越发担心:“越晃越厉害了!”
  秦羲说:“那你赶紧让他转成手动驾驶吧!”
  潘江璞愣了一下,说:“李邈远不会开车!”
  “那没办法了!”秦羲喊道,“再停就被赶上了。你还是赶紧看看飞机的防卫系统吧,万一要是被他们把飞机也控制住,就真的全完了!”
  李邈远的车突然开始减速。
  “停车!”潘江璞大喊。
  “什么?”秦羲问。
  “先停车吧!然他们俩上我们的车!该死,当时怎么不坐在一起……”潘江璞懊恼地说。
  “啊啊呜呜!啊啊啊……”
  还没走近就听到苏若玉痛苦的哀嚎声,潘江璞的胸口仿佛承受了一记重拳,心中暗喊大事不妙!
  苏若玉面无血色,嘴唇颤抖,双手却紧攥车门把手,不肯放松。李邈远等人怎么劝也没用,苏若玉痛得说不出话,只顾着惨叫。秦羲赶紧把越野车的电子系统总电源关闭。
  眼见着后方的灯光越聚越强,警鸣声越来越大,潘江璞急得蹦了高,一把将苏若玉的左手强拽下来,大喊:“我求你,别闹了!姑奶奶!”
  “啊!”苏若玉又一声凄厉的喊声刺破夜空。她痛苦地后仰着,直不起腰,却奋力抽出手来,揽过李邈远的脖子,气若游丝地说:“我……放我下来。”
  潘江璞这才注意到,她的下半身湿了一大片,似乎还是血!
  “孩子……要出来了。”苏若玉眼前一片模糊,吸一口气,才能挤出一两个字。“把我放下来,我留在这里,你们先走。”
  李邈远把苏若玉放倒在地上,潘江璞脱下大衣裹住她。
  追兵就在眼前了!可是苏若玉还是不肯走。
  李邈远流着泪跪了下来,“嫂子,你再坚持一下!”
  “呃啊啊啊啊……我哪儿也去不了了,孩子这就要出来啦!再这么折腾下去……我跟孩子都活不成了!你们也跑不了。走,你也走,马上走!”
  李邈远跪着不走,一个劲儿地哭:“我对不起你跟方哥啊……”
  “我爬不上飞机了,不去日本了,我得让孩子活下来……顺带着还能把他们也留在这里,你们快走!你走,滚啊!信不信我在这儿一头撞死!别在这儿磨磨唧唧了——我没劲儿跟你废话,我们娘俩得先保命,你快走吧……我知道……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这辈子……我得把孩子给他生下来。”苏若玉说。
  “喂,你到哪儿了?找到他了,在东区五楼116机房。你派人把所有的出入口、通风口都看住。让程开甲*先过来找我。带好枪。”褚小东对电话说。
  黛赭区核心小组成员连环谋杀案发生后,国家安全部秘密成立第十八局,专门分管境内针对最高级科研活动的反谍、监视等情报工作。
  新疆事发后,被认定为严重的叛逃事件。种种证据都指向方岐,而此时他却完全失联。于是审监二会立即知会十八局发布特殊通缉令。
  褚小冬因在调查连环案件中有功,被提拔为十八局执行处处长。三十分钟前,方岐将办公室内的摄像头砸毁,继而神秘消失。收到通知后,他判断方岐仍位于黛赭区研发楼内,于是下令组织员工和普通保安人员依序撤离,十八局专员全面介入。
  另接到周若眉指示,如遇激烈反抗,可就地枪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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