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前世20
“唔……”秦珣略一沉吟, 指向第一个日子, “就它吧, 五月二十八。”
“会不会太早了?”
秦珣抬眸, 目光沉沉:“五月, 也算早?”如果不是一定要选良辰吉日, 还要给礼部留够时间准备盛大的婚礼, 他真想即刻就大婚。他怕迟了会生变故。
“……”
秦珣一锤定音:“就这一日,朕相信礼部能准备好。”
“是。”
定下婚期后,秦珣在心里松一口气, 想到瑶瑶近来郁郁不乐,他那日曾答应了她出宫走走,他略一沉吟, 命人备了马车, 他陪她出宫。
在宫里待了多日,终于能出去了, 秦珩反而有些不敢相信, 确定是真的以后, 她才展露笑颜:“好呀。”
“想去哪里?”见她眸中沾染了浅浅的笑意, 秦珣心情好转。
“……”秦珩笑笑, “听皇上的,哪里都行吧。”
她知道, 即使出宫,他也是寸步不离地盯着她, 如他所说, 他唯恐她逃掉。但是即便是被人跟着,出宫也比闷在宫里强的多吧?
“武安侯府?”秦珣挑眉。
秦珩的心沉了沉,扯一扯嘴角:“也好。”
提到武安侯,她不免会想到关于她的身世。她在宫中这段时日,武安侯孟越常寻了借口到宫里去看她,每每必带一些精巧的小玩意儿。他看她时,激动而歉然,他的热切,真像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女儿,让她一点一点相信他们所说的真相。
后来还是她提到他腿脚不便,不要太麻烦了,他才终止了日日进宫的行为。
——秦珩不知道的是,女儿在皇宫学规矩,武安侯孟越天天去探视,让原本对她身份生疑的人渐渐打消了疑虑。
这般放不下,真是亲闺女吧?
如今她能出宫,去瞧瞧他也好。事情真相究竟如何,她也并不全然知晓。她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就这样笃定了,她是孟瑶而非秦瑶。
同秦珣一起坐在马车里,秦珩悄悄将车帘掀开一道缝隙,看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她眼中闪过一丝怅惘。
“看什么呢?”秦珣冷不丁问道。
“没,没什么。”秦珩放下车帘,端正坐好,干净的脸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表情。
秦珣眼神黯了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如果真喜欢这些,等咱们成亲以后,我陪你多来走走……”
漫不经心“嗯”了一声,秦珩轻声道,“我有些乏了,想歇一会儿。”说完轻轻合上双眼,脑袋倚在马车壁上。
马车缓缓行驶着,外面的人声似乎离她很远。她虽然合上眼,但是并未睡着。她觉得自己挺奇怪的,明明既怕死,又怕他,可是现下竟然生不出一点逢迎他的心思,只想就这么先捱着。
看着瑶瑶平静的脸,隐约听见她均匀的呼吸,秦珣小心翼翼挪到她身边,将肩膀放在了她下巴下面。
这样看着,就像是瑶瑶靠在他肩头睡着了。
他听到自己一下又一下的心跳声,温柔而专注地凝视着她,从她光洁饱满的额头,到她长长的睫羽,挺秀的鼻梁,如花的唇瓣,暖意自胸中生起。
他想,如果她清醒的时候,也能毫无顾忌地依靠着他就好了。
秦珩清醒着,却不好睁开眼,她努力放松身体,让自己不那么僵硬。接触着他肩膀的脸颊,却一点一点灼热起来。
看她颊生晕红,秦珣只当她睡熟了,这样的姿势睡着,醒来肯定要脖子酸痛了。他动作轻柔,将她的脑袋移到了他怀里,而他则腾出一只手来,松松揽住了她。
秦珩心里更尴尬了,她有心想“醒过来”,可转念一想,这倒是想他吵醒了她一般。可是依靠在他怀里,她也不自在。少不得只能先等一会儿了。
耳朵贴着他的胸膛,他有力的心跳声传入耳中。秦珩在心里暗叹一声,熬了约莫一盏茶的时候,她才睁开眼,目光正好落进低头凝视她的秦珣的眸子里。
她眼神微闪,悄悄移开视线,又尽量不着痕迹地从他怀中挪出来。
方才还满怀馨香,如今怀中空空如也。秦珣双目微敛,遮掩住眼中遗憾的情绪。他轻声道:“醒了?脖子酸吗?”
如果酸的话,他其实可以帮她揉一揉的。
“还好。”秦珩下意识答道,又冲他展演一笑,“……谢谢你。”
秦珣只瞧着她,没再说话。
马车在武安侯府门口停下。
秦珩再一次见到了武安侯孟越,这个自称是她父亲的男人。他比上一回精神了许多,看见她,眉飞色舞,又是紧张又是不安,重复地叫着她的名字。
“瑶瑶,瑶瑶……”
秦珩有些不理解,武安侯孟越似是对她由男变女,由死变生毫无怀疑,一下子就接受了她的身份,还喜滋滋地认定了她就是他的女儿。
但是武安侯对她,确实没话说。
今日他们过府,武安侯再次提起想要接女儿回家里住。他哑声道:“皇上,你想娶她,老臣拦不住。可是未出阁的姑娘是该待在自己家里吧?行,你说是学规矩学礼仪。瑶瑶规矩到底怎么样,皇上心里没数?”
一个从小在宫里长大的人,难道竟会不懂宫中的规矩么?
武安侯这话有些无礼,但秦珩却默默给他投了一个赞赏的眼神。他们都很清楚,皇兄不过是寻了理由,想把她留在身边罢了。
“侯爷急什么?瑶瑶大婚的时候,肯定是要从侯府进宫的。”他轻轻一笑,风华蕴藉,“不过现在还早呢。”
秦珩在心里叹了口气,端起一旁的茶杯,低头饮茶。她就知道他不会同意。这种话她早跟他讲过,他固执得很。或者说在对把她留在身边这件事上,他有执念。
武安侯重重地哼了一声:“见过抢女儿的,没见过这般抢的。”
秦珣挑眉,缓缓说道:“朕觉得侯爷应该高兴有女儿可以让人抢。”
武安侯嘴唇翕动,却没有说话。——如果不是皇帝那日带了瑶瑶到府上来,他也不会知道他还有一个女儿。
是的,他现下已经认准了瑶瑶是他的女儿,不会有错。他想,若非如此,皇帝也不会非要立她为后。
武安侯到底是没能留下女儿,不过秦珣答应了他,五月以后,会让瑶瑶在孟府待嫁。
秦珩对此也没有多欢喜,她和武安侯相识时间不长,对于突然多出来的父亲,感情并不深厚。然而当五月里能出宫去武安侯府时,她还是很开心的。
“过了端午节再去。”秦珣如是说道。
如果不是有所谓的规矩,他真是一刻都不想她离开。
“嗯。”秦珩轻声应着。那就多待两日吧。
这宫里头烦闷,而她所不熟悉的武安侯府,也未必有趣到哪里。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想的更多的是,已经五月了啊。她早就从秦珣那里得知,他将会在五月二十八迎娶她。她推不开,拒不得,伴随着婚期的靠近,她心里越发焦灼不安,没来由地恐惧。
武安侯孟越早早给她备好了房间,又挑选了丫鬟仆妇。他努力露出慈祥的笑容:“缺什么,少什么,想要什么,只管跟爹说……”
轻轻摇头,秦珩低声道:“不用了,谢谢。”
她这一句谢谢,教孟越笑意微微一僵。他胡乱摆了摆手:“自己的爹,说什么谢不谢?”见瑶瑶有点尴尬,他自己转移了话题:“你瞧这房间布置的,你可还满意?”
秦珩略略扫了一眼:“还好……”她压下了到口边的“谢谢”二字,冲他一笑。
挥手教下人退下,武安侯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下,轻声道:“瑶瑶,你不想嫁到宫里?是皇上对你不好?”
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了,可惜一直没有单独同她说话的机会。
“皇上对我……挺好的吧?”秦珩的语气中有明显的不确定,她轻轻叹一口气,“我们小时候,一起在上书房读书,可是几年下来,几乎都没有说过话。不过他当年去边关之前,倒是特意同我告别了……”
这话她很少对人说起,如今面对着孟越,话匣子打开,她渐渐生出一些倾诉的欲.望来。她轻笑:“这次从边关回来,他一直莫名其妙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知道了我是假冒的四皇子,又说我不是父皇的孩子。他还说他想娶我,想让我一直陪在他身边……他对我不坏,可是一想到从此以后,都要留在宫里,日日夜夜面对着他,我……”
她合上双目,睫羽轻轻颤抖。
武安侯愣了愣:“你不想留在宫里?”不等秦珩回答,他又说道:“女人除非招赘,嫁了人都是要住在夫家的。夫妻恩爱,自当日夜相随……”他静默了一会儿,说出了自己的结论“你还是不想嫁他。”
他缓缓续道:“如果真的在意一个人,那根本就不想和对方分开,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起。”他轻叹一声:“不过这世上,哪能尽如人意?”
秦珩垂眸不语。
武安侯忽的一捶椅背:“必须得这样!”
“什么?”秦珩微愕。
“你不愿意进宫,那我豁出这张老脸去求皇上。求他收回旨意。”武安侯站起身道。
秦珩瞥了他一眼:“他不会同意的。”
“那我带你离开京城,咱们走得远远的,教他找不到。”武安侯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他透过女儿的面庞,似乎看到了那个郁郁而终的苏云蕊。
他不止一次地回想过,如果当初皇帝要她进宫时,他不在边关,而是在他身边。他哪怕拼了性命不要,也要带她一起走,而不是独独留下她一个人以自杀相抗争。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逃到哪里去?”秦珩摇头,“而且真走了,京城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
即将大婚的皇后跑掉了?
“可是,你不高兴……”武安侯声音嘶哑,“我不想你像你娘那样……”
他不想女儿走上苏云蕊的老路。
她低声笑了笑:“不高兴啊……也还好吧。不一样的。我没有私定终身的恋人,也没有非抗争不可的理由……”
她想,她从小长在宫里,不过是又回到了宫中而已。如果两人果真不是兄妹,那嫁给他又有何妨呢?反正她现在已经能很好地应对他。而她过去十多年来,最大的愿望只是活着。
现在秘密暴露了,她还活着,不是挺好的么?
她想,她不该想太多。
武安侯小心观察着女儿的神色,努力忽视心头的怪异感。这事情的走向,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不过看她神情平静,不像是难受心伤的模样。
经过这日与武安侯的谈话,秦珩对于五月二十八日的大婚坦然自如了许多,甚至是对于繁琐的大婚礼仪,她也能极有耐心地配合下去。
待进入洞房,她已颇觉疲惫。铺天盖地的红,教她不由心惊。
秦珣一身红衣,眉眼含笑,执了她的手,同她一起祭拜神灵,后又在宫人的指点下行合卺礼。
两寸高的青玉合卺杯,两人各持一个。秦珩动作僵硬,按着姑姑吩咐的,自己饮了一口,待要递给他,他就着她的手,直接满饮一杯。
不知道是不是酒起了作用,秦珩的脸腾地红了。秦珣手里那杯,她只勉强喝了一口。
司礼女官神情严肃:“皇后娘娘稍待,请皇上移驾偏殿。”
秦珣笑笑,想到共寝前的最后一件事。他心中一热,附在秦珩耳畔,轻声道:“你同我一起。”
秦珩自那日以后,就打定了主意,就当自己是个贤良的皇后,绝不违逆他半分。她轻轻点了点头:“嗯。”
见皇帝执了皇后的手,竟似要一痛前往。司礼女官忙道:“皇上,这与礼不合……”
“没有什么不合的。”秦珣眼角的余光扫向她,“以前还没这一步,不也过来了?”
司礼女官没胆量在皇帝大婚当日触霉头,见状后退一步,不再阻拦。
秦珣勾唇一笑,牵起秦珩,就往偏殿而去。
临近大婚,才有人告诉他,他在洞房花烛前,需要去摸一摸宫里的欢喜佛,说是能保佑子嗣延绵。秦珣对此不置可否,不过想到陈年旧事,他心里痒痒的,就拉了瑶瑶一同前去。
早有人把欢喜佛移到他们寝宫的偏殿。烛光摇曳,按下机括后的欢喜佛吱吱响动,变换各种姿势。
秦珩一见之下,就胀红了脸,那些久远的记忆缓缓浮上心头。她还记得她十三岁那年,曾被陶皇后安排着和秦珣一起去学“人事”,不过秦珣当时遮挡了她的视线,还说这东西伤风败俗,她看不得。
怎么今晚他偏生又拉了她来看着东西?
她微微有些恼怒,摔了秦珣的手,就往外走。
秦珣猜想她会害羞,却不想她是这般反应。他忙一把拉住她的手,轻笑:“急什么?这就要走了?还没看完呢。”
秦珩不看那欢喜佛,只拿了眼睛瞅他,小声道:“这有什么好看的?!伤风败俗,有伤风化!”
微微一怔,后知后觉的惊喜涌上心头。秦珣喜道:“你还记得啊……”
他们过去相处的不多,但是每一个场景他后来都曾努力去回想,力求记下当时的情形。这些旧事,他以为只有他一个人记得的。
秦珣在佛身上匆忙摸了一下,算是全了规矩,就按下了欢喜佛的机括。他紧紧拉着她的手,声音有些喑哑:“好了,乖,不看了,咱们回去。”
秦珩明显感觉到他手心滚烫,心底隐约的不安教她暗惊。她被他拉着回了寝宫,坐在红艳艳的床上。
侍奉的宫人俱已退去,唯独留下儿臂粗的龙凤喜烛兀自燃烧。
秦珣俯身去吻她脸颊,她用手去挡,却“啪”地一声,不偏不倚打在他脸上。她瞬间瞪大了眼睛:“我……”
她心说,完了。这和老虎头上拔须没什么区别了。
她这一下倒也不疼,但是被人打脸,于秦珣而言,却是头一次。他眸色一闪,待要说话,却见她已低了头,他心里一软,竟鬼使神差问了一句:“手疼不?”
“……”秦珩惊讶地看着他。
咳嗽一声,秦珣转身去案边将秦珩没有喝完的合卺酒又端了过来,递给她:“嗯?”
尚且沉浸在震惊情绪中的秦珩默默地接过了青玉合卺杯,异常乖巧地一饮而尽。许是喝的快了,她咳嗽两声,偏过了头。
秦珣将青玉合卺杯放置到一边,看她已不再咳嗽,但仍面色潮红,水眸晶灿。
他心下一叹,伸手抚上了她的脸颊,轻声呢喃:“真不知道这么多年你是怎么在宫里活下来的……”
这样的姑娘,怀揣着秘密在皇宫里,竟然就这么一年又一年。
秦珩刚要回答,就被他用唇舌堵住了唇。
两人刚行完合卺礼不久,唇舌之间就是果酒的香甜。一向酒量不错的秦珣鼻端萦绕着熟悉的馨香,他想,他大概爱上了这种味道。
而秦珩本就酒量不佳,又被他堵了唇,更是晕晕乎乎。他的唇舌肆无忌惮攻城略地,她只能被动承受。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觉得她已经撑不住了,伸手去推他的胸膛。
秦珣终于松开了她,她悄然松一口气。然而还未等她彻底放下心来,她就被他推倒在床上。后背不知被什么硌了一下,她皱了皱眉。
一手抱着她,秦珣另一只手飞快将瓜子花生等物扫落在地。
身体忽然凌空,秦珩一颗心也猛地提了起来,她下意识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但不过是片刻之间,她就又惊醒过来,匆忙松开了手。
秦珣低低一笑,稍一用力,怀里的人就平稳地躺在了床上。他再次俯身吻上了她。
他是真的很喜欢这种唇齿相依的感觉,两人前所未有的亲密。是了,男女之间,还可以更亲密。
可能是先时喝的酒起了作用,秦珩晕晕乎乎的。蓦地,她觉得身上一凉,才知道衣衫已被尽数除掉。
红艳艳的床上,她白皙的身体如同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秦珣只觉得热意自小腹生起,他眸色微黯,一点一点吻上这块他心尖上的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