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前世3
秦珩很意外, 不过仍是恭恭敬敬地请三皇兄坐了, 并亲自奉茶。她小声问:“三皇兄有事?”
“嗯。”秦珣抬眸, 看了她一眼, 低头轻啜一口茶水, 慢悠悠道, “我近日要到边关去。”
他眼角的余光留神观察着秦珩的神色, 见其木着脸,面上看不出表情来,心里莫名有些不快。
秦珩不明白三皇兄是何意, 她想了想,小心说道:“那,祝三皇兄一路平安, 早日回京?”
他们无甚往来, 她不知他此行的用意,但这么说肯定没错。
秦珣黑眸沉了沉, 半晌方道:“你, 要不要跟我一起离京?”
“啊?”秦珩脸上流露出迷茫、意外的神色来, 她心念急转。三皇兄为何要邀她一起离开京城?
她心想, 外面不比皇宫, 在外面假死肯定会方便许多。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应下了他, 但是那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理智很快回笼。三皇兄跟她交情泛泛, 特意相邀, 未必是好事。且不说父皇会不会同意,即使真同意了,她定然是和三皇兄一起。那么,她想逃走,可能就不那么容易了。
她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秦珣见她不回答,继续说道:“男儿志在四方,理当为国效力。我看你读书也读了几年,是该到边关练练了……”
秦珩心说这话好没道理。她读书跟她去边关有什么关系?三皇兄讲不清楚缘由,她心中疑虑越重,更不肯应下了。
她极力推辞,直说这要父皇下旨了,她才考虑,甚是老实胆小的模样。秦珣心头有些烦躁,却不好再强求。
他本想着,她年纪渐长,怀揣这么大的秘密,一不留神就会失去性命。还不如寻了机会先离开皇宫,离开京城。可是她似乎对他防备心极重。转念一想,这也不怪她。他们俩本就关系一般,她不可能对他推心置腹。
思及此,他心头莫名有点窝火。他双目微敛,沉声道:“既是如此,那就随你。你在宫里头,小心一些。”
秦珩心头一跳,冲三皇兄拱了拱手:“三皇兄在边关,也要小心。”
她猜不透这位皇兄的心思,但是对方主动来访,又即将远行,她作为一个老实善良的弟弟,应该有所表示才是。
她想了一想,轻声道:“三皇兄稍待,我先失陪一会儿。”她转身去寻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待要赠给三皇兄护身,心中一动,却又放下了。——这是她的物事,她倒也不是小气,只是若三皇兄有歹意,拿了这匕首划自己一刀,然后假称是她所为。人证物证俱在,她可是一丁点都辩驳不得。
——当然三皇兄未必会这么做。可她好不容易活到十三岁,没道理再给自己挖个陷阱。
于是她放下了匕首,随手拿了一块玉珏,快步走出。
秦珣看到他这个穿了男装的皇妹急急忙忙走出来,许是行的急了,小脸微红,眼睛也不像平时的无神,而是亮晶晶的。她手里拿着一块玉珏,小声道:“三皇兄,给。”
“你给我这个做什么?”秦珣捏在手里,面无表情。
秦珩心里早有一套说辞:“三皇兄即将远行,边关凶险。这是我姨母留下的东西,陪我多年,希望能保佑三皇兄平安归来。”
秦珣定定地看着她,唇角轻扬,心情忽然愉悦起来。他点了点头,一字一字道:“嗯,我会平安回来的。”
他唇角微微上扬,黝黑的双眸似乎能蛊惑人心。
秦珣到底是收下了那块玉珏,两日后远赴边关。
这对秦珩的生活没有太大影响,她更担心的是另外一桩事。
三皇兄离开皇宫前,她曾和他一起去看欢喜佛,本以为这就是知晓人事了。却不想陶皇后又指了宫女。
太子、三皇兄,恐怕接下来就是她了。她心说届时她是女子的秘密岂不就保不住了?
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担心的太早了。
陶皇后赐给太子秦璋了一个宫女,可是秦璋却给退了回去。秦珩再一打听,陶皇后赏给三皇兄那个,三皇兄也退了。
秦珩放心之余,又心生疑惑。这跟她想的不大一样啊!却不知他们是以什么理由拒绝的,也许她也可以学学。
三皇兄跟她不熟,又去了边关。她不好细问,但是太子秦璋那里,她却可以装作懵懂无知试探一二。
“母后赏的宫女,二皇兄怎么不要啊?”秦珩瞅着机会,轻声问,“是不好看吗?”
秦璋看了她一眼,笑笑:“好看。只不过孤若是要了,你未来皇嫂面上就不好看了。”
见四皇弟面露迷惘之色,他心下一叹,说道:“东宫里的宫人够用了。母后赏人教导人事,可是男女之事,孤已尽知。没必要为了一个宫人,教你皇嫂心里不自在。”
秦珩微怔,不料他竟能说出这番话来。她的父皇,那是从未嫌过美人多的。而二皇兄似是跟父皇不同。她点一点头:“皇兄说的是,那我也不要了。”
秦璋笑笑,轻轻摇了摇头。
太子秦璋的婚期定在弘启十五年的三月。太子妃丁如玉容貌昳丽,同太子恩爱和美。
秦璋大婚后,心情明显好了很多,他对秦珩也越发照顾。太子态度明显,老实木讷的四皇子在旁人眼中就成了太子一党。
秦珩一时不知道这对她而言,究竟是好还是坏。她原本是想在皇宫里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待到离开皇宫的。现在她仍在皇宫,但是她分明已被人看成了太子的亲信。
——其实她很清楚,太子待她和善,格外照顾她,然而关乎朝廷事宜,他从未对她说过。太子秦璋似乎只是单纯地把她当成一个弟弟在照顾。
太子秦璋是皇后嫡子,出身尊贵,性格温和,心地善良,又得父皇爱重,虽然他外祖家世平平,但妻族却是一大助力。他日后继位,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秦珩心想,如今他知道了她的秘密,也肯替她保守秘密。那么如果将来有一天,她秘密暴露,他兴许是会帮助她的吧?
心里存着这个念头,她对于秦璋的示好,并不拒绝,相反时常回应。这样一来,两人的感情瞧着倒比旁人好上许多。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弘启十六年,秦珩十五岁。河东大旱,有朝臣建议,派一皇子前去赈灾。这时的秦珩已经进了工部,自然被人给推举了出来。
面对这么一项差事,秦珩脸上没多少表情,心里却时而欢喜,时而担忧,犹豫不决。
她要不要借着这个机会脱身?
还没等她想好,太子秦璋已然开口道:“父皇,儿臣认为不妥。”
“哦?”皇帝挑眉,凤目微眯。
秦璋不紧不慢道:“河东大旱,百姓受困。派人去赈灾,刻不容缓。只是,四皇子秦珩并非最为合适的人选。”
“太子何出此言?”皇帝饶有兴致地问。
秦璋施礼:“儿臣以为赈灾一事,应由经验丰富的长者负责。四皇子年纪轻,经验不足。还请父皇以河东百姓为重。”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他知道太子和老四关系好。要知道就老四这样子,真去赈灾未必能行。只是朝臣们声称,须派一身份尊贵之人,表明朝廷对他们的重视。真正行赈灾之事的,另有其人。
太子又道:“方才李大人称河东百姓被旱灾所困,须派一贵重之人,教百姓安心,还说最好是龙子凤孙。那么,父皇看儿臣是否合适?”
他提出代秦珩前去赈灾,除了是出于对秦珩的歉疚怜惜之外,另有一层考量。他从小就被立为太子,长大后也曾参政,但是父皇对他束缚颇多。他也想借此机会,了解民生,并真正为百姓做些什么。
秦璋在散朝后,将自己的心里话半真半假说给父皇听,说自己心系百姓,想体恤百姓之苦。
皇帝听后,沉吟良久,方道:“你执意如此,那朕就依你。”他顿了一顿,又道:“河东旱灾,有灾就有乱。你若真去了那里,可一定要带足人手,护好自己。至于老四……”他轻轻摇头:“你想有个臂膀,这也没错。只是他有些呆木,需要好好教。光有忠心是不够的。这次,你带他一起去吧。说起来,他在工部当差,这本就该是他的事情……”
秦璋深吸一口气,施礼点头:“是,儿臣告退。”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秦珩以为自己不用去了,没想到还得去,只不过是跟着太子一起去。
河东的旱灾不算严重,当地官员贾四张胆子小,恐真的出现饿死百姓的事件,干脆将三分的灾情报做了七分,夸大其词,希望朝廷救助。
太子秦璋心善,查明真相,倒也没有为难他,只是教他协同救灾。
到河东之前,秦璋已经教人研究过,此次赈灾,颇为顺利。考虑到河东几乎三年一旱,他又亲自带了人掘井挖渠,方便当地百姓日后灌溉。
在河东数月,他颇得民心。这段日子,他出入都将秦珩带在身边。秦珩自然也没有逃跑的机会,而且,她跟秦璋接触越多,越发觉得他是个好人。她甚至有些相信,关于她秘密的事情,他肯定会帮她了。
河东赈灾事毕,他们一行回京复命,皇帝大喜。
与此同时,边关传来消息。前不久边关将士与入侵的敌军作战,大获全胜,其中三皇子秦珣立下首功。
皇帝心情更佳,于这年冬至日,率人在城郊祭天。
当时他的三个儿子都在,独独缺了一个三皇子秦珣。
秦璋无不遗憾地道:“可惜三皇弟不在。”
皇帝瞥了他一眼,心说,你三弟?他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回来。
战事结束,秦珣原本是可以回京复命的,但是考虑之后,他决定在先留在边关。
在边关两年,他从普通小兵做起,到现在小有威望,他一步步走得很不容易。大皇兄有个手握重兵的外祖父,二皇兄是皇后嫡子,有尊贵的出身。——后者是天生的,他求不来。按说前者他也没有,但是手握重兵,他如果努力去做的话,未必做不到。
父皇同意他去边关时,就提到了健威侯,手握重兵,雄踞一方。秦珣知道,这已是父皇的心病。父皇让他到这里来,未必没有让他除掉这块心病的意思。
他想,再等几年,瞅准机会,一点一点,帮父皇拔掉这枚钉子。
反正,他不急着回京。在皇宫里做个处处受人制衡的皇子,又怎么比得上在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有兵权在手?
反正,京城里头也没有他记挂的人。
想到这儿,他心里一动,眼前不期然地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来。他摸了摸胸口,他怀里有块玉珏。
他出宫前往边关,除了孟师傅给他一把匕首之外,也只有她给了他一块玉珏。
他在边关,军营里都是男人。闲下来了,他们会议论女人,会说女人的身体如何如何,会说男女之间的那点事。这些话题,秦珣从不参与,但是偶尔他经过,他也能听一耳朵。
秦珣神情冷峻,面容严肃,可耳根却有些发红。他没怎么跟女人接触过,除了在梦里,也没真正见过女人的身体。无意间听别人说,眼前有时会浮现一些画面。
而他想象中的女人,长的是她的脸。
这种隐秘而不堪的心思,教他心中不安之余,又生出一种罪恶感。他怎么能用那种心思去想她?
她是他的妹妹。
他想,大概是在军营里,见不到女人。或许,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而这些,秦珩都不知道。
她已经十五周岁了,来了初潮,身形有了曲线。她穿衣打扮时,都需要小心再小心;开口说话,也总要哑着嗓子。她不知道她的秘密还能瞒多久。
她觉得秦璋是好人,可她不敢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秦璋身上,她得想其他的法子。
太子秦璋不清楚她的焦虑,他近来格外繁忙,既要忙于政事,又要抽.出时间应对陶皇后。
自弘启十七年起,陶皇后的性子就有些变了,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她时常无缘无故发火,脾气也大,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太医看诊后,说是正常现象,喝一些药,过段时日就好了。
陶皇后脾气上来,不但对身边宫人撒火,连她养了多年的猫,她也看不顺眼,颇不耐烦道:“丢出去吧,太吵了。”
太子秦璋恰好在此,他忙道:“母后如果不想看见它,那儿臣先把它带回去养着。朕丢掉了,母后日后想起只怕要后悔了。”
这只猫跟了母后好些年,前几年母后常常把它抱在怀里,这些年瞧着感情淡了一些,但是若真丢掉,只怕她又不舍得了。
陶皇后摆了摆手,有些不耐:“随你,本宫现在不想看见它。”
秦璋笑笑,果真抱了猫回东宫。
然而,丁如玉一见到猫就脸色微变。
“阿玉,你瞧这是什么?”秦璋走近几步。
他刚一走近,丁如玉就大步后退,尖声道:“殿下,你把它抱走。”
“怎么了?”秦璋微愣。
丁如玉颤声道:“殿下,你先把它给抱走。”
“你怕猫?”秦璋后退一步,轻笑。
他与丁如玉成亲两载,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失态,为了一只猫。
丁如玉小声道:“不是怕猫,是我跟猫离得近了,就会身上痒痒,还会打喷嚏,出洋相。”
秦璋轻笑,又有些犯难:“如此说来,这东宫可养不了它了,那该如何是好?”他心中一动,有了。
四皇弟秦珩。
他记得那年母后指使戴祥将四皇弟推入水里一事。当时他选择瞒下此事,但并不代表他完全忘却了。他猜想着母后对四皇弟有误会,要解开误会,说难也难,说易也易。
东宫无法养猫,四皇弟若是养好了这个小玩意。母后会不会就改变了对四皇弟的看法?
秦璋内心深处,还是希望母后能善待四皇弟的。
秦珩完全莫名其妙,就被塞了一只猫。
“这是母后心爱之物,你可要好好养着。”太子秦璋认真叮嘱她,又详细说了这猫的生活习惯。
秦珩低头听着,小声问:“养死了怎么办?”
既然推脱不掉,那她就将丑话说在前头。可别到时候再因为这件事而为难她,说她大不敬。
秦璋一噎,没好气道:“养死了,你也就别活了。”——还没养呢,就先说丧气话。
“啊?”秦珩瞬间苍白了脸色。
秦璋轻叹一声:“好好养,又怎么会养死?真死了,那也怪你不得。你只要尽心就好。”
秦珩重重点头:“嗯嗯,我知道了。”
这只叫做“吉祥”的猫,就这样在章华宫安了家。
秦珩从未养过宠物,她抱了猫在怀中,暖暖的,热热的,心里莫名柔软了许多。她依着二皇兄说的,认真照顾,唯恐出一丁点差错。
然而这只猫却是个活泼好动的,常常趁人不注意,溜出去在宫里乱跑。秦珩还真怕有人一不小心就踩死了它。
“吉祥”毕竟是皇后娘娘的心爱之物,马虎不得。
可惜,这日秦珩午睡醒来,就不见了“吉祥”的身影。
她指派的看守“吉祥”的小太监急得直掉泪。
秦珩也不好说什么,只摆摆手:“别哭了,赶紧去找,找到再说。”她放心不下,也跟着去找,寻思着一定要找到。
这是弘启十七年,三月二十四。
午后的太阳温暖醉人,鲜绿的柳枝在风里摆动。
秦珩放眼望去,不见人烟。她取出帕子抹了抹额上的汗,一边走,一边张望。
到哪儿去了呢?
“吉祥,吉祥……”她低声唤着,希望从草丛里,柳树后,或者哪个角落里能探出一个圆圆的脑袋,抑或是发出一声细细的猫叫。
可是,她从章华宫走来,已经行了有近两刻钟了,还是没见到那只坏脾气的狸猫。
“喵喵,吉祥?”
站在谷阳宫门口,秦珩往里瞧了瞧,又轻轻唤了两声,安安静静,并无声响。
她放轻脚步走进去。这里似乎比别处要稍微凉一些。她暗暗猜测,这大约是无人居住的缘故。谷阳宫是先时睿王秦渭所居住的宫殿,他去了封地后,这里就一直闲置着,偶尔会有宫人洒扫。近两年,有传言说谷阳宫闹鬼,这里便鲜有人至了。
秦珩忽然意识到她是孤身一人,想到过去的一些事情,她心中一凛,转身欲往别处,却忽然听到一声很奇怪的声音,细细的,像是女人在哭,又像是猫在叫。
秦珩心里一喜,心说,莫非吉祥就在这里?前一段时间,吉祥就经常发出这种像是小儿在哭的叫声。春天还没过去,再过一段时间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