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诚

  秦珩心头一跳, 面露讶然之色:“没有吗?”
  掬月看她神情, 有些纳闷, 但还是笑了一笑:“还没……”
  她那个“有”字还未出口, 就听到身后脚步声, 年轻皇帝的声音蓦然响起:“掬月姑姑来了?”
  掬月一怔, 连忙行礼:“掬月见过皇上。”
  秦珣原本要直接回章华宫, 却得知瑶瑶屏退了众人,在与掬月姑姑单独说话。他信步而至,不想正听到掬月与瑶瑶的对话。
  瑶瑶那句“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 我从来没想过嫁给除了他以外的人。”听得他心头一荡,脚步微停,恨不得立时将她揽在怀里, 肆意爱怜一番。——她对着掬月所说的这句话, 应该是她的肺腑之言吧。
  秦珣勉力压抑住心头的激动,本想再多听几句, 却不想瑶瑶话锋一转, 竟问到高光宗身上了, 还问起了高光宗的身世。杨掬月竟说高光宗还未娶妻。
  听到这里, 秦珣心知已经不能再听下去, 他当即走出。
  秦珩看到他,亦是一笑:“哥哥, 我同姑姑说话呢。”
  秦珣颔首:“嗯。”他极为自然地走到秦珩跟前,伸手揽了她纤细的腰肢, 同她一起坐下, 含笑看向掬月:“掬月姑姑有些日子没到宫里来了。”
  对于在外人面前亲昵,秦珩有些不大适应,亦有些羞窘。她试着挣脱了一下,没能挣开。当着掬月姑姑的面,她也不好太过认真教他面上不好看。于是,她任他揽着,还轻轻笑了笑。
  掬月见两人亲近,面上微红,自忖不该久待。她笑道:“是呢,这段日子家里忙,也就没进宫。看见皇上和殿,看见皇上和娘娘好,掬月也就放心了。”
  秦珣点头:“嗯。”
  掬月看他神色,轻轻“啊呀”一声:“倒是忘了。掬月今日来的时候也不短了,该早些回去了呢。”
  秦珩微怔,亦有些不舍:“姑姑好不容易进宫一趟,这就走了?”
  “如今不比从前,不好在宫里久待。”掬月笑道,“娘娘要是哪一天想起我了,教人去传唤一声,我这就来了。”
  她看着秦珩,眼神温柔。她的殿下,经历了那么多,方走到今天。她希望她的殿下以后都能幸福安康。她又悄悄看了看皇帝,他自进来之后,视线一直在殿下身上。殿下是幸福的吧?至少比她娘,比她姨母幸福。
  秦珩点了点头:“也好,反正姑姑就在京城,也方便得很。”她稍一用力,挣开秦珣放在她腰间的手,站起身来:“我送送姑姑。”
  “不用不用。”掬月连忙摆手,一脸惊惶,“娘娘不可,这就折煞掬月了。这皇宫,我熟得很。”
  秦珩只得作罢:“那我教人送姑姑吧。”
  她说着扬声唤了宫人进来,送掬月出宫。
  待掬月同宫人离开,殿中只剩下了秦珩与秦珣两人。
  无外人在侧,她正好有话要问他。她咳嗽一声,故意板了脸:“哥哥,刚才姑姑还在这里呢,你做什么?”
  秦珣站起了身,想把玩她的头发,但见她的头发已经梳成了发髻,他只得放下手,自她背后抱住了她,低声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当然不妥——你先松开我。”秦珩伸手去拿他覆在她腰间的手,“咱们先说会儿话。”
  然而他的手紧紧束缚在她腰间,她那点力气,根本无法撼动。
  秦珩深吸一口气:“哥哥!你别闹!”
  仿佛他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秦珣低笑一声,将下巴轻轻搁在了她肩头:“我没闹,你说吧。”
  秦珩心里涌上一些无奈,她咳嗽一声,认真道:“以后在外人面前,你稍微收敛了一些。这样,也太不端庄了,会让人笑话的。”
  “谁笑话?”秦珣应声道,“傻姑娘,掬月姑姑看咱们好,才不会笑话,反而会高兴。”他顿了一顿,又道:“瑶瑶,我今天……”
  “还有一件事。”秦珩正色道,“高大哥是怎么回事?”
  “什么?”秦珣心里一咯噔,却佯作不知,“什么高大哥低大哥的?”
  “掬月姑姑的继子啊,上次我说我想去看姑姑,你说她的继子要娶亲,家里忙,我去了会打扰他们。我今日问姑姑了,根本就没有这回事!”秦珩没能挣开他的怀抱,但是伸出手在他腰上掐了一下,“你竟然骗我!”
  趁秦珣吃痛,她终是从他怀里逃了出来,后退两步:“你是不是骗我?”
  她倒不是在乎高光宗是否成亲,她不满意的是,他竟然随口骗她。
  秦珣一脸讶然:“哦,你说他啊,我上次确实听说他要娶亲了,难道还没娶吗?这是什么缘故,我倒不知道了。”
  他神情如常,无一丝异样,秦珩盯着他瞧了一会儿,心说这种事情,他确实也没有骗她的必要。她小声问:“你说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秦珣双目微敛,唇角轻扬。他心里想的却是,掬月办事太不靠谱了,这都七八个月了,他自己都大婚了,高光宗竟然还没成亲?!
  秦珩看他神情自若,有些疑心自己想多了。她轻轻“嗯”了一声:“也没什么,我就问问。”
  她跟高光宗虽说相识了一场,可是对方是否成亲,真跟她关系不大。
  秦珣忽然上前一步,拉起了她的手,他笑了一笑,唇角上扬:“瑶瑶,方才你和掬月姑姑说话,我听到了一些。”
  “什么?”秦珩愕然,“你说什么?”
  他执起她的手,小心放到自己唇边,低头亲吻:“我听到了你对掬月姑姑说,你想嫁我,除了我,你从没想过嫁别人。”
  他抬眸看着她,一字一字道:“瑶瑶,我也从来没想过娶别人。”
  他虽然娶了她为妻,可是他内心深处,仍隐隐不安,唯恐哪一日她就会离他而去。
  “我……”秦珩很意外自己和掬月姑姑的话竟给他听到了,看他眼中溢满欢喜,她心中有些酸,有些甜。她定定地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嗯。”想了一想,她补充道:“和哥哥在一起,我很开心。”
  秦珣心里大喜,他咳嗽一声,稍微别过脸:“这话我信,你从小到大都喜欢缠着我。要不是跟我在一起很开心,你会这么做?”
  他松开了她的手,自己走到案边,拿起茶壶斟了杯冷茶,自己一仰脖,喝了个干净。
  从秦珩的角度,堪堪可以看到他微红的耳根。她心里想笑,又有点酸涩。她小时候接近他,并不是因为跟他在一起很开心。
  只是这些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
  她迟迟不说话,秦珣有些惊讶,回身看向她,见她神情怔忪,他心中不安:“怎么了?我,说错了?”
  “哥哥……”秦珩思忖良久,上前拉住了秦珣的手,轻声道,“其实我小时候……”
  “嗯?”秦珣不等她说完,就将她耳际的一点碎发给理顺了。做好这一切,他才含笑看她,“你小时候怎样?”
  “也没什么。”秦珩鼓起的勇气在那一瞬间消失殆尽。她笑笑,深吸了一口气,将脑袋埋在他胸前,低声道,“我那时候想,要是能成皇兄最重要的人就好了。”
  她那时想尽办法,就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能让他把她当成兄弟,能在她身份暴露时,饶她性命。却不想会发展成今天这样。
  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秦珣听这话有些奇怪,但并未往心里去。他只是抱紧了她,笑道:“恭喜你,成功了。”
  她如愿成了他最重要的人。
  因为今日这事,秦珩心中渐渐生出不安来。面对着皇兄,她又有些若有若无的愧疚。毕竟在一开始,她是刻意接近,而他对她却是坦诚相待。
  是夜,秦珩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正枕着皇兄的胳膊,依偎在他怀里。六月的夜,两人离得近,是有些热。她悄悄往旁边移了移。
  她动作不大,可秦珣仍是睁开了眼。
  “怎么了?”许是似醒非醒,秦珣的声音略有些沙哑。
  “没事,你睡你的吧。”秦珩小声咕哝着,却被秦珣再一次拉入怀中。
  “你睡不着?要不,咱们做点事?”秦珣声音低哑,眼神也略略危险起来。
  “别!”秦珩一惊,睡意消了大半,她连连摆手,“不成不成。”
  “嗯?不成么?”秦珣故作不解。
  “不成,真不成。”秦珩软语道,“哥哥,你饶了我吧。你要是睡不着,咱们说说话好不好?”
  秦珣点头:“好。”他换了姿势,一只手撑着头斜躺着,借着洒入帐中的月光看着她。从她光洁的额头,到她明丽的眉眼,再到她菱形如花的唇瓣。他目光下移,渐觉口干舌燥。
  “我方才做了一个梦。”秦珩察觉到他眼中的炽热,忙咳了一声开口道。
  “什么梦?”秦珣随口问。
  “我梦见,我梦见哥哥了。”秦珩轻轻叹了一口气。在寂静的夜里,她这声叹息格外清晰。
  “梦见我为什么要叹气?”秦珣不解。
  “没有,哥哥,我跟你说一件事,你不要恼。”秦珩深吸一口气。她想,也许是深夜的缘故,也许是因为方才她又做了这个梦,也许是她不想那么累了,她忽然想将一些事情给说出来。
  虽然她并不知道说出来会怎样。
  秦珣“嗯”了一声,他想不出她说什么事能让他恼怒。他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一个:她打算离开他。——这是他绝对不能允许的。
  “我很小的时候,做过一个梦,梦到哥哥知道了我是女人,还要杀我。”秦珩轻声道,“我梦到你对我说‘四皇弟,或许我该叫你一声四皇妹?’”她在黑暗中看不清秦珣的神色,也不想去看他的反应,自顾自道:“后来,我就一直跟你好了。”
  她虽然说的含蓄,但是已经道明了大部分真相。她接近他,不是因为和他在一起很开心,也不是因为她心里想亲近他,而是因为那个梦。
  她自己现在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十岁的她,因为一个几乎以假乱真的梦,就刻意同皇兄交好了数年。后来遇着机会刻意假死,多年的亲近说斩断就斩断。
  秦珩轻轻闭上了眼,她不知道皇兄会是怎样的反应,是勃然大怒,是失望,抑或是不信……她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希望他是什么反应了。
  黑夜很安静,两人的呼吸清晰可闻。
  秦珩低声道:“哥哥,你恼了我么?”她缓缓伸手,试图去捉他的手,自己胡乱摸着,摸了个空。她心头莫名一急,又略微生出些悔意。
  她干嘛要把这些说出来?没有任何人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她的真正想法,她不说,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的!但她今夜说了出来,就得全力承担后果。
  忽然,她的手被人包裹住,手上的暖意一下子涌入了心间。她一惊:“哥哥?”
  “你那时候,做过很多这样的梦吗?”秦珣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什么?”秦珩微愣,随即醒悟过来,她摇摇了头,“没有。姨母过世的时候,我做了这样的梦。”她在黑夜的遮掩下,身形微动,悄悄靠近他,将头倚在她怀中,轻声道:“我姨母临终前,把我叫到跟前……”
  想起旧事,她心中略酸,声音也有了些哽咽。她将丽妃病重时承诺她讲明真相护她安全却又临时反悔的事情缓缓说出来。她声音极低:“哥哥,那时候,我又气又怕,然后就晕倒了,就做了那样一个梦……”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或许她自己不曾注意到,她的热泪,一点点浸湿了他本就不厚的寝衣,一滴一滴流进了他的心里。
  秦珣心想,或许在一开始听到她亲近他的缘由时,他心中确有惊怒失望,满满的不可置信,但是听她说完丽妃的事情,那惊怒渐渐被心疼和怜惜所取代。
  那时候她十岁,十岁的孩子被自己嫡亲的姨母所欺骗,偌大的后宫中没有一个可信赖的人。他想,她亲近他,讨好他,与其说是相信了那个不明所以的梦,不如说是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所以,你就开始跟我走得近?”秦珣低声问。
  算算时间,她开始主动向他示好,确实是丽妃死后的事情。只是他少年时期一直以为是四弟孤苦伶仃,所以对他生出了孺慕亲近之意。原来事实并非如此吗?竟是一个梦吗?
  他们一直纠缠,竟是因为一个梦?
  秦珩看皇兄的反应,并不像是着恼的样子,她略微松了一口气,瓮声瓮气道:“是啊,我怕有朝一日梦成真,你真会杀了我。我想着,我对你好,你也对我好,那就算真有那么一天,你也不舍得杀我了……”
  秦珣哭笑不得,轻轻“唔”了一声。他心念微转,又想起一事,不由皱眉:“如果你梦到是别人发现你的秘密,你也会去跟那个人亲近?”
  想到那种可能,他心生不快。
  他这话说的四平八稳,可秦珩心里一咯噔,敏感意识到这问题不能胡乱回答。于是,她小声道:“不是啊,我梦到的就是皇兄啊。”她笑了一笑:“没有别人,就是你啊。”
  她说的笃定信赖,秦珣心里的不快稍微散去了一些,轻哼一声,心头有点酸涩,亦有点庆幸。幸好是他。
  秦珩小声道:“不过皇兄对我很好,我也是真的想对皇兄好。”说这话时,她稍微有那么一些心虚。
  然而秦珣却听得舒坦了不少,他“嗯”了一声:“我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亲近的。”
  ——秦珩听这话有点莫名其妙,轻轻问了一句:“什么?”
  秦珣伸手拨了拨她靠在她胸前的脑袋:“好歹是个皇子,向我示好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我为什么跟你走得近,你心里没数?”
  初时的惊怒失望过去,他发现他对她接近她的缘由并没有多在乎。她对他的心意是真的就行了。她真正让他看重,不是那一碗冰雪冷元子,而是在危急关头替他挡危险,是两人多年相处。
  他永远不会忘记在他年少势微的时候,有这么一个人陪在他身边,用笨拙的方式竭尽全力地对他好。无论她是什么目的,她都是他在这冰冷的皇宫中最大的暖意。后来得知她是女子,知道他们不是兄妹,他就想留她在身边,一生陪伴。
  对她能说出这些,他内心深处竟隐约有点欢喜。她敢这么说,是因为对他完全信任了吧?想到她今日对掬月说的话,他更是欣喜。
  “哥哥……”秦珩有点慌乱,怔怔地问,“为什么?”
  秦珣没有回答,而是悄然抚上了她的脸颊。他身形微动,一眨眼间,已经覆在了她身上。
  “啊!哥哥……”秦珩低呼一声,“你……”
  她的声音已被他吞入口中。
  他在黑暗里吻上她的唇,继而微微上移,吻上她的眉眼。他在她头顶上方,低笑一声:“瑶瑶,你跟我提旧事,我也想跟你提旧事。”
  “什么旧事?”秦珩隐约看见他眼中的光亮,莫名有点紧张。她伸手抵着他胸膛:“那,你起来,咱们好好说。这样,怎么说话啊?”
  秦珣用食指轻轻点了点她的唇,他微微摇头:“不能起来,就得这么说。”
  他灼热的呼吸就在耳畔,秦珩只觉得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轻声道:“说什么呀?”
  可能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说这话时,声音不自觉带上了一丝娇媚。
  爱妻就在自己身侧,衣衫单薄,娇媚入骨。秦珣手心潮热,口干舌燥。他声音喑哑:“咱们来说说欢喜佛吧?”
  “……”秦珩胀红了脸颊,嗔道,“哥哥!”
  “你羞什么?咱们一起看得,现在说不得?”秦珣轻笑,手上也没闲着,已然褪去了她身上的寝衣,“那欢喜佛花样极多,咱们什么时候再去瞧一瞧?”
  秦珩羞不能抑,一听到“欢喜佛”就觉得尴尬难堪又羞窘。然而她今夜到底是有点理亏心虚,也不好强烈反对,只轻轻“嗯”了一声。但话一出口,她又后悔了,急道:“这事以后再说吧,你说了不欺负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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