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逆

  那女子约莫三十来岁, 身形高挑。她也抬眼向秦珩看来, 两人目光甫一相接, 她就瞪大了眼睛:“殿……”她手里的油纸伞也随之落在地上。
  “姑姑!”秦珩轻唤一声, 快步走过。
  那女子不是别人, 正是照顾了她多年的掬月。
  乍逢故人, 秦珩心中有千言万语, 但是想起身后的脚步,她只低声道:“姑姑,帮我一下。”
  “看见没有?”巷口拐角处隐隐传来人声。
  掬月神色微变, 来不及询问状况,直接一把将秦珩拉进门内,同时捡伞, 闩门, 一气呵成:“殿下先回房里去。”
  此时王巍等人已到了巷口。小巷深深,一眼就能看到底, 并无任何人影。
  王巍眼神一闪:“走, 那边看看!”他挥一挥手, 带着众人撤离小巷, 往前而去。
  小巷又恢复了安静, 只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
  过得片刻,掬月撑了伞打开门往外看, 小巷空荡荡的,她松了口气, 复又返回。
  不是幻觉, 殿下还在,她正站在檐下,望着雨幕出神。
  雨水冲掉了秦珩脸上的灰,露出她白皙莹润的脸颊。她转头看着掬月,一如在章华宫。
  掬月眼睛一热,泪水瞬间便掉了下来。她一手持伞,一手拎裙,穿过雨幕,向秦珩走去。行至跟前,便跪了下去:“殿下!殿下果然还活着!”
  秦珩一惊,忙伸手阻拦:“姑姑不要这样,我已经不是四殿下了。”她将掬月拉起,轻声问:“姑姑怎么会在这里?”
  她曾向皇兄打听过章华宫旧人,得知山姜被分配到了别处,掬月姑姑同黄太医一起回了青州老家。怎么掬月姑姑会出现在此地?
  掬月放下伞,握着秦珩的手,一脸欣喜之色:“真的是殿下,殿下不知道。当时消息传回来,我真以为殿下已经不在了。后来,我才想到,那要真是殿下,太子殿下肯定……老天保佑,娘娘保佑,殿下活着呢,殿下真的活着呢……”
  她心情激荡,一时有些语无伦次。
  秦珩却是听明白了。她心中一暖,点头:“是还活着,多谢姑姑相助。外面人走了么?若是走了,我就……”
  她话音未落,就被掬月一把攥住了手。掬月急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掬月心念微转:“殿下,外面是什么人在追殿下?”
  秦珩迟疑道:“是三皇兄的人。虽然不知道姑姑现在情况如何,但我不想连累了姑姑。”
  “殿下说的是什么话!”掬月轻斥,“你我之间,说什么连累不连累!殿下这话,掬月不爱听。”
  “姑姑,我……”秦珩身上被雨水淋湿,凉风袭来,她激灵灵打个寒颤。
  掬月看在眼里,忙道:“哎,是我倏忽了,见了殿下高兴,竟忘了殿下衣裳还湿着呢。殿下先随我换身干衣裳,这样可不行,要着凉的。”她拉了秦珩的手,便往房内走。她一面走一面道:“三殿下为什么要抓殿下?”
  秦珩随着掬月行走,打量着这间宅子,不大不小,檐下挂着腊肉。
  掬月领着秦珩去了堂屋,伸手便要去解秦珩的衣裳。
  秦珩下意识挡了一下:“姑姑,我自己来。”她衣裳湿透,贴着身体,确实黏哒哒的,很不舒服。
  见她动作迟疑,掬月微微一愣,继而笑道:“殿下在掬月面前还害羞什么?”
  秦珩扯了扯嘴角:“也是。”但她仍是在屏风后,解下衣衫。今天遇上掬月姑姑也是天意。
  “这是我的衣裳,新做的,还没来得及上身。殿下先将就穿着。”掬月将自己干净的衣物隔着屏风递了进去。
  秦珩见她拿来的格外齐全,从肚兜到外衫,一应具有,也不再推辞,很快换上,自屏风后走了出来。
  掬月呆愣愣地看着她,半晌方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见殿下穿女装。殿下生的好看,跟珍妃娘娘一样的好看。”
  秦珩只扯了扯嘴角。
  掬月手脚麻利将秦珩刚褪下来的湿衣收起,又拿了干毛巾来帮秦珩擦发。这一切她做的格外熟稔。她擦着擦着,红了眼眶:“我可怜的殿下。”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殿下竟被人捉拿。皇室贵胄沦落至此。不过天可怜见,她今日得遇殿下,肯定要好好守着她,护着她。
  秦珩身心俱疲,在掬月高超的手法下,她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对掬月姑姑,她还算比较信任的,掬月姑姑是极少数知道她身份的人。秦珩轻声问:“姑姑还没告诉我,怎么会在京城?我恍惚听人说,姑姑回了青州?”
  掬月手上动作微微一顿,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我回老家做什么?我老家的亲人都死绝了。”
  “不是有黄太医么?”秦珩下意识问。她听的是和黄太医一起回乡的,也算做个伴儿。
  掬月笑了笑:“那怎么成?黄太医老家有妻小,我也不好真跟着他回去。”顿了一顿,她又道:“我没回去,就留在了京城,找了一家。幸好在京城,不然又怎能遇见殿下?”
  秦珩沉默了一瞬:“姑姑不要叫我殿下了,六公主也好,四皇子也罢,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掬月点头,话锋一转:“不过,殿下,啊,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上回死的那个是谁?三殿下为什么又要抓你?”
  她心里疑惑,殿下不是跟三殿下最要好了么?难道是三殿下知道了殿下的身份,想要去皇上跟前告发?
  “此事说来话长,改日我再……”秦珩的话被外边一阵拍门声给打断。她隐约听到有人高喊:“杨大姐,快开门!”
  声音大而粗犷,秦珩不由一怔:“这是……”
  然而掬月眉梢已经漾起了笑意,她收起毛巾,笑道:“是我家那口子回来了,殿下一并见见吧!看我,又说错了,姑娘见见他吧。”
  秦珩讶然,但在掬月期盼的目光中,她轻轻点了点头:“也好。”
  掬月年轻时也有过出宫的机会,但是因为她的缘故,将人生最美好的年华都留在了皇宫里。她也希望掬月能过得好一些。
  秦珩随掬月一起行至檐下。掬月撑着伞,独自一人去开门。
  “啊呀,今天这雨可真急。还好有阿志来帮忙,不然真不知道那些肉该怎么办。”身形粗壮的大汉一进门就道。
  在他身后,尚且跟着一人,有他挡着,秦珩看不清楚。
  “杨大姐,你在家里做……”大汉的话戛然而止。他看了一眼站在檐下的秦珩,手肘轻轻捅了捅掬月,“这是谁?”
  掬月看了一眼秦珩,心念急转:“啊,这是我娘家的侄女,今日刚到京城。瞧,被雨淋成这样,刚换上衣裳。”她说着又看向秦珩,声音急切:“姑娘!”神情中隐隐带着恳求之色。
  秦珩站在檐下,打量着那大汉,见他三十七八的样子,生的虎背熊腰,孔武有力,一张圆脸,颇为富态。他离掬月很近,两人状似亲昵。秦珩遥遥福了福身:“姑父。”
  掬月却有些不自在了,她这一声姑姑勉强当得,可是他怎能当得起殿下的姑父?
  大汉身后钻出一个人来,凉凉地问:“杨姨的侄女儿?”
  秦珩看这人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身形瘦削,却长了一张圆脸。他看着秦珩,脸上的表情颇有几分古怪。
  掬月已然应道:“是呢。都站在这儿做什么?回屋说话吧!”
  秦珩在檐下看他们走了过来,原本宽敞的檐下忽然变得拥挤起来。
  掬月拉着她的手介绍:“姑娘,这是我家那口子,姓高,说出来不怕姑娘笑话,他做的杀猪的营生,是个屠夫。”又指了指那少年:“这是他公子,名唤光宗。才十六岁,已经是秀才啦。”
  秦珩点头:“高姑父,高公子。”
  她有几分不自在,人家一家团聚,她个外人不该在此。她轻声道:“姑姑,多谢你的招待,我想……”
  她话没说完,手上蓦地一疼,却是掬月掐了她一把。
  掬月正色道:“姑娘说的什么话?你现在无亲无故,除了我这儿,你又能到哪里去?何况……”她伸了三个指头,低声道:“这个时候了,姑娘跟我别扭什么?!”
  秦珩垂眸,细细思忖。诚然此地对她而言是最好去处,掬月是极少数知道她身份的人,且不会出卖她。她眼下一无户籍,二无路引,暂且留在此地,是上策。无论是父皇还是皇兄,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猜到她蛰居在此。
  高屠户听到她们对话,皱眉道:“就是,你姑姑说的对!你既是她侄女,那就是我侄女。家里房间多,也不缺口粮。你便是住在这里,又能怎么样?人都到这儿了,还能把你往外推?你这丫头,就是见外!”
  秦珩微微愕然,她从小到大,还未有人这般同她说过话。然而不知为何,明明高屠户语气不大中听,她仍是觉得心里暖流涌动。她笑笑:“姑父……”
  沉默着的少年高光宗忽然开口,莫名其妙来了一句:“唉,秋天来了,秋风也该起来喽。”
  秦珩心说,这是在说我打秋风了?
  掬月的神色一瞬间变得格外难看。她在宫中多年,小有积蓄,平素也补贴家用,但高光宗这话着实伤了她的心。
  高屠户听了儿子这句话,立时抬手,在儿子脑袋上拍了一下:“说的什么鬼话!回去看书去!”
  高光宗嗷了一声,转身走了。
  秦珩脸上有些尴尬:“姑父,我……”
  “哎。”高屠户打断了她的话,“别听他瞎说,咱们家不缺你一口吃的。”
  他说的淳朴而又真挚,圆圆的脸上满是笑意。
  秦珩冲他笑笑,轻轻点了点头:“谢谢姑姑姑父。”
  掬月有太多的疑问想问,她教高屠户下厨做饭,自己则拉了秦珩到一旁叙话。
  将门掩好,掬月这才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三殿下知道了殿下的身世?想去告发殿下?”
  秦珩摇头:“不是,个中缘由,不好讲与姑姑听。不过,他不会把我交给父皇就是了。”她轻声道:“皇兄确实知道了我的身世,但是他要找我却不是因为这个。不说我了,姑姑,姑父他,待你好吗?”
  “好!”提到高屠户,掬月眉眼间的笑意遮掩不住,“他一个屠夫,我嫁给了他,他还敢嫌弃?”
  秦珩笑笑:“那我就放心了。”大龄宫女出宫,多是做人续弦,掬月姑姑竟嫁给了一个屠夫,她着实意外。但是嫁人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要掬月姑姑过得好,那就好。
  “殿下不知道,他最听我话了。殿下不必顾虑他,就在这儿先住着。咱们做个伴儿,等过些日子,殿下觉得腻歪了,我再想办法送殿下去登州,和你舅舅会合。”掬月笑道。
  听说三殿下使人找殿下不是为了告发,那她就放心了。只要不是此事,就没什么可怕的。
  “舅舅?”秦珩微怔,摇了摇头,“不行的,姑姑。我和舅舅来往不多,而且我自己连户籍和路引都没有。如何能去登州?”
  “没有户籍和路引?”掬月一愣,觉得有些难办了。没有这两样,连出京城都难。很快,她就道:“既是这样,那殿下更应该先留在这儿了,总得想法子有了户籍和路引,再离开啊。再说,殿下尊贵,身边没个人怎么行?”
  秦珩知道她说的有理,没有反驳。
  掬月又摸了摸秦珩的头发:“殿下担忧了十多年,如今既然逃出了那牢笼,就该无忧无虑地好好生活。”
  秦珩盯着掬月瞧了一会儿,眼中漾起极浅的笑意。她也想无忧无虑地生活。
  她知道三皇兄会找她,她希望三皇兄寻找不到后会自己放弃。毕竟生活总是要继续的。
  自秦珩不见之后,秦珣派人在京中大肆寻找,甚至是附近州县都不放过,然而毫无所踪。她像是凭空消失了,偌大的京城,竟然没有她的踪迹。
  偶尔也有人向他报讯,说是找到了。可那人并不是她。后来听说哪里有女尸,他都要亲自去查看一番,唯恐是她。
  确定不是她后,他的一颗心才能暂时放回肚子里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秦珣心中的担忧不安越来越重。有时从噩梦中惊醒,竟是她横死街头的惨状。他知道他不该这么想,可那些画面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里浮现。
  短短数日,他的心态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独自在瑶瑶居住的小院,他恍惚以为她还在这里。悔意一点一点漫上心头。
  是不是他逼得太急了?如果他给她多一点时间,耐心一点。等她先接受了身世的变化,再慢慢表明情意,她会不会更容易接受一点?
  他没想到她会吓成那个样子,吓得留书出走?难道跟他在一起,真的教她无法接受?明明她之前也说过,愿意一直留在他身边啊。
  他很想告诉她,他们确实不是兄妹,他快找到新的证据了。他们不必等来世的。
  可是,她不在他身边。
  朝中这几日的局势不大好。秦珣隐约能察觉到父皇即将会有大动作。
  八月二十八日,寇太后的千秋节。
  皇帝为表示孝敬,特意命蜀王夫妇张罗寿宴为寇太后祝寿。蜀王妃莫氏准备了一个多月,果然将宴会布置得格外别致。
  酒过三巡,丝竹声起,一群脸蒙轻纱的美人儿上前献舞。舞姿婀娜,皇帝看的有些出神。
  陶皇后心里微酸,转头跟一旁的罗贵妃说话。
  蜀王秦琚执了酒杯冲秦珣晃了晃,问道:“听说三弟满京城地在找一个姑娘?什么样的美人儿?找到没有?”
  听他提起瑶瑶,秦珣心中一痛。他端起了酒杯,笑笑:“些许小事,竟传到大皇兄耳中,真是汗颜……”
  “诶,三弟此言差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三弟这年纪,正是该……”
  蜀王正说着话,却见变故陡生。
  蒙面的舞姬,忽的从发间拔下一枚簪子,簪子的尖又尖又长。她的身形忽然化成了一道黑影,飞速刺向寇太后。
  “啊!”寇太后一声惊呼,场中一片慌乱。
  陶皇后已然惊叫起来:“快来人呐,护驾,有刺客!”
  宫中禁卫闻讯匆匆赶至。
  秦珣将手中的杯子向那刺客掷去,自己纵身挡在了皇帝身前。
  那刺客一击即中,却被随之赶来的禁军射死。
  禁军首领跪伏于地:“臣护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其余舞姬尖叫着乱成了一团。
  皇帝冷眼看着,危急关头,陶皇后躲在了罗贵妃身后,太子护着太子妃,挡在他身前想保护他的,除了孙遇才,竟然只有老三。
  他心中一时五味杂陈。难道竟是只有秦珣把他放在心上吗?太子妃丁氏有孕,太子护着她也正常。可皇帝心里头却格外不是滋味。他最爱重的太子,在危急关头,拼死护着的,却是一个女人!
  皇帝看着秦珣,神色复杂。
  秦珣轻声询问:“父皇没事吧?”一脸关切,不似作伪。
  皇帝半晌方道:“朕没事,快看一看太后怎么样了。”
  那刺客刺中了寇太后的胸膛。她胸前衣衫被血染红了一片,众人忙请太医。
  好好的寿宴,竟出了这样的变故。寇太后遇刺,生命垂危。寿宴自然就散了。
  负责此次千秋节的蜀王夫妇神色难看,心中不安,双双跪在地上请罪。
  皇帝震怒,大发雷霆:“太后生辰,竟发生这样的事!太后若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朕如何跟先帝、跟睿王交代!舞姬里面竟然混的有刺客!说,你是不是诚心想谋害太后!”他怒上心头,抬腿一脚踢向蜀王秦琚。
  秦琚不敢抵挡,生生挨了他这一脚。他辩解道:“父皇,儿臣冤枉。父皇明鉴,皇祖母一向疼爱孙辈,儿臣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也很委屈,第一次张罗,就闹出这种事!定然是有谁故意跟他过不去。他心念微转:“父皇,肯定是有人故意陷害!”
  “好!不是你指使,那宫中侍卫都是死的吗?竟然能把刺客给放进来!看来,宫里的侍卫,是该换一换了。今日是太后被刺,明日就轮到朕了!”皇帝神情森然。
  秦琚愣了片刻,终于明白了父皇发怒的目的。这一个多月来,他借着给寇太后张罗寿宴的机会,往宫中安插了不少人手,皆是要紧的位置。他怎么说,安插着这么容易,他以为是父皇病中松懈,却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果然,他听到父皇缓缓说着,什么人该撤职,什么人该砍头,什么人该流放……
  他听得毛骨悚然,这都是他新安插进去的人!
  蜀王忽然站了起来,直直地看着自己的父亲。阴谋,从一开始就是阴谋。他的父皇挖了坑给他跳,偏偏他还傻愣愣的自以为掩饰得很好。
  寒意自心底而生:“父皇?”
  皇帝扫了他一眼,皱眉道:“怎么?莫非你有不同意见?”
  “儿臣想知道,行刺皇祖母的刺客,是不是父皇找来的?”蜀王硬邦邦问道。
  皇帝神色蓦然一变:“大胆!”他冷喝道:“蜀王无状,御前失仪。又诋毁于朕,不忠不孝。朕念其是初犯,从轻发落,面壁思过三日,罚俸一年。还不退下!”
  蜀王还欲分辩,就被拖了下去。
  蜀王妃莫氏呜咽一声,也跟着退下。
  寇太后胸口被刺中,伤及心肺,命在旦夕。
  皇帝挂念太后凤体,彻夜不眠,为其祈福,终于身体不支,晕了过去。
  这些事情,同在京城的秦珩并不知道。
  这十几天来,她都待在掬月姑姑这里。高屠户说的没错,高家房间不少。掬月姑姑挑了一间好的跟她单独住。
  掬月姑姑待她,自不用提,分外细心体贴。高屠户果真如掬月所说,爱惜尊重掬月,对秦珩也和善。他虽然干的是杀猪的营生,但是性格宽厚,见人三分笑,友好热情。
  这家里,唯一对她态度奇怪的是高屠户的儿子高光宗。这个跟她同龄的年轻秀才有时说话有点阴阳怪气。但是高屠户和掬月在侧时,他态度会好一些,对她爱搭不理。
  秦珩如今暂居高家,也不将高光宗的冷淡放在心上。她拿出一些银钱,交予掬月,不想教其为难。
  掬月却有些微的恼意:“这是做什么?姑娘住我这里,还需要看人脸色不成?若是姑娘在这里委屈,那咱们便离开他们家,自己过活。”
  秦珩见她这般,颇有些歉然:“姑姑莫恼,如此便是我的不是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着我既在家里住着,就该帮衬一二。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啊。”
  掬月怒容微敛,半晌方道:“姑娘别委屈了自个儿。”
  秦珩笑笑:“姑姑放心,我自然不会教自己受了委屈。”
  这段日子,除了忧心会被皇兄找到以外,还蛮舒心的。尽管吃穿用度比不得从前了。
  不知是掬月还是高屠户同高光宗说了什么,高光宗再见到她时,态度微微有了些转变,不再像之前那般阴阳怪气。
  秦珩心下稍安。毕竟在同一个屋檐下,一直有人对你横眉怒目的,也不大好。高光宗虽比她年长半岁,但是在她看来,他似是比她还要小一些。把喜怒哀乐摆在脸上,她很多年前就不这么做了。
  高光宗很不待见这个杨姑娘。——当然,他也不大待见她姑姑。他母亲过世的早,父亲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原本他到了说亲的年纪,该娶妻孝敬父亲了。可是他爹倒好,竟然娶了一个宫里放出来的宫女。
  谁不知道宫女二十岁被放出宫?到杨氏这个年纪才出来的,谁知道是什么个情况?还嫁给了他做屠户的爹!是以,他对外从不提起杨氏的身份。旁人起,也只含糊说一句,是外地来的,再无他话。
  不过杨氏对他父亲还算体贴,他也愿意叫她一声“杨姨”表示尊重。至于新来的杨姑娘,他就更看不上了。
  家里多一个杨氏还不够,还要多一个什么外四路的侄女?
  他第一回见到小杨氏时,天下着雨,她穿着不大合身的、甚至跟她年龄也不相府的衣裳,静静地看着他们。当时她的眼神,教他很不喜欢。
  是,她是生的极美,那又怎么样?还不是乡下来的,不懂礼数的野丫头?连对他的称呼都是“高公子”、“高公子”,不知道他们是亲戚,她该叫他哥的吗?
  他不搭理她,偏生他爹还教训他,要他好好对待她。他没办法,只能应了。
  于是,这日,高光宗同秦珩道:“喂,我生于弘启元年六月二十九。”
  “六月二十九?”秦珩微微一怔,有些许恍惚。六月二十九,皇兄的生辰也在这一天……
  “所以,你该叫我一声哥哥,知道吗?”高光宗没好气道。
  秦珩沉默了一瞬,轻轻摇了摇头,一字一字道:“我有哥哥。”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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