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头
自从徐生做了升平医馆的坐诊大夫,几乎是日日不停歇的给城里百姓看诊,施药,积累了不少的好名声。
一场大雨,让京城百姓经历了一场不算太大的浩劫,大家齐心协力也就挺了过去,天放晴之后第二天,水位就退下了很多。
街面上家家户户都在晒桌椅橱柜,还有一些被浸湿的东西,热闹换乱的不得了,因为大家都在晒,所以官府很无奈,只好将中央大道和朱雀街这两条大道暂且避开一半,在中间画上界限,将眼光充足的那一面留给百姓晒东西,另外一边则留下供两辆马车同时通行的道路。
普贤茶楼地势颇高,所以,并未被多少水漫上店铺,水退之后,也就好了。人之初的灾情比较严重,幸好冯先生和李管事有先见之明,在开始漫水之际,就将所有的书籍全都搬到了高层的书架之上,因此,书本并未有多少受潮,不过,书院里的课桌椅子就惨了,几乎没有幸免,皆被泡在水中。
容吟霜在人之初帮忙收拾了两天,才稍稍将地方收拾的干净了些。
顾叶安自那日从晋王府出来之后,就一直忙的不可开交,就连容吟霜也拢共没见他几次面,每次见面也说不到几句话,他就必须离开去处理其他事务,也是直到今天,容吟霜才稍稍了解了一些顾叶安手里铺子的多少,数量之多足以令容吟霜赶到咋舌,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的相公竟然真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在京城中又创出了这一番的规模出来,心中敬佩极了。
水退的第二天,容吟霜就拎着自己做的凉拌小菜去了温郡王府。
在城中受灾之时,老太太也曾派人来协助她施粥发药什么的,所以,水退之后,容吟霜就赶忙去府里跟老太太道谢。
而上回孙嬷嬷去将温诺在门前辱骂她之事回了老太太之后,老太太也是怒不可遏,当即就下了严令,说从今往后,再不许温诺这个嫁出去的庶女回来一次,若是张氏想见她,也必须去外头会面,总之,虽没有明说,却是大有将温诺赶出去,不让她再回来的意思了。
而这件事中,大多数人都会觉得老太太做的对,不会有人说她不近人情什么的,毕竟谁都知道,温诺患病之后,是被温郡王府的马车亲自接回来的,可是她病好之后,又是怎么对待郡王府众人的呢?
从小她因为受温郡王的宠爱,所以,脾气自然难以收敛,如今养成她这般自私嚣张的个性,众人深受其苦,如今温诺自己不知好歹惹到了老太太跟前的孙嬷嬷,谁都知道,孙嬷嬷说老太太的陪嫁丫鬟,素日里老太太也就只听孙嬷嬷的,温诺连她都敢惹,那岂不就真的是完全没有把老太太放在眼里吗?
永不准回府的话,在不懂这其中缘由的外人听来,许会觉得老太太太过绝情,就因为是庶女,嫁出去了,就连娘家都不肯回来了,可是明白其中缘由之人,却一个个都暗地里称赞老太太英明。
说白了,他们也是怕了温诺的暴脾气,谁愿意一天到晚伺候一个张口就骂,伸手就打人的主子呀,奴才也是人,奴才也不是天生犯贱啊。
“大夫人来了?老太太在无忧堂赏花呢。”
容吟霜再来这温郡王府,上下仆从都知她成功征服了温郡王中最难搞的老太太,所以,也不敢再对她怠慢,开始礼遇有加了。
“多谢管家。”容吟霜虽然得宠,但是她也不是那种恃宠而骄的人,做人最基本的道德与品行她自问还不错,别人待她有礼,她便回之有礼,别人待她无礼,她也不会上赶着巴结,不卑不亢,做好自己就对了。
看着无忧堂外,海棠花开的正好,老太太让人在花下铺了厚厚的毯子,她就席地而坐,一边品茗一边赏花,偶尔秋风吹过廊下,海棠花瓣纷飞而下,仿似花雨般叫人沉醉。
温郡王府位于东城,地势高,京城的雨水并未给东城的贵胄们增添什么麻烦,除了不能出门,其他一切照旧,自有下面的人替他们安排好了生活。
看见容吟霜,老太太就让孙嬷嬷将她从毯子上扶起来,亲自走到无忧堂的楼梯前接她,容吟霜加快了脚步,走上台阶,握住了老太太对她伸过来的手,老太太体贴的问道:
“外头的水患可好了?若是还要做什么事情,就跟我说,郡王府拿些钱财和出些人还是可以的。”
容吟霜被老太太拉着也坐到了花影之下,孙嬷嬷立刻跪来替她斟茶,容吟霜谢过之后,才道:
“老太太心慈,孙媳妇替外头百姓们谢过老太太了。不过,雨停之后,城里自是好了很多,被淹的水也渐渐都退了下去,我来的时候,人们正满街满院的晒东西呢。”
老太太点点头:“唉,这个水涝虽不是灾祸之罪,却也不好受,阴冷潮湿的很。我记得从前跟着老郡王出过征,那一年我们就是因为水灾被困在了一个没有遮蔽的岛上,困了足足一个多月,哎哟,那个日子你是不知道啊。岛上连屋顶也没有,每天都在下雨,无时无刻不是落汤鸡,在岛上又冷又饿,亏得老郡王怜惜我,下雨之时,便让人替我顶了大氅在头上,不过那滋味我可是永生难忘的。”
容吟霜勾着唇角,静静听着老太太说话,干脆接过了孙嬷嬷手中的茶壶,姿态优雅的又烫了一壶香气四溢的热茶来,老太太说着说着,目光中就显出了怀念。
容吟霜知她定是怀念当年与老郡王的情意,也不去打扰,就那么坐在对面,细细的品茶。
老太太回忆之后,幽幽叹了口气,说道:
“我一生啊,没什么后悔的事,就算有些事情的结果并不好,但我也不后悔,唯独一件事,让我后悔不已。”
容吟霜将杯子烫好,倒上了刚沏的茶,送到老太太手中,问道:
“什么事情?孙媳妇可以听听吗?”
老太太又叹了口气,也不隐瞒,直接说道:
“当初老郡王最后一次征战,临行前我不懂事,与他拌嘴,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你滚,我永远都不要原谅你……如果我知道,那是与他最后一次见面,我就是死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我当初太任性了。”
容吟霜听得入神,见老太太神情哀戚,陷入了回忆的忧伤之中,不想老人家为了这件事神伤,于是想了想后,故意转移话题说道:
“从老太太的话语中,我似乎能够想见郡王爷当年对您的爱恋。”
老太太听了容吟霜的话,也收起了忧伤,露出一副小女儿的姿态,说道:
“是啊。这个世上没有谁比他更加宠我了。他脾气好,包容了我所有的任性……”
祖孙二人就这么坐在海棠树下静静的聊了一个下午,老太太像是很少跟人聊起这段往事,所以,难得容吟霜肯花时间坐下来听她聊,而她又难得愿意将这段往事告诉给容吟霜听,一聊就忘乎了时间,晚膳之时,容吟霜提出要告辞回家,老太太却万般不舍,又将她留在府里用过了晚膳,拉着她下了好几盘棋,这才嘱咐郡王府的亲卫送她回顾家。
此时已是深夜,戌时过后,酉时之际,顾叶安曾派贴身小厮过来郡王府里问询过一次,只是老太太百般强留,容吟霜也不好拒绝,就让小厮回府传了话,没想到用过了膳,老太太又拉着她下棋,这才留到这般晚了。
原以为还是老王送她回家,没想到老太太竟然将郡王府的亲卫,挑了一队二十人的护卫送她回府,掀开车帘子,安静的街道上早已没了行人,清清冷冷,萧萧瑟瑟,天虽暗,但是她却不怕,毕竟她的车马两侧皆有腰间佩刀的郡王府护卫随行。
放下车帘,容吟霜坐回身子,没想到却对上了一张双目圆睁的血红双眼,吓得往后退了退,紧紧靠在车厢上,容吟霜捂着嘴让自己不至于叫出来,此时就在她的面前,一张鬼脸近在眼前漂浮着,而他的颈子往下却是什么都没有的,也就是说,只有一颗血淋淋的头……
这颗头像是漫无目的的漂浮着,并不是故意吓她,而是他没有方向,没有目的,没有意识的往前漂浮,而他不过是在容吟霜的马车里路过而已。
不过漂浮片刻,那头颅便飘出了车厢,容吟霜掀开帘子往外观看,神情凝重。
护卫首领骑着马向她走来,问道:“大夫人怎么了?”
“……”
容吟霜看了看他,总不能跟他说我见了鬼,见到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再飘吗?遂摇了摇头,说道:
“没什么,我看看外头的天色,继续走吧。”
“……”
这大半夜的,吓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