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

  长靖坊,顾府。
  一辆马车出了顾府的后门,这车身不大,外表也不起眼,桐油青布的帘子将里头的严严实实的。
  赶车的车夫头戴青竹斗笠,穿着夹袍,手里紧紧的控着缰绳,出了顾府之后,就把马车赶得飞快。
  各处坊市都在放着鞭炮,好多老百姓都聚集在一起,口耳相传着喜闻乐见的好事。
  顾府的马车专门挑选着偏僻无人的小巷行走,也幸好,人都到了热闹处反倒是把其他地方给空了起来。
  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就出了东城门。
  过城门的时候,城门守卫不过是简单的例行问了几句话就放了行。
  顾家马车向东行去一里多地,忽然就转了方向,折而向南。
  车帘被自内掀开,露出一张十三四岁的少女面孔,长相跟顾骅有些像,算是中上之姿,然而眼角眉梢微微上挑,薄薄的嘴唇,微高的颧骨,就不免带出了几分尖酸之相。
  声音如同黄金莺一般尖尖细细,一开口便有怨气。
  "大哥,这没头没脑的,你非要说要送我和母亲去东边庄子上散心,连丫鬟都不能多带,东西也不让收拾,就这么着急慌张的出来,就跟逃难似的,如今你这又是要做什么?这哪里是去东边庄子的路呀?”
  这少女正是顾骅的亲妹妹顾雁。
  原本她正在顾夫人的卧房里,软磨硬泡,想哄顾夫人出钱给她买了前两日看中的新头面,那新头面,一套要一百五十两银子,是京城这几日最新时兴起来的样式,花样十分新奇,做工又别致,她一看就相中了,白天夜里都想着,好容易顾夫人快要松了口,自家大哥却突然出来搅了局。
  急三火四的上来就要拉着顾夫人和顾雁说东边庄子上风景极好,有新发现了一处温泉,正好请顾夫人和顾雁两个去那里松散松散。
  虽然好事被打断顾雁有些怏怏不乐,然而去庄子上玩耍几日也挺不错的,顾夫人和顾雁倒是欣然同意了,就吩咐丫鬟们去收拾准备。
  顾骅却忽然变成了个急性子,半点功夫都耽误不得,非说让下人们慢慢收拾,他们先去庄子,后面的杂七杂八的行李物件,让下人们随后送来也不迟。
  而顾骅自己,却换了一身顾府马车夫的服饰。本来还以为是顾大少爷心血来潮图个娱乐。
  可谁知道到了这处路口,竟然连方向都不对了!
  东边的庄子是顾夫人的陪嫁,顾雁小的时候经常随着母亲过去长住,自然记得路。
  顾夫人听了女儿的话,也朝外望去,亦是心生疑窦。
  "大郎,你这是做什么?"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心头大惊脸色陡变,声音颤抖了起来,"莫非,莫非是京里出了什么事?还是说,是石家那边闹上了?"
  顾骅是她唯一的儿子,自小就天资聪明,做事有章有法,不管是读书,还是经商,都要比顾家其它的子弟要强出了不知多少倍,是以顾骅成为顾家胭脂行的主事人,不管是族中老人还是铺子上的掌柜掌事们,也都服他。
  唯一让她觉得遗憾的就是顾骅的婚事,好好一个爷们,婚事却是波折重重,从前不说,就是这个石梅娘,进了一趟宫,回来就得了怪病,紧接着,那些土匪般的娘家人就寻上门来,几乎是半偷半抢的把人给弄走了,看这意思,是恨上了顾家,觉得石梅娘这般,都成了顾家害的!
  顾骅有些烦躁的抽了一鞭子,"石家寻到了靠山!"
  "他们不过是乡下泥腿子,能扒到什么样的靠山啊!"
  顾雁不以为然地直撇嘴。
  顾夫人点点头,"是啊,就算是他们要把这事儿闹出来,也不是咱们家的错呀,要怪就只能怪宫里那位……"
  是那女人自己因妒生恨,害了石梅娘,跟顾家有什么关系?
  就算他们要告,也该告的是韦贵妃才是啊!
  再说顾家在京城,经营了几辈子,各种人脉关系又岂是一个小县城石家能比得上的,大不了多花些银子,怎么也能把这事儿平了,又何必像这样跟逃命似的?
  顾骅闷声闷气的道,"都别说了,既然我这么做,自有道理!"
  他连整个顾家那些老老小小都顾不得了,只带出来顾夫人和胞妹,心中本就有些愧疚,此时听两个女人在身后啰啰嗦嗦,更是有些不耐烦。
  顾夫人张了张嘴,眼角的余光扫了扫缩在马车壁角的两个丫鬟,心知有些事情可是性命攸关,就算这两个是自己和女儿的心腹,也是不能让知道的,便识时务的没再说些什么。
  只有顾雁,板脸撅嘴,时不时的抱怨几声。
  马车越走越远,两边看着越是荒凉,眼看就是往深山中去。
  顾骅这些年手上沾的事情太多,有时午夜梦回,他自己都会被吓醒,因此早就在离京城百里外的偏僻乡下,准备了一个隐秘的庄院,是他用化名修起来的,在那里藏了许多财宝,这条退路就只有他自己知道,早就预备着有这样事情败露的一天,他也可以改名换姓,远走高飞。
  顾骅露在斗笠外的嘴角扯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一失足成千古恨。
  谁能知道当时少年的冲动,却终究落入了一张挣脱不开的黑网,让他越陷越深,满手罪孽,虽然得意时的确风光无限,可一朝落败,就变得一无所有,成了惶惶不可终日的丧家之犬!
  这回去了庄子上,先安顿好了母亲妹子,他可以乔装改扮,去打听风声,若是确认不过是他杯弓蛇影判断错误,自然还可以回来。
  顾骅在心中几番盘旋,双眼双手却始终保持着紧张,忽然两侧的树丛簌簌声响,风声微动,高度警觉的顾骅猛的向侧俯低了身子,一支羽箭贴着他的耳边射了过去,不仅在他保养良好的脸皮上擦出一道血痕,还带落了好几根长发!
  而更多的羽箭飞射而来。
  马车里传出一阵突破天际的女子尖叫!
  顾骅却是无暇顾及,他只学过几下粗浅功夫,身边一直是有几十个护卫,哪里轮的到他自己亲自动手?
  此时便是应付得左支右拙,最后不得不狼狈的匆忙马车上跳了下来,在草丛间才打了几个滚,便觉得颈上一寒。
  "顾大公子,请吧!"
  仿佛从天而降的几名灰衣人,连脸都不屑于蒙,居高临下的望着顾骅,如同看到送上门来的猎物。
  一名灰衣人掀开车帘,冲里面吼了一声,顿时里头拼命尖叫的女人们,都噤若寒蝉。
  顾夫人搂着女儿极力的缩在角落,全身颤抖,战战兢兢的叫道,"别,别杀我儿子!"
  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赶紧结结巴巴的补充,"我们家有,有银子,壮壮士要多少,只管说,放放了我们……"
  一边说一边去撸镯子和头上金钗。
  几名灰衣人互相看一眼,都露出了嘲讽的笑容,却对顾夫人和顾小姐身上那些打造精美价值不菲的金银首饰不屑一顾,直接撂下帘子,却将顾骅绑了个结实,一声呼啸,几匹骏马从林中奔驰而出。
  顾骅被倒放在马背上,大头冲下,才不过几十息,就觉得头晕脑胀,眼眶充血,眼看着灰衣人舍下马车,就要将自己带走,心下更是一片冰凉,这下子,可是全完了……
  光线昏暗,阴寒入骨。
  云玄霜睁开双眼,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她身在一间石室。
  这石室空空旷旷,什么都没有,地板和墙壁都是用好几米的长石铸成的,严丝合缝,仿佛最严密的牢房,可又不像是晋安王府那个石牢,那里至少还有一些活人活动的迹象和气息。
  可这里却有一种令人冷入骨髓的森寒。
  几个时辰前,突然从马车里冒出来的枯爪抓住了她的脚踝,似有一股巨力将她向下拖去,看上去,她的身子就那般没入了马车底板之下,但其实,却并没有感到木板的阻力,仿佛一下子就融入了地底深处,这分明是土系修士最常用的基本法术,土遁术!
  之后她便被捆了手脚,扔到了这里。
  对她施展法术的那个人,虽然一身蒙面大汉的装扮,可也能看得出来大概是三十来岁的年纪,即使云玄霜没有动用神识去探查,也能感觉得到,这个人也是邪修,手法和碧枫城东岳庙后山的那个邪修是一路的。
  想到上午在皇宫才当面打了韦贵妃的脸,连半个时辰都没到,自己就遇到了刺客邪修,那这个邪修的来处,也就不说自明了。
  没想到韦贵妃居然这么嚣张!
  云玄霜慢慢的从地上坐了起来,身形轻晃,那些绳索便落在了地上。
  她如今已经是炼气五层的修为,御金咒可是每天都要练的,被那些修抓住了脚,也不是没有挣脱之力,只是想到上辈子莫名其妙的被韦贵妃给坑害了,韦贵妃身后也定然有一个为她提供邪术的邪修,如果云玄霜出手抵抗的话,说不定那邪修一看云玄霜也是修士,见势不妙,就立刻远遁,可不是反而留下了隐患?
  如今这个地方想来就是邪修出没的巢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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