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朕的好奇心并没有得到满足。
朕还没找着机会见缝插针地打探郡主到底为什么打宰相的□□,外边进来一个人。
这人大白天地穿着漆黑的夜行衣,一言不发,进来对宰相单膝跪下,递上一个小纸条,然后又一言不发地走了。
很好,虽然一句台词都没有,但造型和肢体语言已经告诉朕这人叫“探子”。
宰相看完探子送来的小纸条。
喜极而泣。
不不不,宰相并没有泣。
宰相只是大喜。
但宰相顶着鼻子上的纱布一只眼青一只眼肿嘴角还裂了一道豁。
宰相做这个大喜的表情和哭也差不多了。
宰相说:“陛下果然是天命所归,天意也向着陛下!陇西王不过萤火之光,安敢与皓月争辉!”
宰相这么夸朕,朕甚是惭愧。
要说皓月,皇叔显然比朕皓月多了。
朕默默地想着皇叔的盛世美颜,颇感惆怅。
宰相一高兴,腰不疼了,背不酸了,腿也不抽筋了,把小纸条往袖子里一揣,径直从坐榻上跳了下来。
宰相一瘸一拐地招呼朕:“陛下请即刻起驾回宫,臣有一份大大的惊喜要送给陛下!”
宰相和朕一起回宫,七拐八弯带朕来到一处从未见过的破旧宫殿。
如果不是有宰相带路,朕绝对不会走到这地方来。
宫殿虽然破旧,但是很有生活气息。
围墙的红漆墙皮掉了一半又补上新的,不知是谁顺着补丁的轮廓画了两条q版的龙。
墙角下种着一溜上一季的丝瓜豆角,枯萎的藤蔓沿着搭起的草绳爬到围墙顶上。
花圃里的花草早就拔光了,分成一小块一小块密密麻麻地种上各类蔬菜,这个季节只剩几畦韭菜和大蒜还是绿的。
院中百年的大树得以存活,相邻两棵树之间都拉上绳子,晒满了各种陈旧的棉被衣物。
朕好像还听见哪里有隐约的鸡鸭叫声。
皇宫里忽然发现这么一处地方。
那画风就像走在cbd的高楼大厦间,一转弯拐进了隔壁城中村棚户区。
这里每间屋子看着都住了人,逼仄拥挤,廊前屋后还有不少私搭乱建的违章建筑。
朕跨进院子又拐回去看了一眼大门牌匾。
牌匾上的漆都掉光了。
朕只好问宰相:“这是什么地方?”
宰相说:“冷宫。”
这就是宰相给朕准备的大大的惊喜?逛冷宫?
话说这冷宫的画风也不太对啊。
冷宫难道不应该是阴森冷僻、死气沉沉、砖头缝隙里荒草丛生、墙角屋檐下挂着蜘蛛网,偶尔还有个疯疯癫癫披头散发的老宫女或失宠妃子跑来跑去喊着“陛下”吗?
这农家乐的style是怎么回事?
朕往两边破旧低矮的屋舍看去,正好这时有个女人开门出来。
女人身上的衣服已经很旧了,但是没有披头散发疯疯癫癫,而是打扮得整洁大方,发上簪一支木簪,手里捧一簸箩黄豆出来翻晒。
朕瞧她有点面熟,仔细搜索了一番记忆,大吃一惊:“褚贵妃?”
褚贵妃也看见了朕。
朕琢磨着冷宫妃子终于再见到皇帝,会不会扑上来抱住朕的大腿两眼泪汪汪?
朕小心戒备着以防被突然袭胸。
但是褚贵妃并没有扑上来。
褚贵妃不慌不忙地把簸箩里的黄豆放在门口太阳下晒着,然后才向朕款款地走过来。
朕好像还看见她微不可觉地翻了个白眼。
褚贵妃走到朕面前跪下说:“臣妾已经不是贵妃了。”
说得朕甚是愧疚。
褚贵妃比朕大一岁,是和皇后一起嫁进宫来的后宫骨灰级元老。
贵妃是四妃之首,地位仅次于皇后,可见朕当初还是很宠爱她的。
但是朕这种连十六岁的秀女都嫌太老、爱尝鲜的花心风流渣男,肯定专情不了多久。
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褚贵妃经常劝诫朕勤政,忠言逆耳朕不爱听,一言不合就把她降为嫔,贬到冷宫里来了。
朕不但贬了褚贵妃,还贬了卫昭容蒋婕妤韩美人杨才人……
朕宠幸过又抛弃的妃子宫女实在太多了。
难怪冷宫里人气旺得都快住不下了。
朕把褚贵妃扶起来,指着那簸箩黄豆和花圃里的韭菜大蒜问:“这是怎么回事?”
褚贵妃淡淡地说:“冷宫里日常所供薪米有限,日子总还是要过的。”
原来朕不但喜新厌旧始乱终弃随便抛弃老婆。
朕还抠了吧唧地不给够赡养费!
朕简直渣得惊天动地无可救药啊!
朕色厉内荏地瞪向跟在朕身后的冷宫掌钥太监:“朕的妃子,在朕的皇宫里,竟要像农妇一样为生计所累吗?”
掌钥太监一脸“卧槽明明是你渣男苛待自己老婆关我什么事”的表情。
但朕是皇帝啊,他就算不满也只能忍着,跪下谢罪说:“陛下恕罪!奴婢怎敢怠慢各位娘娘,只是冷宫每月从尚食局领取的柴米用度有限,分到人头上就……”
意思就是朕不但赡养费给得很吝啬,还一个劲地往冷宫里塞人,搞得人均生活费都不够温饱线。
总之都是因为朕太渣。
朕赌咒发誓一定会提高冷宫妃子们的待遇。
褚贵妃反应冷淡,象征性地替其他妃子们谢了恩。
朕觉着她就差在脸上写上“说什么都没用早就看穿你的渣男本质死心了”。
谢完恩,褚贵妃说:“冷宫卑贱腌臜,陛下万乘之尊,实不该到这种地方来。”
朕懂她的潜台词。
看着你就闹心,快滚吧,眼不见为净。
朕叫那个懊恼心痛啊。
朕真想把从前的自己拉出来枪毙五分钟。
朕握着褚贵妃的手刚想检讨自省忆苦思甜弥补感情。
旁边宰相忽然插进来问:“冷宫里有一位姓朱的宫人,不知贵妃可认得?”
褚贵妃面带戒备,说:“冷宫人多口杂,我也未必全都认得,不知道宰相说的朱姓宫人是哪一位。”
宰相笑了笑:“就是带着一个八岁男童的那位。”
皇宫里别的不稀奇,男孩肯定稀奇。
尤其是在朕一个儿子都生不出来的情况下。
褚贵妃冷着脸不作声。
宰相又说:“孩子都八岁了,若再声称他是没入掖庭的罪臣遗子,保不准哪天就被拖去净身充作宦官,届时只怕贵妃也保不住他了吧。”
褚贵妃终于变了脸色。
朕懂了。
后宫里有个宫女养了个孩子。
褚贵妃保着他们,对外声称孩子是宫女被罚没为奴之前跟别人怀的,那么实际上就不是进宫前跟别人怀的。
不是进宫前怀的,那肯定是和宫里的某个男人生的。
一个宫女在皇宫里和某个男人生了个孩子,那除了朕还能是谁呀!
这不就是静静她母上在家看了无数遍、每次都看得哭唧唧还跟着唱的越剧《宫墙柳》的情节吗!
宰相送给朕的这份大大的惊喜果然是超惊喜!
朕平白捡了个儿子!
朕不用为了生儿子和后宫三千佳丽们困觉了!
朕想冲上去给宰相一个大大的涌抱!
不不不,朕并不能给宰相一个大大的涌抱。
那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拿错穿一条裤子的关系了。
朕既不想和三千佳丽们困觉。
也不想和宰相困觉。
朕只想和皇……
算了朕还是静静地自己一个人困觉吧。
朱氏和她的孩子很快就被带到朕面前。
朕仔细瞧了瞧这个空降白捡的儿子。
他长得似乎有那么点像朕,似乎又不那么像朕。
朕又瞧了瞧他的母亲朱氏。
前面朕说过,朕很不愿意记得朕从前和妃子们私底下这样这样那样那样的细节。
朕把这些细节选择性地遗忘了。
这个朱氏,就属于遗忘得特别彻底的那种。
朕连她这个人都没印象了。
朕御驾亲临的消息传开,冷宫的妃子们纷纷出来见驾。
其中不乏惊喜交加眼泪汪汪想扑过来抱朕大腿的。
朕看着那些眼泪汪汪的脸,发现好多都没印象了。
朕愈发觉得自己渣到姥姥家了。
朱氏说她原本只是一名粗使宫女,侍于西阁,伺候朕更衣而得幸。
西阁并不是西边的阁楼,而是对建在房屋西侧的厕所的一种委婉雅称。
更衣前面也说过了,就是上厕所。
朕脑补了一下朱氏被朕临幸的这个场景。
顿时觉得无法直视。
幸好朕完全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