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池出嫁
诚然, 陆麒阳回来娶沈兰池了。
依照镇南王妃当日所言, 待陆麒阳自边关归来后, 便会娶沈兰池为妻。王妃与沈大夫人早就算好了婚期, 俱做了完全准备, 只等着新郎官从边关回来。
一想到女儿即将出嫁, 沈大夫人便有心不舍。
沈大夫人将自己的嫁妆分出了泰半, 又收罗了铺面田契、家什绫罗等物,足足装出了数十抬的嫁妆。不仅如此,还着意命京城闻名的绣娘在年关前便赶制好了一袭大红嫁衣。
沈兰池刚与陆麒阳重逢不久, 便要出嫁了。
安国公府历经一落一起,如今行事处处低调,生怕招来新帝猜忌。可到了小姐出嫁之日, 安国公府也难得地张扬装点起来, 还给仆从皆发了一身新衣。
沈兰池晨间醒来,便被几个嬷嬷按坐在椅上, 仔细绞了面。绞面前需得涂层白灰, 她一瞧镜中的自己, 竟嗤的一声笑出来了。
嬷嬷绷紧了手中的细绳, 道:“小姐, 不可乱动。”
于是沈兰池便老老实实地坐着了。
她虽平时爱动,可这等重要的日子, 却无论如何都得忍住了。
沈家迁回安国公府后,阿萝也跟着一道来了。碧玉嫁的远, 不方便回来;绿竹却回来做了个小管事, 平常也跟着沈大夫人打下手。馥兰院这头,便只留了一个手脚勤快的阿萝。
“小姐,今日可是你大喜的日子。依照王妃娘娘的话,小姐得好好想一想,回头见到了世子爷,有什么话要说。”阿萝掰着手指,叙述着镇南王妃交代的话,“王妃娘娘说了,世子新婚,定然与小姐有许多话要说。虽有千言万语,却得早些歇息……”
沈兰池顶着一脸的白灰,眸光微微向上飘去。
她与陆麒阳有什么话要说……?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以说的,毕竟两人早就有了肌肤之亲,夫妻之实。从前床笫之间,早把该说的话说完了。
开了脸、整理了鬓发,外头传来隐隐约约的热闹声响,继而,梳头全福夫人进来了,乃是季家的梁夫人。这梁夫人大概是心底有些心虚,因此一见到沈兰池,便咧开了笑嘴,开始了滔滔不绝的夸赞。
“哎呀,怪不得你外祖母时时刻刻惦念着你,真是个俊俏姑娘。”梁夫人从嬷嬷手中接过一柄玉梳,推入她的发间,笑眯眯道,“你生来就是个有福气的,日后定然子孙满堂。”
梁氏一边笑着,一边打量沈兰池,心底则咋舌不断。
这沈家命好,如今又重领了国公封号,连带着沈兰池这丫头也水涨船高。女儿飞霞说陛下从前有意于她,也不知是真是假。如今嫁了人,恰好断一断陛下的念头。
想到此处,梁氏笑得愈发灿烂了:“日后呀,兰儿定要好好和世子爷过日子,和和美美的。”
她一梳到底,嬷嬷过来替新嫁娘挽了个发髻,又打开妆奁匣,将备下的珠钗簪入发间。次之,则是胭脂水粉、大红嫁衣。
这嫁衣的样式是沈大夫人与绣娘仔细商量过的,最能显出窈窕身段来,上披牡丹连云,广袖如飞,艳若一团天边红霞。待上了身,周遭的嬷嬷便赞不绝口。
嫁衣里外四层,厚重不已。沈兰池试着挪了两步,觉得有些不自在,小声道:“还是有些笨重了……”
“小姐呀,出嫁之日,当然要穿的隆重些!”一个嬷嬷笑开了嘴,乐道,“哪有随随便便就套一身的道理?”
因是小姐出嫁的大喜日子,小小的馥兰院里挤满了人,三四个嬷嬷在镜前站的满满当当。你正一下衣襟、我推一下发簪,争相在沈兰池的身上小动手脚。
不一会儿,阿萝从外头进来,道:“小姐,夫人来看你了。”
几位嬷嬷闻言,便退下了。沈大夫人从外头跨入,满面欣慰之色。
“我的儿,今日你终是要嫁人了。”历经家中没落一事,沈大夫人的面庞已不如从前那般显得珠圆玉润、保养妥当了,可她此刻的神情却是极柔软的。
她牵过沈兰池的手,与沈兰池一道坐在床铺上,低声道:“娘是舍不得你,可娘更不愿将你留在身旁。咱们家虽历经起落,可依旧是陛下手中随手翻覆的玩意儿。若是留在安国公府里头,终是有些不安生。”
沈兰池点头,小声道:“女儿明白。”
“那镇南王府手握兵权,便是陛下也不可轻视。且世子又与你一道长大,知根知底,日后定会待你好。”沈大夫人说着说着,眼眶竟微微一红,声音也略有哽咽,“你嫁过去了,便要敬他、重他,莫要像从前一样,任性意气,拿世子开玩笑。”
顿了顿,沈大夫人又叹道:“只可惜你长兄不在,见不到你出嫁模样。他如今也是人人喊打,回不来京城的。”言语间,极是黯然。
沈兰池无法,反安慰道:“哥哥能与嫂子一道走,于他而言,已是一桩幸事,娘便不必忧虑了。”
沈大夫人这才微微露出了笑颜。她抬起头来,望着眼前的女儿,却像是怎么也望不够似的:“虽与世子家住的近,可出了这道门,你便是那镇南王府家的人了……”说罢,眼底又有些泪意。
母女俩絮絮叨叨说了好一阵子话,都不见停。外头的嬷嬷催促了三四回,说是吉时快到了,世子一会儿便要来迎亲,沈大夫人这才松了兰池的手。
沈大夫人正想跨出馥兰院的门,便有个小丫鬟匆匆跑来,在她耳旁说了些什么。闻言,沈大夫人面色一变,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竟是陛下亲自来了。
顿了顿,她叹息道:“只能迎进来了。”
天子降驾臣子府中,本是常事,可今上却挑这等还未迎亲之时,来到女方家中见那新嫁娘,这就有些不成体统了。可饶是如此,却无人敢拒绝,甚至还需替陛下遮掩这些不成体统之事。
***
沈兰池坐在自己房中,甩着大红的盖头玩,便听到门又开了。
“娘,你怎么……”她说着,回过头去,声音戛然而止。
陆子响立在门口,正以一种深长莫名的目光远远打量着她。
半晌后,他道:“沈小姐今日出嫁,朕也是来道一声贺的。”
沈兰池心底微微警惕——哪有道贺道到姑娘家的闺房里去的?
陆子响自然参不透她心底所想,只是直直站在门旁,慢悠悠打量着她,自上到下——女子穿了一袭正红嫁衣,衣色如一团火焰。衣上牡丹栩栩如生,可这花中之王却也压不过她的容色。不过是淡施胭脂、轻扫月眉,便犹如一位琼台仙子般,美得惊心动魄。
“谢过陛下。”沈兰池低声道,“只是如今兰池将要嫁做人妇,陛下此举,怕是有些不妥。”
“是么?”陆子响闻言,轻轻一笑,悠悠道,“你无须心忧,朕真的只不过是来看你一眼罢了,倒不至于与九流混徒一般,对你做出什么事儿来。镇南王世子娶得佳妻如此,朕只有艳羡之份了。”
“陛下言辞,令兰池惶恐。”沈兰池将头垂得愈发低了,“且陛下与皇后娘娘恩爱非常,楚国上下皆知,陛下又何必艳羡?”
听闻她此言,陆子响便静了下来。半晌后,他微微一声叹息,道:“是呐,皇后也是个衷情之人。”
一般的臣子,可是绝无机会听见当今陛下如此言语的。沈兰池微微后退了一步,道:“陛下,吉时就快要到了。不如请陛下先到前头宴席上去?”
镇南王府与安国公府本就只隔了一道墙,说是“吉时到了”,可搞不好陆麒阳半只脚已经跨进沈家家门了。现在外头这么吵,也许就是迎亲的队伍在吹吹奏奏呢。
陆子响听了,唇角笑意愈深:“朕知道的,这就要去了。”
就在此时,听得外头一阵乒铃乓啷的响声,接着便是女子们的惊呼。
“世子——”
“世子!您现在还不能进到里头去……”
“须得等礼娘子将新嫁娘扶出来……”
嘈杂的声音未停,便有一道男子身影直直闯入了院中。他本就身量高大,此刻走得步如流星,根本无人拦得住。未几步,便直直闯入了沈兰池的闺房之中,与陆子响站了个面对面。
陆麒阳穿着礼服,一张俊面挂着微微寒霜,紧盯着陆子响。他着一袭大红,通身便有了几分张扬放肆。从前他总是满面轻佻,如今却带着敛不住的锐意了。
饶是陆子响已身为帝王之尊,依旧觉得他的锋芒太过,隐隐有了威胁之意。
陆子响眸光一转,目光扫了回去,轻笑一声,道:“世子,你这般直直地闯进来,怕是有些不合规矩。”
陆麒阳闻言,亦嗤笑道:“让陛下见笑了,我乃武人出身,从小就不太懂规矩。我现在,就要做件更不合规矩的事儿,还望陛下勿要怪罪。”
“哦?”陆子响微有兴致,笑道,“怎么?”
陆麒阳抽紧了窄袖,三步上前,逼至沈兰池面前,扬手将她打横抱起。在女子的惊呼声里,他背过身去,朗朗道:“我这就把新娘子抱回家去。”
说罢,便这么横托着一个人,干脆地朝外头走去,临走时,还不忘将红盖头蒙到了沈兰池脸上。
迎亲乃是何等重要的大事?从未有过谁这样大刺刺将新娘子抱出去的。可陆麒阳抱了,不仅如此,还抱着她一路过了垂花门与影壁,朝外走去。
安国公府与镇南王府的婚事,吸引了不少百姓前来凑热闹。这两家本就住得近,连迎亲的功夫都省了,百姓很是好奇小世子到底会如何把传说中“极为不合、互相辜负”的媳妇儿娶回家去,早早地探起了脑袋,在两家外看热闹。
但见得仪仗吹吹打打,乐声震天,热闹非凡。女家的嫁妆似流水地抬出来,一转身又进到男方家里去了。
未多久,新郎官便出来了,还是直直抱着新娘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