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可好
“我暂时不需要钱, 何兄先拿去用。”顾晏生现在确实不需要用钱。
他现在还不能壮大势力, 壮大势力会被父皇盯上, 要循环渐进。
“东宫初建, 你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 怎么可能用不到?”何钰才一百多号人, 都有些养不起, 更何况顾晏生。
东宫的人可比他的手下还多,除了三师三少,家令、率更令、仆三卿, 詹事府等等等等,他还有自己的亲兵,林林总总上万人。
“何兄忘了, 我头上还有个父皇。”顾晏生继续道, “国难当头,我如果大鱼大肉大开销, 岂不是更惹人怀疑?”
还有一点, 他刚要办姓谢的人家, 人家马上被人寻仇, 搬空了家当, 他自己腰里又突然多出许多钱,如何也洗脱不了罪名。
再加上有禄米, 东宫吃喝全由皇上养着,真的用不着钱,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 皇上才会物尽其用,总爱叫他办得罪人的事。
何钰点头,“说的也是,对了。”
他突然想起来,“这事你打算怎么处理?还要不要上报?”
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兜不住,他明天如果真的上报,就等于坐实了刚要抄家就被人寻仇的事,如此不如不报。
“当然要报,还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报,否则便是作贼心虚。”太子已经有了上朝论事的能力,他明日便去朝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报。
姓谢的不止一个府邸,还藏了许多暗府,生意上也囤积了许多财富,依旧能抄出许多家产,到时何钰放跑的那些人怕是也会追回来,该流放的流放,该卖的卖。
何钰低下头,“给你添麻烦了。”
顾晏生突然朝后倒去,反靠在何钰身上,压的何钰后背一弯。
“什么感觉?”
他突然这么问,何钰有些反应不过来,“有点沉,还有点……”
暖,依靠。
顾晏生在依靠他。
顾晏生又坐起来,何钰本能后倾,靠回顾晏生身上。
“现在呢?”
何钰失笑,“我压着你了。”
他已经明白,顾晏生要表达的意思,无非互相依靠,有时他借顾晏生的后背,有时顾晏生借他的后背,无关乎连不连累,他俩之间也没有连累一说,只有互相依靠。
“借这个机会看清谁是人,谁是鬼也好。”顾晏生双手朝后,突然挽住何钰的。
俩人背靠着背,手朝着自己的方向,胳膊和胳膊交叉着挽,本来姿势就够贴合的,这个姿势更加贴合,何钰几乎动弹不得,“做甚?”
“还在想那些人的事?”
顾晏生没有明说,不过何钰心里想的什么,自己还不清楚吗?
“顾兄,我是好人还是坏人?”何钰迷茫。
“自然是好人。”顾晏生不假思索回答,“如果你都不算好人,那世上还有谁是好人。”
好人千千万,每个人表达的方式不一样,有的人从小事着手,帮帮老人,扶扶孩子,有的人救济灾民,各式各样,何钰是自己背负骂名,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凭自己的心做事。
他总说自己不是好人,其实他已经救了不少人,不说别的,就光今天,杀了姓谢的,放走了那么多女人和孩子,表面看来是害她们,实际上是救她们,因为今天过后她们就会被抓去牢里,长的好看的卖掉。
现在运气好的跑掉,运气不好也只是原本的结果而已,能有跑掉的机会,总归是希望。
“可我总觉得自己是坏人,而且越来越坏。”何钰给他分析,“我在京城时做了和皇上一样的决定,我爹把死士交给我,我竟然不相信我爹,怕死士一家独大,找了若干门客对峙,加上我本来带的十几人,正好呈现三足鼎立之势。”
“这不是人之常情吗?”顾晏生解释,“你刚接手你爹的死士,肯信你爹的,不一定肯信你,留一手也是理所当然,况且你是去救你爹娘,如果完全没有准备,反而会拖累了你爹娘,叫你爹娘帮你收拾烂摊子,计谋无对错,关键看你用的地方,我觉得你用的很好。”
“可我后来又做了一件事,我绑架了一个好心的姑娘,用她威胁他爹,帮我进宫,后来发现这人表面道岸貌然,实际上阴险狡诈,谎话连篇,我便将他杀了,让一个好心的姑娘没了爹。”
“坏人就该死,没有理由,即便他女儿是好人,也改变不了他是坏人的事实。”何钰的关注点错了,只关注这个人,不该被旁的影响。
他自己或许也感觉到了,所以依旧做了正确的选择。
“下来。”
顾晏生动了动胳膊,何钰跟着动了动,“怎么了?”
“叫你下来你就下来。”顾晏生自己先下去,何钰与他胳膊连着胳膊,不得已也被他带了下去,“鞋袜脱掉。”
???
“又做甚?”何钰不解,不过他相信顾晏生,嘴上疑问,动作已经做了起来,脱了鞋袜,赤脚踩在地上。
如今是冬天,地上正凉,何钰两只脚冻的只敢踩后脚跟,回头一看顾晏生,两只脚服服帖帖踩在地上。
“原来我娘告诉我,如果觉得自己做错了,便割自己一刀,疼的时候就不会分心想别的,后来我发现这个法子不适合我。”顾晏生往前走了两步,何钰被他带的后退了两步,“我如今身上不方便留疤,受伤也会影响效率,还有可能遇到危险,所以我琢磨出了另一个法子。”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人情绪变化太大,多数是因为心乱了,冷静冷静便是,多走几圈,心就会平静下来,你有空多试试。”
何钰挑眉,“那我可要试了。”
说着大踏步往前走,他俩这个姿势,何钰往前走,顾晏生就会后退着走,何钰走的越快,顾晏生退的也越快,后来干脆被何钰带起。
他微微弯腰,顾晏生便脚不沾地,悬空挂在半空中。
何钰哈哈大笑,“这法子确实可行,瞬间神清气爽什么毛病都好了。”
顾晏生脚尖挨地,“放我下来。”
“哎呀,我怎么又乱了,再借我使使。”何钰坏笑。
顾晏生无奈,“何兄,在这里我要生气了。”
何钰给他个面子,将人放下来,“小气鬼,借我使使怎么了?咱俩是兄弟。”
“那我也乱了,你借我使使。”顾晏生微微弯腰,变成了何钰脚悬空。
他倒是享受,配合道,“再高一点,再高一点,我要掉下去了,头借我枕枕。”
两个人像两个幼稚鬼,你背我,我背你,玩的不亦乐乎,低落的心情也似乎治愈了一般,一扫而空。
中午何钰别了顾晏生,去找了姐姐,姐姐孕肚越发明显,已经瞒不住,好在她刚生下死胎,会有一年多的绝经期,这段时间即便不来葵水,也说的过去。
为了让未来外甥顺利生下来,何钰经常去安抚姐姐的情绪,许是几次经历怀孕,滑胎,生下死胎的顺序,这一胎姐姐平静许多。
何钰经常看到她抚着肚子,说孩子生不逢时之类的话,一出生便丢了京城,背井离乡,与外公外婆离开,以后还不知道会有什么灾难。
何钰倒觉得这个孩子命很大,经历了这么多,依旧稳稳的缩在母亲怀里,健康缓慢的成长。
姐姐说一定是女孩子,因为很安静,基本不怎么动,何钰莫名想起了顾晏生,安安静静的不一定是女孩子,也有可能是顾晏生这样的。
虽然是男孩子,却比女孩子过的还精致,也比女孩子安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倒也罢了,人家还勤奋,什么活都干,功夫也不错,还会了一种大多数人不会的东西,医毒,既是医,又是毒。
“姐姐,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何钰闲时喜欢趴在姐姐怀里,听孩子的动静。
因为小,动静也小,而且频率很低,有时候好长时间不一定会动一下,有时候又会连续动,何钰能感觉得到。
孩子的父亲不尽责,何钰不希望自己也不尽责,他要担起照顾姐姐的重任。
前面二姐和三姐也生过孩子,不过那时候何钰还是个孩子,叫他抱的时候他怕会抱坏,不敢抱,这回定是可以的。
“女孩。”姐姐说,“女孩才能平安长大。”
确实,宫里死的皇子还少吗?
后宫三千佳丽,皇上这边宠幸一回,那边再宠幸一回,光前后怀孕的都有三五个,可惜都没撑下来,亦或者说被人害的,到底是谁害的也没个准数,总之后宫的女人一个都不简单。
何蓉希望是女孩,女孩因为没有继承的权利,所以是安全的。
“冬天到了,钰儿觉得我还能不能再瞒一段时间?”冬天穿的多,何蓉本就清瘦,身上没有二两肉,怀孕五个月只要穿的宽松,不上手摸,一样感觉不出来。
何钰手在她腰间比划了一下,“姐姐别挺着肚子,没问题,不过皇上那边怎么交代?”
怀孕后何蓉不能侍寝,敷衍一次两次还好说,三次四次皇上能不怀疑。
第一次何蓉问父亲的消息,问的多了,急了,惹的皇上生气离开。
第二次她假装睡着,又糊弄了过去,第三次还没有着落,皇上如果再来,怎么办?
男人都属于你贴上去,他不理你,等你对他不闻不问时,他又好奇你的消息。
何蓉原来早中晚给他备一碗清茶,晚上是养神的,白天是他最爱的蒙顶,咳嗽了送雪梨汤,饿了送点心,突然有一天什么都没有了。
晚上处理完奏折,有些累了,一抬头,发现手边放的是提神的茶。
提神的茶和养神的茶相去甚远,提神的茶是强行叫人睡不着,损害身体,养神的茶是滋养身体,身体养好了,精神自然来了。
一次两次他只当是何蓉忘记了,一连好几个月,想忽略都忽略不了,可惜前段时间事情太多,这回一口气除掉心中两个大患,整个人闲了下去,这才有空注意何蓉。
皇后似乎跟平常不一样,换了一个人似的,能闭门不出便闭门不出,学起了修身养性,原来花在他身上的功夫用在自己身上,闲了养养花,浇浇水,竟也乐趣无穷,生活丰富。
这世界本就是如此,你若盛开,蝴蝶自来,没有外界的压力,皇后整个人想开,是花不好看吗?还是书读完了?亦或者所有点心都学会了?
既然都没有,做甚要将时间浪费在一个不爱她的人身上?
将浪费在那人身上的时间放在自己身上,给他煮的茶变成了自己的,给他做的点心被自己吃了,将自己养的白白胖胖,比养别人更有成就感。
人一想开,瞬间觉得花开花萎,潮涨潮落,世界万物皆有定数,走不进别人的心,还惹的人厌恶,何必呢?不如我自个儿潇洒快活。
“他来了,我便将他气走。”皇上最讨厌别人不给他面子,一连三次,该懂的也该懂了,知道她不欢迎,他下回还来?
“如此最好不过。”何钰最近进宫越发困难,尤其是书苑与皇宫分开之后,他也十三岁的,已经具备了那个能力,所以皇上防备着,没有召见不能进来。
他可能漏算了一条,既然皇上能召见,太子也能召见,太子将他召进东宫,再叫姐姐过来便是,俩人依旧能经常见面。
“把握个度。”也不能将皇上太拒之门外,万一真的惹怒了他,叫皇后日子不好过也就是顷刻间的事。
“知道。”皇后突然盯着他,瞧了又瞧。
“怎么了?”何钰撑起身子,看了看自己,没什么问题啊?
“钰儿,你有没有发现你现在越来越像个小老头,什么都爱操心。”皇后捂着嘴偷笑。
何钰无语,“我若是小老头,那姐姐是什么?老祖宗?”
皇后被他逗的小嘴合不拢,“给你开玩笑,你最近不忙吗?”
何钰说了个慌,“不忙。”
其实一边进学,一边照顾青楼生意,还要跟京城那边合作,经常有些商人滥竽充数,一个检查不好底下全是陈米。
陈米吃了对身体不好,又不新鲜,里头还会生虫,外表做的好好的,根本看不出来。
而且一批很大量的货,不可能每袋都检查,总有滥竽充数的,不找人盯着不行。
再加上今天早上的事没处理好,不知道会不会影响顾晏生,何钰现在心里压了一堆事,一点不轻松,不过他不想让姐姐知道。
姐姐安心养她的胎便是。
“不忙也该回去了,你又逃课过来看我,我心里不舒服。”正如何钰怕自己影响了姐姐一样,皇后也怕自己影响了何钰,“快回去吧,我这里没什么事,不用看我这么频繁。”
说是看,其实还是何蓉自己走过来,因为何钰已经不像原来似的,进宫那么方便。
“知道了,有什么想要的跟顾晏生说,叫他带话给我。”何钰确实也该回去了,顾晏生那边不知道抄家抄的如何?有没有结束?他要亲自去看看。
“嗯。”皇后目送何钰离开。
何钰总说她又瘦了,其实他也一样,越发清瘦,走在路上仿佛一阵风就能刮跑似的。
小小年纪肩上就要压着重任,顶起何家的烂摊子,何钰比她还忙,却还坚持时不时过来看她,照顾她,何蓉惭愧。
她总将自己定义为弱女子,可却忘了老弱病残孕,其实还有一个,小,都是一样的,她做的却没有何钰好。
或许该是照顾好自己,不叫何钰操心,若是有心,帮一帮何钰,让他不再孤军奋战。
如果说原来她还有何家这个后盾,那么爹娘不在,她再不努力,便真的是块朽木,不可雕也。
人不努力也许不是天赋如此,只是逼的不够紧而已。
天气越发的冷,怀了孕的人极其脆弱,冷风灌进来,冻的她一个哆嗦,裹紧了披风,匆匆回了长宁宫。
长宁宫是给她暂时住的行宫,比不得原来,小了一圈,不过住她绰绰有余,皇后的小日子依旧过的滋润。
房里已经放了炭火,屋里暖暖的,皇后进去后将披风脱掉,想起何钰告诉她炭烤鱼的做法,没忍住,叫人杀了鱼,处理好架在炭上生烤,没多久一股子香味扑鼻而来。
那炭火反正烧着也是烧着,何蓉又扔了几个蛋进去,烤蛋吃。
蛋烫,放的位置又太中间,放进去好放,拿出来难拿,何蓉没有假别人的手,自己将蛋挑去一边,裹了帕子把蛋拿出来。
蛋十分倔强,拿是拿出来了,硬生生将手帕烫出一个洞,好在裹的层数多,没烫着自个儿。
何钰告诉她这是烧烤,除了烤蛋,烤鱼,还可以烤一些蔬菜。
何蓉享受烤东西的感觉,吃自己是吃不了多少的,正打算分给下人,门外突然有人走进来。
“皇后在烤什么?这么香?”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大踏步进来,似乎心情不错,难得喜形于色。
何蓉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行礼,“臣妾见过皇上,皇上怎么有空来这里?”
皇上奇怪的看她一眼,“朕怎么就不能来这里?”
何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补救,“柳贵妃近日愁眉不展,我以为皇上会去她那。”
这几个人里皇上似乎最喜欢的就是柳贵妃,因为柳贵妃生的是个女儿。
皇上儿子多,闺女少,明月又长的精致,嘴甜会讨喜,皇上喜欢她,外邦使者想娶公主,指明要明月,皇上找着借口,打算提前将明月许给大臣的儿子都不叫她外嫁,可见喜爱之情,连带着也喜欢柳贵妃。
“朕去过了,没什么大碍。”柳贵妃与他说过,明月喜欢丞相之子何钰,结果被拒绝,正在伤心难过,没几天缓不过来。
小孩子家家懂什么?顾筝不以为然,他近两日没去找柳贵妃,是怕柳贵妃又唉声叹气,他说要给俩人赐婚,柳贵妃阻止,偏偏明月又好不了,郁郁寡欢,总提不起精神,也不说话,柳贵妃忙着照顾她,哪有空侍寝。
去周贵妃哪里,周贵妃也是三魂有七魄不在,与他说话含着淡淡的漫不经心,他来不来都不在乎,是彻底无视的那种。
既然不在人家的心里,何必强求?
皇贵妃许家出身,地地道道的书香门第,皇贵妃也是一股子书卷味,太死板,他不喜欢,其她妃子明争暗斗太厉害,他今日去了这边,那边就会闹脾气,去那边,这边又闹脾气,思来想去,竟只有皇后这里能来。
“近来可好?”细细算起来,竟有小半个月没来。
这段时间也是事件的高峰期,一件事挨着一件,他没空宠幸后宫,等他有空了,爱妃们倒没了空。
“多谢皇上关心,近来日子还行,吃得饱,穿得暖,偶尔自己搞些烧烤尝尝鲜,过的充实富足。”何蓉如实回答。
“烧烤?”皇上挑挑眉,示意桌上,“这些就是你说的烧烤?”
那桌上已经烤好了鱼和蛋,还有两串青菜,卖相不太好,瞧着便没了食欲。
皇后点头,“自己瞎倒腾出来的。”
“拿来我尝尝。”顾筝不太喜欢吃油腻的东西,况且这个也没烤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想尝尝看。
“不好吃。”拿不出手。
“朕尝过才知道好不好吃。”顾筝坚持。
何蓉微微抬头看他。
今日的皇上似乎不太对劲,被拒绝两次还来不说,竟还意外的温顺,想尝试以前打死不愿意尝试的东西。
他不是最讨厌油腻的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