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位

  不仅是陆晋, 连韩嘉宜心里也是一惊。她下意识看向陆晋。
  陆晋则低声问那个太后跟前的内监:“哦?宫里出什么事了?”
  这是太后身边的人, 他不免多想一层, 宫中出事, 难道是太后凤体有恙?
  内监上前一步, 压低声音, 对陆晋附耳说道:“陆大人, 皇上驾崩,太后请大人速速进宫议事。”
  陆晋闻言,猛地睁大了眼睛, 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内监。若非这是太后的心腹,他定然要以为这其中有陷阱。
  那内监几乎要哭出来了:“大人,太后请大人速速进宫。”
  陆晋稳了稳心神:“知道了。”他放下帘子, 回身握住韩嘉宜的手:“嘉宜……”
  “出……什么事了吗?”韩嘉宜心中不安, “是太后吗?”
  太后年纪长,皇帝又发了皇榜为她求医……
  陆晋微微摇头:“不是太后, 是皇上。”他声音更低了:“太后身边的陈公公说, 皇上驾崩, 要我进宫议事……”
  “什, 什么?”韩嘉宜大惊。怎么可能?皇上身体康健, 怎么会突然驾崩?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陆晋伸手掩了她的口:“你别怕,这是太后身边的人, 可以相信。我让李伯先送你回侯府,等我从宫里回来, 咱们在一起回家。你一个人回去, 我不放心。”
  皇帝驾崩,皇位更替,不知要出多少乱子。嘉宜在侯府,他更放心一些。
  韩嘉宜胡乱点了点头,心念急转,在陆晋即将下车之际,一把捉住了他的袖子,神情恳切:“大哥!”
  “嗯?”陆晋身形微顿,“怎么?”
  韩嘉宜心里乱糟糟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颤声道:“你一定要小心啊。”
  陆晋颔首:“我知道,你也是。”
  他跳下马车,叮嘱了车夫李伯几句,要其先将嘉宜送回长宁侯府,他则翻身上马,同陈公公一起往皇宫而去。
  才离开侯府还未到家,就要回去,韩嘉宜思绪急转,她手扶着马车壁,似乎犹在梦中。好端端的,皇上怎么就驾崩了呢?
  最先发现皇帝驾崩的是孙贵妃。
  孙贵妃先时有孕,原以为会生个皇子,谁想怀胎十月分娩,竟是个公主。她不免有些失望,不过皇帝子嗣不多,生下公主也是一桩喜事。孙贵妃生产后也得了一些赏赐,但比起有孕时,想见皇帝一面已然难了许多。
  她今日从暖阁出来,一瞥眼,竟看到了皇帝,心下欢喜,待要上前拜见,却见皇帝身形一闪,拐进了一个偏殿。
  孙贵妃思忖着,那偏殿又偏又冷,皇帝去那里做什么?她想见皇帝也不容易,不如趁此机会,制造一个邂逅。是以她佯做无意,在附近徘徊。
  然而左等右等,不见皇帝出来,她不由地有些慌了。天寒地冻,她虽穿着貂裘,抱着手炉,可仍觉得寒风刺骨。孙贵妃在娘家时,也是千娇百宠的。进宫后,脾气是收敛了不少,生了孩子后,又渐渐恢复一些原本性情。
  她一顿足,干脆上前去求见皇帝,却被内监给拦下。
  内监得了皇帝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自然要拦住这位贵妃娘娘。
  “大胆!”孙贵妃柳眉倒竖,“本宫要见皇上,你也敢拦?”
  内侍忙道:“贵妃娘娘,您不能进去,皇上不在此地。”
  孙贵妃斜了他一眼:“既然皇上不在此地,那你为什么阻拦本宫进去?”
  “这……”内侍咬一咬牙,“皇上有旨,任何人不得入内。”
  “那就是皇上在里面了?”孙贵妃挑了挑眉,“那行,本宫等着。”
  她到底还是不敢硬闯,任由宫女紧了紧她身上的貂裘,又抱紧了怀里的手炉,在一旁等着。
  内监心里也直犯嘀咕,按说皇帝进去的时候不短了啊,不该到现在还不出来。
  约莫等了半个时辰,还听不见任何响动,内监有些慌了。皇上进去都有一个多时辰了,当时说的不足半个时辰就会出来的,这待的也太久了吧?
  而孙贵妃的耐心也渐渐告罄。她一面高呼“皇上”,一面越过内监闯了进去。
  内监大惊失色,匆忙阻拦。更让他不解的是,孙贵妃闹出这么大动静,依皇上的性子该出来制止呵斥了才对,怎么还不见皇上身影?
  拉拉扯扯进得偏殿,孙贵妃一眼就看见了倒在地上的皇帝,惊得几乎魂飞魄散,她也无暇去细看其他,直接尖叫出声。
  内监也慌了:“皇上!”
  然而,闹成这样,皇帝都没有一丝声响。
  内监心头忽的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上前查探后,双手发颤:“皇,皇,皇上,驾崩了!”
  看皇帝胸前伤口,分明是被刺身亡。而他身为皇帝近侍,竟然连皇帝何时遇刺的都不知道!内监的心中被巨大的惶恐不安所笼罩,再一看同样无声无息的明月郡主,内侍心中寒意陡生,只有一个念头:我命休矣。
  孙贵妃眼前一黑,险些晕倒,幸好有身后宫女扶着。她稳了稳心神,连声道:“快,请太医,请太后,请皇后!”
  出了这等大事,肯定要先让太后与皇后知晓。至于太医,万一皇上还有救呢?
  皇上继位多年,膝下无一子嗣,以后会如何,谁都不知道……
  孙贵妃想到将来,不由地一阵心痛,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落,遗憾而又害怕:如果她生下的是个皇子就好了……
  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悄声叮嘱心腹宫女:“你去东平公主府上报信……”
  东平公主是她嫂嫂,也是皇上的妹妹,先帝的嫡女。她想,这个时候,有必要让嫂嫂知道这件事。
  消息传到福寿宫时,太后愣怔了一会儿,眸中是满满的不可置信:“什么?皇上驾崩?”
  “……回,太后,是的。”
  太后哂笑,缓缓说道:“真是平日里纵着你们,都把你们纵坏了,连皇上都敢诅咒!哀家先时还看见他呢,精神得很,怎么就说驾崩了?仔细拉出去,掌你们的嘴。”
  太后待人一向宽和,这等“掌嘴”的话极少说。她虽这么说着,可不知为什么,心里居然被浓浓的不安所占据。任凭谁不管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贸然诅咒皇帝。
  内监跪伏在地,连连叩头,咚咚有声,泣道:“不敢欺瞒太后,皇上确实已经……请太后移驾。”
  太后面色发白,在宫人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似是自言自语:“哀家这就去瞧一瞧,你们也敢骗哀家……”
  或许是猛然起身的缘故,她只觉得脑袋一阵眩晕,下意识按了按眉心,才稍微好了一些。
  太后的銮驾在偏殿门口停下,她一回头,看向匆忙赶至的刘皇后,心里又是一咯噔,先时那不安不自觉加重了。
  皇帝驾崩,没有主子吩咐,谁也不敢有任何异动,是以皇帝还在原地、保持着先前的姿势。
  刘皇后向太后胡乱施了一礼,已隐隐带上哭腔:“母后……”
  不等太后回答,她便用手帕掩了唇,唯恐自己失仪。
  偏殿中冷冷的,大白天的,仍阴沉沉、黑乎乎的。
  看到皇帝的尸体,太后胸中一刺,眼眶发热,仍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踉跄着上前,颤巍巍伸手,抚摸着皇帝的面颊。
  冰凉的触感从手心直到心窝。
  这不是活人的体温。
  再瞥一眼皇帝唇角的血渍以及胸膛的伤口,太后无法再自欺欺人说皇帝还活着。
  她眼泪不受控制缓缓滑落:“皇儿……”
  太后视线微移,看向另一个身影,胸口又是一痛:“宝儿……”她也不要宫人搀扶,快步上前,泪如雨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皇帝怎么会死于这偏殿中?何人行刺?又是受谁指使?
  刘皇后已然哭出声来:“皇上,皇上……”
  旁边宫人内监无不淌眼抹泪。
  耳边的哭泣声让太后清醒过来。她沉声道:“先别急着哭!皇上驾崩,要忙的事情还多着呢。先封锁消息,别引起慌乱。跟在皇上身边的人呢?内监呢?暗卫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稳了稳心神,她又道:“召锦衣卫的陆大人进宫。”顿了一顿,她又道:“请三公进宫议事。”
  皇帝被刺身亡,传出去不免要引起慌乱,所以皇帝的死因,固然要查个水落石出,但也要死死瞒着。
  皇帝突然驾崩,又没有子嗣,那么首先要考虑的,就是皇位的继承问题。
  本朝规矩,立嫡立长,唯一例外的大概是先帝时期,身为元后长子的康王腿有残疾没被立为皇储。而今皇帝无后,势必要从其侄儿中选了。
  太后按了按眉心,皇位更替,易生事端,但愿一切顺遂才好。她如今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却不得不认真思索这个问题。
  她一生与人为善,虽身处后宫中,却努力保持本心,不使坏,不害人,对旁人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不想却落得这般结局。她生了二子一女,竟无一例外,全走在了她前面。
  太后强忍着悲痛,眼泪却不自觉掉落下来。不对,加上宝儿,她前后共养过五个孩子,如今居然只剩下一个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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