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助

  大家之前都认识, 这次齐齐出现在太后的寿宴上, 也都不算太尴尬。
  陆晋同韩嘉宜一起向东平公主施礼问好。
  东平公主神色有些淡淡的, 笑得也勉强。当初拒绝了求亲, 让她到底是有点不快。她当时还想着, 不愿意嫁给越儿, 也不知韩嘉宜将来会嫁给谁, 没想到居然嫁给了陆晋,而且陆晋不是她外甥,而是她侄儿。
  陆晋与韩嘉宜成亲时, 东平公主担心侄儿心里难受,还特意设法宽慰。不过越儿看起来还好,没有多失态。她心说也是, 少年人, 只见过几面,不曾长期相处, 感情原本也没有多深。这样也好, 省得难受。好在提亲一事, 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想来也不会损了越儿的面子, 教人笑话。
  越儿是她亲侄儿,别人不心疼, 她自己总是要心疼的。
  此时看见陆晋夫妇,东平公主下意识就去看自己侄儿。
  平安郡王微微一笑, 拱了拱手:“表哥。”视线落在韩嘉宜身上时, 他停顿了一下,才道:“表嫂。”
  神情如常,并无一丝异样。
  陆晋没改姓,明面上仍是成安公主之子,是以平安郡王也没换了称呼。
  韩嘉宜尽量自然地和陆晋一起颔首致意:“王爷。”她心想,“表嫂”、“嫂子”这一类的称呼,或许她还需要适应一段时间。
  众人落座后,韩嘉宜的目光不自觉被明月郡主所吸引。
  距离韩嘉宜上次见到明月郡主已经有一年的光景了。去岁在福寿宫中见到明月郡主时,她面色苍白,精神还好,此时见她,明显多了些病态。
  陆晋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到明月郡主,微微一怔,低头问妻子:“怎么了?”
  “没什么。”韩嘉宜摇了摇头。
  去年明月郡主因担心丑事被人知晓,数次派人杀她。虽说没能成功,可她到底也吃了不少苦头。当时她因为明月郡主身份原因难受律法制裁而心中闷闷不平了好一段时日。如今再见到形容消瘦的明月郡主,她心中满是唏嘘。
  已经成这样了么?
  太后看见明月郡主,既欢喜又心疼,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明月郡主久不见太后,今日一见,也不自觉红了眼眶,轻声问:“太后身体可还好?可都还顺心?夜里睡觉是不是都踏实……”
  太后连声说道:“好,都好,就是挂念你。你到宫外疗养,怎么不见好转,反而又瘦了呢?”她望着明月郡主的目光中满是怜惜。
  明月郡主眼神微黯,轻声道:“其实已经好些了,是别人都穿得厚,才显得我瘦。”她停顿了一下:“今天是太后的千秋节,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
  太后握着她的手,重重叹了口气。这是她看着长大的姑娘,如今有了心事,身体也远不如从前。
  虽然是太后生辰,又见到了久违的明月郡主,但太后并没有多开心。宝儿就在她身边,用餐时,几乎不见动筷。寿宴结束后,太后开口道:“宝儿,如果宫外疗养没用,你先留在宫里?在哀家身边,请太医也方便一些。”
  明月郡主面显难色:“我也想一直陪着太后,只是……”她微微皱眉,按住了胸口,苦笑:“我这身体,实在是不争气。”她停顿了一下,又道:“听说江南适宜养人,我想开了春,到江南去。”
  “到江南去?”太后心里自然不舍,但见宝儿脸色苍白,容颜憔悴,当然是心疼占了上风。她想让宝儿一直在她身边,但更希望宝儿可以身体康健,长命百岁。太后轻声问:“太医怎么说?你现在这样,受得了舟车劳顿么?去江南养病,别再一路颠簸生出新病才是……”
  明月郡主轻笑:“无碍的,车马行的慢一些,也就是了。”她极目远眺,幽幽地道:“一直留在这儿,只怕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唉。”太后甚是自责,“当初接你进宫,是想好好照顾你,不成想……”
  “不是太后的错。”明月郡主忙道,“这怎么会是太后的错呢?太后是这世上,对我最好最好的人了。得遇太后,是我的福气。”
  太后定了定神:“哀家也不拘着你,只要你能养好身体,在哪里都行。哀家还巴望着你早些好起来,给你挑选个英俊的郡马,将来生四五个孩子……”
  明月郡主笑了,笑着笑着忽的咳嗽不止。她纤长的眉皱起,下意识捂住了胸口,轻声道:“太后又取笑我。”
  那样的生活,此生只怕是没可能了。
  “怎么是取笑?”太后笑道,“你还年轻的很,细心调养,未必不能痊愈。我的宝儿这般乖巧美貌,人人都争着抢着做你的郡马呢。”
  明月郡主继续笑,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她才起身告辞。
  走出好远后,她又忍不住回头看向太后。太后正对身边的宫女说着什么,鬓边银丝隐约可见。明月郡主唇角微微勾起,不禁想起自己刚进宫的时候。太后将五岁的她抱在膝头,告诉她,以后皇宫就是她的家。
  怔怔地站了一会儿,明月郡主才拢了拢身上的衣裳,转身离去。
  她走后没多久,皇帝就又出现在了福寿宫。今天寿宴人多,他远远看着她,却不好同她说话。他几次有意无意看向她,她只静静坐着,或是与太后低语。他看她神情不虞,心里也有些不安。此刻众人散去,皇帝寻了借口来太后这里,旁敲侧击问起明月郡主。
  太后不疑有他,叹道:“还是她的身体啊,都一年了,还是那样子。她今天跟哀家说,想明年开春到江南去调养,也不知有没有用。”
  “江南?”皇帝神情忽变,“她要去江南?”
  “怎么了?皇儿觉得不妥?”太后问道,“是担心舟车劳顿,她的身体吃不消么?”
  皇帝胡乱应了一声,心里想的却是:她怎么敢?她住在玉泉庄,他暂且忍了、认了。她还要到江南去?这也要看他是否同意!
  陆晋与韩嘉宜一起乘马车离开皇宫时,还未行多远,就下起了雪。天冷路滑,车夫将车赶得很慢,只图一个稳当。
  “冷么?”陆晋将妻子的手小心握在手中。
  韩嘉宜大约是饮了些酒的缘故,有些微醺之意,她摇了摇头:“不冷。”
  “那怎么手是凉的?”陆晋不信。
  韩嘉宜歪着头想了想,斜了他一眼:“本来就凉,和下雪了没关系。”她说着抽出手,身体微微前倾,手直接塞进了他领子里。
  脖颈处凉冰冰的,陆晋倒也不恼,他皱了眉:“是不是体虚?改日请个大夫好好看看。”
  韩嘉宜“嗯”了一声:“好啊。”
  陆晋看她此刻的模样,两颊微红,星目含情,娇憨之态十足,不免有些心痒痒。他手稍一使力,她就倒进了他怀里。他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轻声道:“今儿太后生辰,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韩嘉宜问。
  “十月份我及冠之时,你并不在场。”陆晋闲闲说道。
  韩嘉宜眨了眨眼:“那时候咱们已经文定了,我要避嫌,当然不能在场了。我不是还给你做了一个荷包么?”
  “荷包明明是你前一日送的,又怎么作数?”陆晋一本正经。
  带着醉意的韩嘉宜有点发懵:“那你说怎样?”
  “你得补偿我。”陆晋极认真道。
  “怎么补偿?”韩嘉宜顺着他的话问。
  陆晋一笑,低头在她耳边轻语一句。
  韩嘉宜怔了片刻,后知后觉想到什么,两颊飞红,抬手便要打他。
  两人正笑闹之际,马车忽的停了下来。
  韩嘉宜没留神,竟直接栽进了他怀里。
  陆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扬声问道:“怎么了?”
  车夫回道:“是明月郡主。”
  陆晋皱眉,直接掀开了车帘,只见明月郡主一身紫色连帽斗篷站在雪地里。
  明月郡主抬眸望着陆晋:“我的车坏了,你们能载我一程么?”
  陆晋偏头去看韩嘉宜:“嘉宜?”
  韩嘉宜探头看向车外,雪花纷纷落落,明月郡主脸色苍白,双眉紧锁。她回想起明月郡主得知自己杀错人后拼命阻拦的事情,眸光轻闪,低声道:“外面冷,让郡主先进来吧。”
  陆晋点头,对明月郡主道:“上来吧。”
  明月郡主有些诧异,继而又扯了扯嘴角:敢情当家的不是陆晋,而是她这位夫人么?
  说不上是惊讶多一些,还是羡慕多一些,她理了理衣裳,进了陆家的马车。
  马车本就宽敞,也不会因为突然多一个人而显得逼仄。
  不过有外人在侧,韩嘉宜也不好同先前那样和陆晋笑闹,她双目微阖,静静养神。
  陆晋也不说话,只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韩嘉宜的手背。
  明月郡主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里感到温暖的同时,又生出无尽的寒意。她定了定神,忽然开口道:“陆晋,你说过的话,还作不作数?”
  韩嘉宜微怔,下意识抬眸看向陆晋。
  陆晋神色不变:“什么话?”
  明月郡主直视着他的双眸,一字一字道:“你曾说过,如果哪一天,我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你不会袖手旁观。这句话,还算不算数?”
  陆晋双目微敛,毫不迟疑:“当然算数。怎么?你拿定主意了么?”
  轻轻吁了一口气,明月郡主低声道:“我想有一份路引和户籍,越快越好。”
  她告诉太后她想要明年开春离京去江南,但事实上,她真正打算离开的时间是在年内,她的目的地也不是江南。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全新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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