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沧海难为水
八娘屈膝行礼,娉娉袅袅,含笑道,“阿爹,六姐,这是我和九妹炖的核桃雪耳海参汤。”
一旁九娘漂亮的小脸上全是期盼,眼巴巴的看着李昭,还伸出一根出白嫩的小手,嘟嘴,“六姐,我都烫到了,你看。”
李昭低头一看,果见嫩生生的手背上有一点红,遂笑道、“待会儿我给你送一盒雪玉生肌膏过去,早晚抹一次,过上七天就消印了。
九娘一听,兴奋的眼睛都亮起来。
八娘好笑之余又有点小羡慕,九娘最是崇拜六姐,她性子活泼热情,遂李昭待她也亲近,哪像她虽然也很喜欢六姐,可老是不敢像九娘那样凑上去。
瞧着女儿们相处和睦,李徽脸上带出笑意,眼底却带着一丝微不可见的冷凝。
“六姐,你尝尝看,好不好吃?”九娘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求表扬的表情。
李昭看着她期待的小眼神,笑,“我们八娘九娘亲手熬得,怎么可能不好吃。”
九娘一咧嘴,笑的像朵花,又觉不够矜持,想压下去,却又压不住,顿时表情十分古怪,逗得一群人都笑起来。
李昭心情大好的捧起汤盅要吃。
“太烫了,等凉一点再吃为好。”李徽忽的出声。
李昭手一顿看了看还冒着热气的的的汤碗,伸手碰了一下,有点温,“是有点烫手,那我过会儿再吃。”
八娘眼里飞快的闪过一丝失望,是不是阿爹不想喝她们煮的汤,又不想她们难堪,所以这么说。自从去年她和九娘接触了厨艺之后,便时不时会熬些汤品孝敬父亲。尤其这这小半年来父亲因为大哥的事情,身体一直不利落,向郎中询问之后,两人送的更频繁。除了开始那阵子,阿爹会当着她们的面用,有时候还会让她们一起用,一边问问她们的生活和功课。想起那会儿,八娘心里还是止不住的窃喜,阿爹忙碌,甚少有机会和她们姐妹相处。不由得八娘想起母亲说的那些话,八娘警告自己不要再想,可她就是忍不住。
到底年纪小,脸上便带出了几分情绪,八娘低了低头道,“阿爹和六姐继续忙,我们先告退了。”声音有点焉。
九娘小脸有点垮,不过她向来听八娘的话,遂乖乖的和八娘一起行礼告退,临走还不忘强调,“爹爹和六姐不要忙的忘了喝汤,冷了就不好喝啦!”
李徽和李昭笑着点头。
待双胞胎走了,李徽脸上笑容消失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狰狞肃杀。
李昭心头一凛,随着李徽的视线,望着桌上的汤盅,低喃了一声,“阿爹。”
李徽抬头望了她一眼。
李昭看着那还在冒着热烟,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的汤盅,李昭觉得自己的声音在抖,“这汤?”
李徽笑了笑,那笑容不达眼底,十分冷,“我这阵子肠胃不适身体乏力,郎中都说不出什么,只能泛泛道劳累伤身。我不信他们,我自己的身体如何我清楚。我将这一年的饮食住行一应检查了一遍,一无所获。既然查不出来,索性防备每一样,便将每一样可以动手脚的东西单独拎出来试验。迄今为止,已经有两只狗和一只猫死了,其中一猫一狗喝了三个月八娘九娘的汤。”
李昭想起笑颜如花的双胞胎,无端端打了个冷战,“妹妹她们应该不知道,利用她们的人着实可恶。”李昭无法相信那样可爱甜美的小女孩能坦然自若的给亲生父亲和姐姐下毒。如果真是这样,想想便不寒而栗。
回想双胞胎的神情,李徽敛眉道,“想来也是。”
李昭盯着那碗汤问,“阿爹知道他们放了什么东西进去?”
“还不清楚,不过前几天在八娘的小厨房里找到一罐珍珠粉,里面掺了些其他粉末,要不是实在找不到其他可疑的东西,也不会怀疑这个,几个郎中看过了都认不出这是什么,眼下他们还在研究。”
“我能看看吗?”
李徽想了想,李昭向来能发现一些不起眼的东西,遂点头,命人去取,又道,“我要把躲在暗地里的魑魅魍魉斩草除根,你莫要透出风声去。”
李昭点头,问,“是谁?”
“你觉得呢?”
李昭垂了垂眼看着汤盅,“楚氏和——徐氏。”徐婧的胞妹嫁到楚氏。
李昭直呼徐氏而不是母亲,李徽似乎并没有觉得她不敬,反而眯了眯眼,森然道,“我一直都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楚氏这么做,他能想明白,无外乎权利。李湛失踪近半年,在很多人看来已经凶多吉少。他要是再死了,阿昭尚且不能掌控全局,尤其是世族不会服她,李氏名存实亡,北齐将陷入四分五裂的混乱之中。
乱,就是另一些人出人头地的机会,楚氏已经够富贵,但是这世上从不缺野心家。他们李氏不也是趁着齐朝末年的混乱顺势而起。
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要是没人想做点什么,李徽才要觉得不可思议呢。
居然真的是她!李昭的心情一言难尽。
另一头,八娘和九娘回到正房,徐婧一见她们便问,“汤送给你们阿爹了?”
八娘回道,“送过去了。”
“乖,你们阿爹和六姐辛苦,正事上你们帮不上忙,合该多注意他们身体。”
八娘九娘称是。
“你们阿爹和六姐喝了吗?”徐婧又问,有点紧张,“你们阿爹有让你们一起用吗?”
九娘嘟着嘴道,“汤太热了,说等凉会儿再用。我本来还想问问六姐,好不好喝,哪儿不好,下次我好改进,可八姐急慌慌的就把我拉走了。”
八娘忙道,“阿爹和六姐忙着,我们留在那儿岂不是给他们添乱。”
九娘不是很高兴,不过没再吭声。
徐婧的手不自觉的握了握,“八娘说的有理,你阿爹他们忙着呢。”看着小女儿不乐意的模样,放柔了声音,“只要是你们做的,你阿爹和六姐怎么会不喜欢。”
九娘的脸阴转晴,眼珠子转了转,跃跃欲试,“那我每天也给六姐炖一份,好不好。”
小女儿打小就亲近李昭,徐婧心里颇不是滋味,连嘴角的笑容都有些维持不住,正想着如何委婉的打消小女儿的念头
八娘就开了口,笑她,“六姐院里几个的侍女厨艺是顶顶好的,哪里用得着你班门弄斧。”
“难道阿爹小厨房上的人手艺就不好了!”九娘纳闷。
父亲和姐姐是不同的,何况还隔了一层,太殷勤了反倒不好。更重要的,八娘用余光瞄一眼徐婧,母亲不喜欢她们和六姐亲近。
八娘压下嘴角的苦涩,好声好气道,“六姐不常在家,你做了也送不过去,还不如像今天这样,打听了六姐在不在,在的话就多做一点给阿爹送过去不就成了。”
九娘想想也是,遂应了,还是有点怏怏不乐,就算六姐不在家我也可以派人送过去啊。九娘只是不如八娘剔透,可她不傻,徐婧和李昭有隔阂,她怎么可能一无所觉。一边是她生母,一边是她崇拜的姐姐,她没法为了母亲疏远姐姐,也不可能为了姐姐和自己生母冷淡,她挺想弥合两人的关系。
徐婧松了一口气,李徽出了事,李昭再跟着出事,那太容易联想到八娘和九娘身上,不为名声,她也得考虑两个女儿的心情。所以,不着急,她已经忍了她整整十四年,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李徽吃了那东西这么久,身体果然越来越差,按他们的话说,熬不过一年半载。
李湛没了,李烨还小,李灏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李昭是能耐,但她是女子,目下朝上不服她的人多得是。
一旦没了李徽的震慑,李家的势力必然会分崩离析,若是再能顺利除掉李湛和李灏两房,七郎就是李氏唯一的继承人,哪怕不能除掉他们,她的儿子有赫赫楚氏的支持,也不会像如今这样默默无闻形同隐形人。
没了李徽支持,李昭绝不可能像如今这般风光,等她的儿子掌权,她就能和李昭一一算账。她落到今时今日的地步,李昭功不可没。徐婧恨李徽,更恨李昭,若不是李昭,她怎么会与李徽渐行渐远到如今更是形同陌路。自从八年前因她和李徽大吵了一架,她气晕过去,以致于差点流产,生产时更是伤了身子,生了七郎以后一无所出。
李徽明知自己可能生不出孩子了,还把七郎出继,这是要断了她的指望啊!
可笑她当时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这几年才明白,李氏居然是要称帝的。他们都瞒着她,瞒的她好苦,这么大的事,她这个主母却一无所知。而她的儿子,就这么从皇子变成了皇侄,李徽可曾替他考虑过,没有!他心里眼里只有谢氏的儿女,怎么会让她的儿子威胁李湛的地位。
打一开始,她们母子就被排除在这泼天富贵之外,李氏所有的荣华都是谢氏儿女的。李氏再荣华,那也和他们母子毫无关系。
徐婧岂能不恨,她恨得夜不能寐,她对李徽一往情深,李徽却这样糟践她的感情,他从来就没在乎过她,想明白那一刻,徐婧枯坐了一整天,想哭,泪都流不出来,她都恨不得死过去才好。
所以在妹妹找上她那一刻,她只挣扎了一个晚上。真等李徽把李昭扶起来,她这一脉就永无出头之日,只能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日子,那个别人还是她最讨厌的人。
第二天徐婧就从妹妹手里接过了那包粉末。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她只知道这东西无色无味银针也试不出来,放在热汤里一点都察觉不了。吃上几回根本不会对身体造成大影响,可一旦长期服用,神仙难救。
徐婧知道自己送的东西李徽看都不会看一眼,所以她让女儿们‘孝敬’李徽。李徽不喜她,但是对双胞胎尚可。徐婧既觉得对不起女儿,又觉得说不出的畅快,待李徽明白怎么一回事,是不是也会痛不欲生,也能尝尝被心爱之人伤害的滋味。
徐婧甚至有定迫不及待的想看看李徽知道真相那一刻的表情。
书房里,李昭伸手捻了捻那包白色粉末,不怪郎中不知道这是什么,因为这根本不是什么药。这是金刚石粉末,她知道是因为有人向奇异阁送了一批金刚石,也就是钻石的原身。作为一个女人,少有不喜欢钻石的,当然李昭更爱这个行业的暴利,她很想把这个生意做起来,奈何切割技术没到家。
她去参观时就见过这种粉末,当时就想起了在文艺复兴时期,金刚石粉末是令意大利贵族防不胜防的慢性□□。
有失阴毒,李昭只想了想并没用付诸行动,却没想到,原来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一点,说不定中原人才是这种投毒技术的祖宗,因缘际会流传出去的。
这东西杀人用的不是它的化学性质,这意味着没有解药。它杀人利用的是物理性质,金刚石粉末疏水亲油,怪不得要放在汤品里。一旦长期大量的服用,极大可能令人死于胃出血。在这个年代,药石无灵神仙难救,甚至要不是李徽谨慎,等他死了,都没人知道真正的原因。
李昭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很难看,李徽身体里到底积累了多少,对他身体会造成什么影响。李昭在脑子里飞快的想着该怎么办,催吐,她知道几种简易的方法,可催吐针对的是急性中毒,有用么?
李昭掐了手心一把,让自己冷静下来,把她的猜测和方法一一和李徽说了。
李徽看她一眼,神情复杂,不过并没有追问。
李昭心神一松,一些知识,她没法解释,但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李徽去死。这种下毒方式根本就没想给李徽留活路,就是把幕后主谋揪出来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多拖一日李徽就多一天危险。
甚至李昭都不敢说她的方法有用,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医罢了!
在这一刻,李昭对徐婧真的起了杀心。
李徽发觉了李昭的杀意,他合了合眼,真是小看了那个女人,这么多大风大浪他都闯过来了,齐宣宗没能杀了他,突厥也没杀了他,其他四国的刺客也没能杀了他,他李徽竟然可能死在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手里。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讽刺和荒谬的事情吗?
李昭如何帮着李徽催吐不提,只府上都知道这阵子他肠胃不好,时常呕吐,郎中看了都说是天冷受凉的缘故。
徐婧让双胞胎一天不拉的往李徽处送清淡滋补的汤汤水水,外人听说了,少不得赞一句贤妻孝女。
而外人眼中的贤妻也没别人想象中的担心也没她自己以为的开心,徐婧的心情十分纠结,既有点儿舍不得想收手又点儿兴奋。
因此,徐婧几日都没有歇息好,脸色苍白,脂粉也盖不住。徐婧坐在镜子前,看着镜中映出来的面孔,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脸庞。怨恨和失望让这张原本姣好的容颜迅速苍老。想想和丈夫琴瑟和鸣的妹妹,两人站在一起不像姐妹,而像母女。
徐婧勾了勾嘴角,冷冷的看着镜中人,这都是你逼我的!
徐婧并没有精心装扮,丈夫病重,她这个妻子合该憔悴不是。略略收拾了,徐婧就打算去看李徽,不管夫妻怎么样,面子上的事情也得做足了,为了儿子,她不能授人把柄。
没等她走出院子,就有个丫鬟匆忙跑过来,“六娘子,六娘子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