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作天莫作天
三人成虎,曾参杀人,人言可畏……
老祖宗很早就告诉后人舆论的杀伤力,舆论利用的好,可以操纵引导人的意识,从而控制人的行为,帮助舆论发布者实现自己的愿望。
作为常年混迹某涯,某博,某吧的资深八卦党,李昭有幸围观过数场精彩绝伦的口水大战,深知舆论的威力。所以从五年前开始她就组建水军,水军遍布全国各地,这些年为北齐的美名立下汗马功劳。
这次,李昭同样没有忘记自己手上这股不容小觑的力量。她只恨现在通讯不够发达,否则这件事经过网络发酵必定在网上引起腥风血雨。以她多年经验来看,他们这一方肯定会大获全胜。
谢瑀背着手站在窗前,望着被一场春雨打的满地残花的迎春发怔。
北齐发来的会盟国书正放在案头,停止内战,联合攘夷,他不是没想过。但那得在他们夺回洛阳,回归主位,北齐元气大伤之后。到时候不用北齐,他自己就会提出‘尊王攘夷’的方针。
届时必会签署几十年内不得开战的盟约,就算想开战,于突厥一战必定劳民伤财损失惨重,也是有心无力。恢复正统大义的南齐正可趁这几十年的功夫休养生息,以图后计。
所以他明知在北齐与突厥交战之际向北齐宣战会落下污点也要派长子率兵进攻。联合鲁王进攻,是想分散北齐兵力速战速决,夺回旧都。
可没想到北齐兵马比他想象中更坚韧,明明腹背受敌依然能挡下他们。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都无法打败他们,何谈以后。
谢瑀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和懊丧。
“相公,老相爷请您回府一趟?”属下进来恭声道。谢韫身体不好,已经致休,如今人人尊称一声老相爷。
谢瑀平复了心情道,“备马!”走了几步,回身拿了国书。
谢韫真的老了,他的脊背弯曲,头发花白,见到谢瑀,谢韫慢慢的抬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谢氏蒙齐太宗大恩才得以发家,子孙成群,然而他的儿子却打算窃取恩人的江山,这天下谁都可以篡位,唯独他们谢氏不能。谢韫心灰意冷,然而除此之外,他无能为力,这家的主人不再是他。若不是怕他死后,谢瑀篡位后不肯留少帝一条命,他早就以死谢罪了。
“我听说外面出现了一些带字的蔬果,那些字拼起来就是‘联合攘夷’。”谢韫语速很慢,表情复杂,他已经想到了,当年‘建安无道’的‘天谴’十有八九出自李氏之手。原来他们那么早就觊觎这锦绣江山。最有可能取代齐赵皇室的一个是他女婿,一个是他儿子,谢韫只觉得自己这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才会得此报应。
除了这,御花园的不少树叶被虫蚁咬出了这几个字,清河一条百斤重的鱼腹内出现了写着这四个字的纸条,鲁国武义县挖出了一块刻着这四个字的石碑。楚国都城内蚁群排出了这四个字……神迹接二连三的出现。
‘停止内战联合攘夷’的口号已经甚嚣尘上,突厥惨无人道的暴行和吞并中原的野心也被极力渲染,百姓惶恐的同时也义愤填膺。今天就有朝臣向他建议答应北齐的建议。
在李氏弄出‘真龙现身’时,谢瑀就知道,他们有擅长装神弄鬼的高人,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弄出这么大的阵势来。
很多人都能猜到这是北齐的手笔,他们也没有隐瞒的意思,这不是阴谋,这是赤/裸裸的阳谋!他们就是裹挟民意,若是逆民意而为,势必民心尽失。甚至会失去不少大臣的忠心,内斗是一回事,御外辱又是另一回事。
谢瑀恭敬的应了一声。
谢韫又慢腾腾道,“我还听说,百姓自发捐粮食,请愿南齐派兵击退突厥,甚至有一些年轻人想去北边参军。”
“是的。”
谢韫看着谢瑀的眼睛问,“你打算怎么做?”
谢瑀沉默不言。
谢韫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重重的敲了下拐杖,压抑着怒气道,“民如水,君如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谢韫痛苦的阖了阖眼,“北齐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蒸蒸日上,宣宗因为没看透这一点而丧命,以致于祖宗家业分崩离析。你要是还不明白这一点,就算暂时得了天下,没有民心支持也坐不稳那把椅子。我当年就是没看透这一点,否则……”
这位行将就木的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锐利起来,“否则不会死守君臣之礼,明知宣宗昏聩还抱着一线希望辅佐他,如果尽早让一位有才干的皇子继位,天下何至于此。”他的妻儿也不会随着皇帝的昏聩和天下的纷乱而野心膨胀。
谢瑀心悸如雷,自从几年前父子几乎兵戎相见起,天下、皇位变成了父子之间不能碰的字眼。父亲这是打算愿意接受现实了吗?
谢韫倦怠道,“我希望你想要这天下不是为了满足自己呼风唤雨的权欲,而是为了更好的造福苍生名垂青史!我不想百年后别人提及你只能说,那个忘恩负义,谋朝篡位的昏君!”
谢瑀心头大震,甚至眼中出现了泪意,噗通一下跪在谢韫面前,“儿子只是想做出一番事业来。”马译这样的人都敢逐鹿中原,他为什么不能争一争这天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那你要不要抵御突厥?”谢韫大声问他。
谢瑀缓慢而又坚定的点了点头。他没想不抵抗突厥,只是不想太早站出来,但是被北齐如此一造势,加上谢韫在旁逼迫,他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答应了,谢瑀没来由的心头一松,不由一哂。
谢韫对谢瑀露出了这几年来的第一个笑脸,“还好你的心没烂透了!”
谢瑀眉毛忍不住跳了跳。
“你身体不好,郎中千叮万嘱情绪不可太激动。”卫国大长公主扶着丫鬟的手走进来。明明两人同龄,谢韫看起来比卫国大长公主老了十岁不止。
谢韫冷哼一声,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了。儿子野心勃勃,谢韫伤心,可卫国大长公主也想取而代之,这让谢韫绝望。
卫国大长公主不以为然的一笑,坐下后道,“你阿爹是要你答应会盟前去商量联合攘夷的事?”
谢瑀称是。
“现在出手不是最好的时机,但是若不出手怕是要受万民唾骂。”卫国大长公主沉吟道。
谢瑀道,“晚一点有可能让突厥和北齐两败俱伤,但是也有可能让突厥做大,到时候恐怕南齐也难逃国破的厄运。”谢瑀虽然犹豫,但是不会出尔反尔,做了决定他便会往能说服自己的地方想。
“北齐说的。”
谢瑀苦笑,“并非全是危言耸听,这个可能性也存在。”
卫国大长公主轻轻一笑,“你想通了就好,人这一辈子总要做一些不想做但是不得不做的事情。”老头子不能接受他们意图篡位,但是不篡位,谢氏还能怎么办?退一步未必是海阔天空,很大可能是万丈悬崖。他是君子他要尽忠,她是女子,她只想子孙平安富贵。
“你打算派谁去参加会盟?”
“阿远正有空。”谢瑀答道。
卫国大长公主点了点头,到底是别人的地盘,派嫡长子过去,怕有万一。谢远是次子,为人精明强干,倒也合适。又遗憾道,“大郎刚出了妻孝,若是六娘再晚点定亲,那就好了。”她也不想打仗,中原那么大,为什么就不能和平共处呢?
谢瑀无奈,他母亲总是心心念念着把李昭娶过来,“李徽这节骨上给六娘定亲,不就是防着人提和亲,他怎么舍得把这个女儿嫁到别国。换做我有这样一个女儿,也肯定是要留在身边的。”李徽嫡长子能征善战用兵如神,嫡次子虽然不务正业,但是弄出来的东西巧夺天工,就连一个女儿都能抵得上别人家一打儿子,多少人提及都是欣羡不已。谢氏感情更复杂一些,明明他们身上留着一半谢家的血,但是一点好处他们都没沾上,尽是吃亏了。
卫国大长公主神情一凝,想起了谢瑀唯一的女儿,“我们对不起冉冉。”谢韫为了保住少帝,以死相逼让谢冉做了皇后。
想起女儿,谢瑀脸上浮起一抹心疼。
鲁王马译却没谢瑀这么淡定,他快要被气炸了。和南齐说的好好的一起先把蹦跶的最厉害的北齐灭了,他们怎么能这么贱呢!居然想出这样的招来。
尤其是南齐居然就软了,答应了。
马译不想答应,但是看看劝他答应的文臣武将,一个两个不管,他不能不管这么多人啊!
这时候还有百姓裹乱,学子请愿,要求停止自相残杀,第一要务是抵抗突厥。
老子难道没在抵抗吗?马译都想爆粗口!到底按捺住了。
这档口还驻留在天馗关附近,却按兵不动的韩志的奏折也来了,韩志文化程度不高,但是意思很明白。北齐新武器太厉害,与其强攻让战士死在自己人的炸药下,还不如去突厥,让他们死得其所。他手下的兵也不肯攻城了,再下令恐怕会哗变。如果皇帝陛下还是要坚持攻打北齐,那不如调遣您的亲兵来,调我去边关。
马译不能说我就是要你的兵死光了,省得你造反。马译自己草莽出身,因为齐末混乱,阴差阳错的做了县尉,从此一路风生水起,还做了皇帝。这是他做梦都没有想过的事情,做了皇帝,马译不免就嘀咕起来,我都能做皇帝,那和我一起打仗的那群人是不是也想做皇帝。
有人顶着马译噬人的视线站出来,推心置腹道,“若再不制止突厥势头,不出几年就要大祸临头。和其他四国结盟,倾九州之力攘夷还有一线生机,若是驱逐了突厥,也有几十年光景可休养生息,陛下可养精蓄锐,待时机成熟后再一统中原。”
要不是突厥来袭,他们都没法知道北齐国力强盛至此。如果不是突厥插了一脚,快则十年,慢则二十年,北齐就能一统中原。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突厥延迟了他们亡国的命运,只要鲁王不冲动。
有一个人站出来,又有不少人站出来谏言,忧国忧民的人哪个时代都不缺,之前马译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要攻打北齐就有不少人皱眉了,但是马译一意孤行,他们也没办法。
鲁国和突厥的战场上频频传来不利的消息,再和北齐内耗,他们不愿意了。说句到底的话,输给突厥,他们身家性命难保,输给北齐,马译会死,他们有很大可能不死啊!
马译向来自负自己的领兵能力,被属下说打不过突厥,还有亡国之险,脸色阴沉的能滴下水来,他到底有理智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说还要考虑考虑。
可以没让他拖延太久,一天夜里,鲁国四位大将其中还有一名是马译心腹,联合一位丞相以及尚书令,对马译发动兵谏。
没多久李昭就收到一路招摇过市而来的国书,李昭赶紧又往楚国发了一封国书。
五国有四国意欲结盟共同攘夷,你们不答应是已经暗中投靠了突厥呢?还是打算坐收渔翁之利呢?你觉得我们会傻的让你捡便宜吗?
李昭开始耍无赖了,遣词造句之中俨然把四国作为一个整体,她这也是欺负楚国国力微弱。
楚王拿着国书的手抖了抖,一张脸白了青,青了赤。他还真打算和突厥合作。楚国势单力薄,哪怕有几十年的休养生息,之后也逃不了被瓜分的命运。
突厥人强马壮,楚国不少人认为联合抗敌只是一个笑话,只会加速灭亡,与其和突厥结仇,不如投靠突厥。突厥人口远远少于中原,不可能杀光了中原人,肯定要重用部分中原人,楚王作为一国之君,比他们感情更复杂一些,奈何胳膊拗不过大腿。
楚王瞪着国书,那眼神彷佛是看一枚炸弹。一会儿想,这想法还只是几个人的想法,没有付诸于行动,北齐不可能知道,一会儿又想北齐探子无孔不入,他们是不是知道了,这是警告。
楚王瞪得眼睛都酸了,才招来有想法的大臣们碰头,商量的结果是李昭又收到一封国书。
发了国书,楚王也没安心,辗转难眠,就怕他们投靠突厥的消息传出去,军民暴/乱起来。
事实上,李昭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习惯性的危言耸听罢了!这真是个美好的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