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浮云终蔽日
春暖花开,绿柳含烟,微风和煦,李府众人已经换上了轻薄的春装。
李昭展开双臂站在那儿由着人量尺寸,这家伙有新衣服穿还挺不乐意,嘟囔,“不久前才刚做了五套啊,干嘛还要再做,我正长个儿呢,做得多了也是浪费。”
正翻看着样册的李曦闻言抬头,失笑,“你倒是个会过日子。”
“节约是美德!”李昭说的真诚。
李曦橫她一眼,“现在我当家不行那你这一套,等你什么时候能自己当家作主了再说。”说完就不理她对候在一旁的妇人道,“这一身,这一身,还有这一身各做一套。”
妇人赶紧应是。
“这款式的也来一套。”
“诶。”妇人想了想又问,“要不要稍微做大一点?拿针线收收小,明年再放开小娘子穿就不会嫌小。”
李曦摆手,“不必。”没必要为了省着点布料让李昭穿的都不舒坦。
那妇人就露出了心疼的表情,虽然这不是自己的布匹。
李昭不由乐,她是宁愿少做几件衣裳也不愿改大改小,这是面子问题。
终于量好尺寸被解放的李昭跑过去看,“阿姐选了哪几套,你自己的呢?我看看,我看看。”
李曦就指给她看,“做好了可要穿的,可不能浪费了啊,你再自己挑挑几身。”李曦心知自己和妹妹的审美不在一个次元,这才先下手为强,打扮妹妹是她目前最大的乐趣,没有之一。
李昭翻白眼,随手翻了翻,选了几个中意的样式,这时候她就忘了自己先前浪费的话了,女人不管大小漂亮衣裳的诱惑力都是难以抗拒的。
等她挑好了,李曦就吩咐苏叶,“把册子送到二娘和四娘那,让她们多选几身,再把布料每色各带两匹过去。”
苏叶应了是就带着人告退。
李昭坐下后咬了口桃子笑,“这桃子真甜,阿姐吃。”说着还把自己咬了一口的桃子递过去。
李曦瞪她,“皮还没削呢。”
“我会把皮吐出来的。”说着李昭一张嘴就把啃完肉的桃子皮吐在白瓷盆里。
李曦一脸崩溃地看着她,尤其是在看清她眼中的促狭之后,更是觉得手痒。
李昭眼疾手快的跳起来,“哎呀,不要生气嘛,我在外面才不会这样呢。”
李曦眉毛乱跳,“在我面前也不许这样。”一转头就吩咐,“把她屋里的桃子都给我收起来。”
李昭大惊,冲过去拯救自己的桃子,“别啊别啊,我这才吃了一口呢。”
就是这个时候,李曦伸手把她揽住,然后一巴掌就拍在了她屁股上,“逗我好玩吗?”
李昭在她怀里扭着身子嘻嘻哈哈地求饶。
李曦没辙,只能恨恨地一戳她额头,“都是大姑娘了,整日里没个正行。”
李昭心道,那是因为看你炸毛特好玩啊。
姐妹俩闹了一阵才又坐回去,李昭道,“阿爹可真逗,连衣裳的事情都能想到。”又问李曦,“我们什么时候去阿爹那?”
李昭觉得挺乐呵的,她这爹吃吃喝喝玩玩的东西从来送的不少,都快要让李昭觉得她阿爹每天不干正经事就给他们几个倒腾东西了。这次更夸张,衣裳样册和十个绣娘连同三大车布匹一起送过来,说是北方刚流行起来的款式。
李曦嗔她一眼,“有你这么说自己阿爹的吗?”
李昭吃吃的笑。
“你想阿爹了?”
李昭点头,爽快道,“想啊!”这便宜爹虽然一共才见了两面,一次是前年过年的时候,还有一次就是去年曾祖父除孝,只是边关局势紧张,每次停留都不长。但是对儿女的疼爱却很明显,平日里嘘寒问暖的信件和吃喝玩乐的礼物从来都送的很勤快,勤快的都不像这时代的人。
李曦闻言很高兴,她就怕妹妹和父亲生疏了,“五月初九咱们就启程。”
母亲故去,李曦不是没有替自己兄妹四个彷徨过,世家里头有后娘就有后爹的情况又不是没有。
后来见父亲对他们更上心,连衣食住行这些事情都关注到,似乎要把母亲那一份责任都尽到,她才逐渐心安下来。
“那我们留在家里的时间没多久了!”现在已经是三月底了,李昭对住了大半年的李府还是很有感情的,遂有些闷闷不乐。
李曦揉揉她的脑袋,“所以趁着这段日子你好好陪陪曾大母和五娘。”
“五娘他们什么时候走?”
“许是要等阿深过了周岁再说,他太小了。”
李昭想想也是,路途不易,李深这么小谁也不放心,“那样也好,要是我们和五娘一块走了,曾大母得多冷清啊!”
“咱们到了弘化你也可以常常给曾大母写信,曾大母肯定很高兴。”
李昭点头,偷笑,“到时候我也跟阿爹似的,有什么好东西就给曾大母送过来。”被人惦记在心上的感觉是非常美妙的。
李曦忍俊不禁。
这档口,有丫鬟禀报,五娘来了。
李曦忙让人请进来。
礼毕,五娘脆生生道,“我是来谢谢大姐姐和六妹妹的。”
李昭逗她,“谢我们什么?”
“布匹和绣娘,嗯,还有大桃子和奶酪。”
“那你得谢我阿爹,是我阿爹送的,你谢错人了,我们也得谢我阿爹呢。”
五娘瞪大眼,“可阿娘说让我来谢谢你们啊。”
李曦看不过去,一巴掌拍在她头上,对五娘道,“你别理她胡言乱语,三叔母太客气了,不过是些小玩意儿。”
五娘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李昭绕进去了,眼睛瞪的更大,力图让自己看起来凶巴巴的。
“馨露、馨雲小娘子来了。”又有人禀报。
李馨露李馨雲姐妹俩联袂而来,目的和五娘一样都是感谢大房送的东西。李徽送来的东西不少,遂李府中的人李曦都送了些过去。
过了片刻,三娘那儿也来了人,是铃兰。
铃兰一见屋内的人,神情就有些讪讪,东西是李曦派人送过来的,长辈那里不必说,比她小的派人过来感谢一下是应该,也是表示你的好我记着了。
论理派个大丫鬟过来也没什么,可是在别人都亲自过来的情况下就显得有些轻狂。
之前她不是没劝三娘亲自来一趟,李曦乃长姐,李氏正儿八经的嫡长孙女,三娘和她打好交情有益无弊。显然,她没有说服三娘。
道谢完毕,铃兰悻悻然走了。
都是些小姑娘,李曦比她们大了一倍,哪有什么话好聊的,闲谈了几句就散了,五娘拉着李昭要去园子里玩耍。
李昭这个月功课都完成了,遂开开心心地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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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昭躲在假山缝里,还把边上的灌木往面前扯了扯,完美!
李昭忍不住要为自己的敬业点个赞,你见过一个二十好几的大龄女青年玩捉迷藏玩的这么拼命的吗。
其实这真的不能全怪我,我也是被人拖下水的。这么想着李昭默默地去看蹲在她身边,紧张得非常入戏的五娘,这风水宝地可是五娘发现的。
摔啊,谁会去研究假山上哪些地方能够躲人的。
嘚嘚嘚嘚,下面传来脚步声,同时伴有李馨露的抱怨声,“五娘和六娘藏得也太好了!”
这条路是用镂空的假山拼接而成,全长约二十米,因为一些大则像脸盆,小则如核桃的孔洞,内部并不阴暗,遂就蹲在上头的李昭和五娘还能透过面前一个成人巴掌大的洞口看见一闪而过的李馨露。
待人走远了,五娘窃笑,得意洋洋,“看我找的地方好吧。”
腰酸背痛的李昭咬牙切齿,“简直不能更好了。”说着就要出去。
“嘚嘚嘚嘚……”
五娘如临大敌,一把将李昭扯回去。
撞到头的李昭疼得龇牙咧嘴,有心说听这声音显然好几人呢不可能是李馨露,无奈五娘已经拿爪子捂住了她的嘴,反正没把鼻子一起捂住,李昭懒得跟一个玩的走火入魔的小姑娘细说,对方也听不进去,五娘实在是一个非常较真的人,等人走了就解脱了。
底下的人却是停了脚,正巧停在她们不远处。
“嘶~”邓氏止步,小声的抽了一口气。
如诗如画上前搀扶,担忧道,“要不奴婢派人去抬顶软轿来。”
“只不过稍稍扭了一下,没什么要紧的。”邓氏摇头,抬了软轿说不得就惊动了倪氏和崔氏,要是再引来了郎中就不好了。
如诗听罢,不再多言,只是心疼地看着邓氏。今天是如画放风,她在里面伺候,所以对邓氏的情况再清楚不过,中途清远突然吃了一丸药,马上人就发了疯一样,把邓氏糟践的不行,更是污言秽语不堪入目,后来她气不过,上前想拉开清远,反而差点被糟蹋了去,还是邓氏把她救了下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伤痕都没露在外面,否则她们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看清她眼底情绪,邓氏笑了笑,她爹不疼娘不爱,到头来还是一个丫鬟对她真心实意,不枉她舍了自己把如诗护下来。
想起不久之前所受屈辱,邓氏眼底寒光一闪而逝,这老畜生自己不中用了就拿她泄愤。
眼下她还需忍耐,清远已经说服邓父,不日邓父就会上门和崔氏说要把她接回去。眼看着宋筠随着显怀日渐消瘦,她知道自己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等她事成之后,她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休息了一会儿,邓氏感觉自己缓过气来,“走吧!”
五娘还在犹豫,见到长辈应该请安,但是她担心这档口要是李馨露来了怎么办,好纠结,下意识去看李昭。
却不想这一个动作带起的衣服摩擦声都被邓氏听到了。
“谁在那儿,鬼鬼祟祟!”邓氏勃然色变,猛地抬头向上看。
五娘被吓了一大跳,愣住了。
李昭探出身子来,透过洞口往下看,就见邓氏惊惧交加褪尽血色的脸,自上而下看过去,甚至有点变形。李昭不由的一怔,摸了摸脸,她长得这么吓人吗?
认出是李昭,邓氏还没有回过神来,定定的望着她。
李昭心虚,不会真的把二婶吓到了吧,顿时不好意思,“二婶,你别怕,是我和五娘,我们在玩捉迷藏呢,所以没出声,”突然李昭音调打了个旋儿,脑袋更往洞口靠近了一些,“不是故意要吓你的,您没事儿吧!”
半响,邓氏才慢慢道,“你们俩也太淘气了,要是摔下来怎么好,赶快下来吧。”
“我们怎么可能摔下去呢,”李昭得意扬扬,没有应声往下跑而是打量四处,神色间透出一丝凝重。
没来由的五娘有些害怕,“阿昭怎么了?”
“没事,”李昭随口回道,心中叫苦,往日里不是老有仆妇巡视园子的,今天人都跑哪去了!刚才低头往下看的时候,李昭瞥到了邓氏胸前的痕迹,时下衣着颇开放,不到袒胸露乳的地步,但是低领却很平常。那种地方那种痕迹那种牙印,李昭真不知道除了她想的那样造成的还能是哪样造成的。果然八卦新闻看多了,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
李昭如今都脑补到杀人灭口了,要真是她想的那样——邓氏偷人。
现在就她们两个小的,下面都是邓氏的人,活路在哪里?当然这是最坏的情况,邓氏不至于已经知道她知道了是吧,谁会想到一个小娃娃这么‘见多识广’呢?可小心无大错,李昭惜命的很,所以她决定不下去,邓氏敢派人上来,她就敢喊人,看看谁动作快!
一不小心,李昭就深刻了。
“原来你们在这儿啊,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们怎么了呢?”李馨露如释重负地远远走来,她把所有人都找到了就是找不到李昭两个,忍不住白了脸,怕两人躲到什么旮旯里出了意外,忙不迭发动丫鬟婆子四处找,还好没出事。
李昭从来没觉得李馨露这么可爱过,看看她身后这一大帮人,李昭顿时底气十足。马上拉着五娘蹬蹬蹬跑下去,关切,“二婶,您脸色怎么这么差,我给您请个郎中吧!”
邓氏连忙出声打断,声音中带着慌乱,“不用不用,我没事,马上就好了。”
可李昭看着她的脸却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可二婶您脸色好难看,肯定是被我吓坏了,我听说受惊这种事可大可小,还是请个郎中来吧,就当是让我安心了,要不我今晚睡不着。”
五娘也很担心,附和李昭。
邓氏紧紧握紧双手,“我真没什么,不关你们的事,我今天是徒步上山的所以累到了,歇一会就好,要是请了郎中惊动大母和母亲就是我的罪过了,怎么能让老人家为我担心。”
李昭似乎被说服了,点头道,“那您快回去歇着吧。”
邓氏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勉强道,“你们也别跑上去了,太危险。”
“好的。”李昭从善如流,心中对自己猜测更确信几分,依着邓氏往日作风,她都说出那种话了,邓氏肯定是要依着她的,可邓氏却是畏郎中如虎,是怕郎中看出什么吗?
邓氏对李馨露姐妹俩笑了笑便带着人走了,在邓氏经过李昭面前的时候,李昭动了动鼻子,果然又是这个味道,像是串了药味,不是长时间的接触,很难染上这么经久不散的味道。
上次觉得是邓氏去见邓父时染上的,邓父炼丹她知道,可现在想来邓氏经常去见的人未必只是邓父,怕是还有玄真观中其他人了。
观中人?
李昭看着邓氏的背影,神情有些晦涩。这个味儿,她想起来在谁身上闻到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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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五娘躲在假山上了,藏得可好了,馨露找不到人还以为我们怎么了。”这是李昭在绘声绘色和崔氏讲述今天的趣事。
崔氏听的又气又笑,“你们两个猴儿可真能找地方,也不怕摔了自个儿,简直是胆大包天!”
“二叔母也这么说的,她被我们吓的整张脸都白了。”李昭扭了扭身子,“我看二叔母被我吓得不轻的模样”
崔氏有些怀疑,“真有这么严重?”
李昭点头如捣蒜,不好意思的捂了捂脸,“二叔母经过的时候,我和五娘就躲在她上头,她听到了动静,还以为是什么呢,吓坏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崔氏想想的确有些渗人,轻斥,“胡闹!你叔母体弱若是被吓出个好歹来,怎么办?”崔氏想了想,吩咐人取了两匹绸缎和滋补品,又让人去找五娘过来,“你和五娘一起向你二叔母赔罪,再把宋郎中一起带过去。回头将《学而》篇默写十遍,我得让你们长长记性,君子不立危墙。”
李昭乖乖的应了,却没走,抱着崔氏的胳膊神情扭捏似乎有些难为情。
崔氏纳闷,“你这模样作甚?”
李昭小小声,“我也说过要不要请郎中过去给她看看,可二叔母说不用了。”
“你二叔母说不用那是她体恤你,不想你为难,但是咱们不能视而不见。”崔氏语重心长。
李昭点点头,然后羞答答道,“二叔母,叔母会不会是不好意思啊!”
崔氏一头雾水。
李昭继续羞答答,凑到崔氏耳边道,“我看见叔母胸口青青紫紫好多伤口,她是不是撞伤了,难为情才不肯请郎中的。”md,终于说出来了,简直神清气爽。
本来她第一反应是找李曦,不过李曦也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呢,万一她get不到重点怎么办?她总不能开门见山的说我怀疑那是吻痕,邓氏怎么样暂且不说,自己肯定会死的很惨。而且这种涉及阴私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李昭倒不担心自己姐妹俩会被灭口,但是她不放心两人身边的人,看崔氏怎么处置古尧的事情就能知道丫鬟的命卑微的可怜。
所以李昭直接告诉崔氏,她现在可不会把崔氏当成一个普通的老太太看了,这老太太精明着呢。她就怕把自己给兜进去,可她要是不说,等到闹出来那天,呵呵,全家都成笑话了。
至于说出来之后邓氏的下场,粗俗点讲是屁股决定脑袋,斯文点就是位置决定想法,她姓李!
李昭偷偷瞄一眼沉了脸的崔氏,看来崔氏已经get重点。
崔氏的沉思不过一闪而逝,马上就恢复如常,不动声色地问,“脸上手上也有伤口吗?”
李昭摇头,“好像没有。”
崔氏目光深了深。
“你叔母定然是不好意思告诉别人,所以你可不要再告诉别人了,你阿姐那也不许说知道吗,否则你叔母还不得羞死,都是小伤没什么要紧的没几天就好了,咱们啊就当不知道这事好不好?”崔氏哄道。
“真没什么要紧吗?”
“曾大母还会骗你吗?”崔氏十分耐心。
李昭松了一口气,笑了,“那我就放心了,我还要和五娘过去探望二叔母吗?”
崔氏摩挲着她的背,“不必了,这件事我会处理的,你不用担心。好了,你也该回去了,你还有十篇《学而》要写呢。”
李昭鼓了鼓腮帮子,垂头丧气的走了。
阿常亲自送了李昭出院子,回来就见崔氏晦暗阴郁着脸,神情中有一种风雨欲来的肃杀。
崔氏看一眼阿常。
阿常敛眉,静静走到崔氏跟前,俯下腰。
随着崔氏的耳语,阿常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归于自然。
“您放心,我省得。”说完,阿常便退了出去。
崔氏丹凤眼中满是锐利,这年头不止男人爱偷腥,不安于室的女人也不少,尤以皇家为罪,当年长子尚公主,还是强势皇帝最宠的嫡公主,崔氏就担心过这个问题,连对策她都想了不少,最终都没用上,却没想到要用在孙媳妇身上了。大家子里头守不住的媳妇当然有,悄无声息的没了的自然也有,崔氏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头疼,媳妇偷人,最怕的就是混淆血统,惯来是宁枉勿纵。
可二房只三娘这么根独苗苗,崔氏心烦意乱的拨着手珠,惟愿邓氏是首犯,最好是阿昭看错了,甚而是邓氏被人强了崔氏都能接受,否则她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