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总被无情恼
李灏吩咐刚刚跑过来的护卫,“你速去禀报祖父和大哥,你马上征召附近的郎中过来,剩下的人处理伤亡安抚百姓。”
护卫应诺之后四散而开。
“这里太乱了,妹妹先和姐姐回府。”李灏拍了拍李昭的头,替她掸去一片树叶。
“我们离开就得带走一部分人,这里人手本来就不够,等大父和大哥派人过来了,我们再走。”李昭忙道,“二哥去忙,我会跟在姐姐身边的。”
李灏看一眼场上情形,虽不想姐妹们目睹惨况,也不再多言。这时李曦已经走到跟前,对李灏道,“我们这都没事,你去那边看着点。”李灏年虽年幼,但也是李氏郎君,这身份就足够稳定人心。
李灏点点头抬脚离开,临走之前,目光沉沉地看一眼站在李曦身边的少年。
那少年注意到李灏的视线,略略一颔首。
李昭也注意到了这陌生的少年,方才惊魂未定,她都没注意到这人什么时候出现的,又是为什么跟在李曦身边,遂抬头疑惑地看着李曦。
可惜李曦全副心神都在她的安危上,李曦蹲下身,不错眼地打量李昭,关切道,“有没有伤到?”
“阿姐别担心,我什么事都没有。”说着李昭望了望其他人,“大家都没事吧?”
“都好好的,就是阿简受了惊,灵儿在安慰她。”
李昭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听她小大人似的口气,李曦不由想笑,只是对上眼前这惨况,实在笑不出来,喃喃道,“这么些年从未出过花轮倒塌的意外,今年……”
面对如此情形,李昭也是眉头微蹙,看了这么多年新闻,李昭得出一个结论,意外十有八/九是人的失误造成的。
这时候李湛带着巡城司的人赶到,目光在李昭等人身上停旋片刻,确定几人无碍之后让自己的人接管场面。
兄长大人来了,李灏马上就退了出来,一秒钟都不耽搁,对李曦道,“阿姐我们回吧。”
李昭虽然知道自己等人留着于事无补,但是见李灏这么自觉还是瞬间无语了一下,这孩子你要说他不堪大任吧,他刚刚应对的就非常妥帖,但是怎么就这么没上进心呢,留下来给李湛打打下手学学难道不好吗?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啊!
正这么想着李昭就见李湛出现在李灏身后,一扯某人的后衣领,“李毅你护送娘子们回观月楼。”
“喏!”李毅拱手应道,他是李廷派来护卫孙子孙女们的,得赐家姓,显然身份不低。
李曦敛了敛心神对李湛道,“那我们便先行一步。”说罢又侧身对那少年一福,“改日再向郎君郑重致谢。”
那少年忙避让,略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娘子折煞在下了。”
李湛抬头,目光在他脸上停顿几秒。
在李湛的目光下,那少年不卑不亢地迎视,反而没了方才的无措。
李湛收回视线,“三郎留下!”
亦步亦趋护在简逸雅身旁的古尧闻声诧异地抬头看李湛,触及对方冷锐锋利的目光,又有被拽着后衣领的李灏为前车之鉴,虽然不清楚大表哥留下自己的用意,到底不敢违逆,默默地走到李湛身后。
李昭也默默地为李湛点赞,再由古尧这么一路腻歪到观月楼,她相信古夫人的脸色一定很精彩。今天已经够乱了!
古尧满脸忧色地目送李昭等人离开,古灵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
被李湛拖走的李灏则是一脸百无聊赖地看着姐妹们离开。
李曦无奈地摇头,“二郎这性子!就没见什么能引得他上心。”
李昭脑中就闪过之前李灏气定神闲的模样,视线触及周围之人,将话咽了回去打算私下和李曦说。心思一动想起方才那少年,遂问道,“刚才那郎君?”
李曦微蹙眉头,神色有些凝重。
五娘则是一脸庆幸和感激道,“刚才有一盏灯笼飞过来,要不是萧郎君仗义出手,大姐姐就要被打中了。”
李昭听了不禁后怕,然后就是古怪,好巧啊!抬眼一看李曦神色便明白对方和她的忧虑差不多。实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虽有忘恩负义不识好歹之嫌,可这念头就是压不住。简直心累!
李曦捏捏了李昭的手。
李昭垂了垂眸,多想无益,还是等查清楚再下定论。
回到李府没多久,箫铎的来历李昭便明白了个大概,让李昭不得不感慨李氏办事效率之高。
箫铎本人名不见经传,但是他的老师却不是普通人,其师诸葛泉乃当代名士,誉满天下。时人只知他收了一关门弟子,其他事却鲜少有听闻。
成国大长公主转了转手中的杯子,气定神闲道,“不愧是诸葛先生之高徒,侠肝义胆!说起来你们祖父和诸葛先生还是同门,先生之前投了帖,明日要来寻你们祖父叙旧,正好咱们也当面谢过他。”
李曦点了点头,“此事劳累大父和大母了。”
成国大长公主笑着摇了摇头,“今天你们也受惊了,回去好好歇着吧。”
李曦和李昭屈身行礼告退,两人相携出了院子。一边往回走,李昭一边皱眉头。
李曦捏了捏她的手,垂眸看她。
“恩~”李昭沉吟了一声,想起惊慌失措的简逸雅在古尧安慰之下露出的依赖表情,脸色不由沉了几分,在心里斟酌了一番,李昭道,“我瞧着尧表哥十分照顾阿雅。”
李曦‘哦’了一声,露出一抹玩味的表情,“阿昭想说的是我心中所想的吗?”
李昭皱了皱鼻子,她既然没想过扮演一个单纯天真的小姑娘,这时候也没必要装清纯。看古灵就知道,她现在的言行并不出格,遂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李曦失笑,“对君子而言,淑女何其多。”
李昭长长叹了一口气,“怕就怕尧表哥的一时兴起毁了别人的一生。”
“只要心智坚定,自己的人生哪是这么容易被人毁得。”李曦说得意味深长。
李昭偷看她,见她神色冷漠,猜到李曦这是对简逸雅的态度不满。不过在她看来做个灰姑娘的美梦真不是什么罪,现代偶像剧市场多火爆,十有八/九都是灰姑娘的套路,有需求才有市场嘛!不过古代做梦的代价太高了。
“阿雅到底小嘛,一些事情不懂也正常。”李昭虚虚道。
李曦瞥她一眼,“你倒是挺维护她。”
李昭晃了晃她的手赔笑,“这事本来就是尧表哥先办得不妥当嘛,他多大的人了,这些忌讳他难道不清楚。”
李曦皱了眉,“阿尧确是不知轻重。”
“对啊对啊!哪有他这样的,巴巴凑上去,叫人多难为情啊!”
李曦橫她一眼,哪里不明白她话里的偏袒之意,却也能理解,古尧一厢情愿总比两厢情愿甚而简逸雅一厢情愿更好处理。前者不过是少年风流,对古尧无关痛痒。后者可能就是简逸雅贪慕虚荣了,谁叫简逸雅身份低微呢。
简逸雅如今养在李府,李曦是万不愿她摊上这么个名声的,遂道,“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人之常情,只是为人需得明白避嫌,否则不止给自己招祸,连累旁人,那就是罪过了!”
李昭怔忪了一下,马上正容道,“我会提醒阿雅的。”
李曦点点头,“希望她能转过弯来,阿尧学业紧也没多少空闲过来,她再有意避开,过上一阵子就淡了,原也没什么交情。”又看着李昭的眼睛说道,“今日之事咱们暂且不告知长辈。再有下次,说不得她和咱们家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哪怕这件事里主动的古尧,一旦长辈生气,遭殃的绝对是简逸雅,崔氏把她接过来绝不是让她和自己曾外孙子培养感情的。最有可能的就是简逸雅被送走,如此一劳永逸。
李昭脸上绽放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这年月不太平,简逸雅一介孤女纵有程弘博照拂也不会过得容易,毕竟程弘博自己都是个失怙失恃的半大孩子,就算有个爵位,可还有个了不得的灭门仇人呢。在李府至少衣食无忧,性命无虞,他们家也不是那等刻薄的,会为难一个小女孩。虽有些寄人篱下之苦,但是在谁家她不是寄居呢。
“咱们不说,表婶那边呢?”李昭突然想起这一茬。
“没影的事,以表婶的脾性是不会贸贸然来说的,她只会管教阿尧。”李曦语调一转,“但是要是任其发展下去,说不得表婶就要出手,简逸雅讨不了好。”
李昭郑重地点点头,“我会和阿雅好好说的。”
李曦揉揉她的头,语气无奈又宠溺,“你倒是替她操心。”
李昭笑了笑,“好说也相处了这么些日子,总有几分感情的,且她身世总叫人唏嘘。于我不过是几句话的心思,对别人可能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了。”
李昭澄清的目光令李曦有些动容,“希望她承你这份情!”千万别觉得你棒打鸳鸯因此而生恨。
李昭摊了摊手,“我不过是为着让自己心安罢了!”
李曦揉了揉李昭的头,很有几分感慨。
对李昭而言,这一天虽然说得上兵荒马乱,却也没影响她酣然入眠。别人就没她好命了。
擷汎苑是李氏客房,历来招待女客,如今简逸雅就暂居在西院。
紫碧拧了帕子递给她,柔声道,“咱们都回府了,娘子莫要再忧心,别坏了身子。”
自打回来,简逸雅就眉头紧锁,一幅忧心忡忡的模样。
简逸雅接过帕子抿着嘴笑了笑,又感谢,“劳紫碧姐姐为我操心了。”说着就福了福身。
紫碧赶紧避开,屋内另两个跟着打下手的丫鬟也吓了一跳,“娘子这是折煞我了,六娘派了奴婢过来不就是伺候您的,这是奴婢的本份,哪里值当娘子如此。”
瞧见众人反应,简逸雅面上带出一丝尴尬,拿着帕子无措地站在那儿。
紫碧见她如此怪不落忍的,晓得她是因为自己是六娘派来的,高看一眼才会感谢她。否则好说也在府上住了这么些日子,岂会出这种纰漏。比起那些趾高气昂不把她们当人看的主子,简逸雅这样的总归是心善。遂紫碧笑道,“赶明儿奴婢就把这礼施给六娘子,定把简娘子的谢意传给六娘。”
紫碧立意简逸雅是在感激李昭。
简逸雅跟前伺候的碧心是崔氏赏的,今天突犯疾病,正巧被六娘撞上了,她随手就把紫碧指过来帮衬一下,也是因为这样,李曦姐妹俩才有把握能把事情遮掩过去。
好在简逸雅也有几分急智,接口道,“六娘助我良多,我实在不知如何感谢她。”这样就算是在小丫头们面前把面子圆回来了。
提及自家小娘子,紫碧与有荣焉,“我家娘子惯来是个心善的。”伺候简逸雅的动作更添几分周到。
“是啊,六娘是极好的。”简逸雅应和着,又若无其事地说道,“古娘子也是十分热心的,今天亏得她介绍,否则好多节目我都看不懂。”
正在为她散发的紫碧不动声色地打量简逸雅,一眼就看穿她心底的忐忑,不由想起这一天下来遇到的事,暗暗喟叹了一声。
“古娘子生性活泼,虽然才来陇西没多久,不过早把陇西有趣的事物摸熟了。”
简逸雅眼神动了动,“她们也是刚到陇西的吗?”虽说和古氏兄妹接触了好几回但是说的话并不多,遂知之不深,身边也没人会向她仔细介绍古家情况,李氏仆妇更是谨言慎行不会在她面前无缘无故提及主家亲眷。
紫碧想起之前从瑶光院传来的指示,不由在心中对她家小娘子竖拇指,一边忙着手上的动作一边说道,“是啊,古县令原是在京城做着御史的,因着参奏霍充仪的叔叔才便被贬到陇西来了。”
古神一点都不掩饰自己被贬的原因,甚至是故意让更多人知道他是为什么被贬谪。
简逸雅吓得猛地转过来看紫碧,这件事她未有所闻,但是霍充仪有多得宠她却是知道的,程嘉良没少为皇帝宠幸霍家人痛心疾首,顾不上被扯痛的头皮追问,“那古县令没事吧?”
紫碧脸色一变,不知是为自己手上属于简逸雅的几根发丝还是简逸雅的反应,马上又猛地跪了下去,“奴婢该死!”
简逸雅有些懵,半响才道,“紫碧姐姐这是做什么?”说着就要去扶她。
紫碧伏在地上纹丝不动,请罪,“奴婢没伺候好娘子,弄疼了娘子。”
简逸雅的动作一顿,顿时又羞又愧,讷讷道,“……这都怪我一惊一乍,和姐姐没关系,姐姐再这样,可不叫我无地自容。”
紫碧松了一口气,心里也有点不自在,虽知道以简逸雅的性情不会拿她怎么样,只是她到底是做人奴婢的,即使错不在她也只有请罪的份,如此也是怕被人说自己拿大,丢了瑶光院的脸面。
紫碧就着简逸雅的力道站了起来,不忘谢恩一番。
再坐回去的简逸雅就有些坐立不安了,自己和紫碧虽让一主一仆,但是自己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多亏了崔氏怜惜才能过上这样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日子,否则怕是连紫碧都比不上。紫碧这样世家贵女跟前的大丫鬟,日子过得比一般官吏家的娘子都不差什么,在府里地位更不低。
紫碧却是不知道她的担心,只小心翼翼地继续为她梳发,也没忘了自己的正事,“古县令是古家嫡子,又是咱们相公的外甥,会有什么事呢?兴许过不了多久就又能回京了。”
简逸雅的注意力被转移,有些紧张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古家是什么样的人家?”陇西李氏大名她自然是听过的,但是具体情况却不知道,程嘉良一直都觉得世家尸餐素位乃国贼禄鬼,十分不喜,遂她也没机会了解,后来被李倢救了,程弘博少不得把他所知道的李氏情况告诉她,古氏却是无缘得知。
就是她不问,紫碧也会找机会告诉她的,当下挑着外人都能打听到的说了,无外乎古家出过几个位列三公九卿的大员,现在又有那些人身居要职。
听着听着,简逸雅对着铜镜就出了神,作为李氏的姻亲,想来家世定然是不差的,却没想到显赫到这般地步。她年纪到底不大,对一些情绪还懵懵懂懂,如今也说不清自己的感受,只觉得心里酸酸涩涩的。
紫碧渐渐止了话音,从妆匣中取了一冰裂纹青瓷小盒,轻声打断简逸雅的神游,“时辰不早了,娘子擦了手霜安歇吧。”
回过神来的简逸雅两眼定定的凝视眼前小巧精致的青瓷小盒,又是一怔。程嘉良有一套爱不释手的青瓷茶具,成色却是比不上她眼前这件瓷质细腻,釉层厚润,线条明快流畅。这样珍贵的东西却不过是用来盛放润手的手霜,随意摆放在客院之中。在李府住的这两个月,她才晓得世家真正的生活,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衣食住行无处不精致。
简逸雅有些呆呆的任由紫碧为她抹了手霜。
紫碧嘴唇抿了又抿,终是狠下心肠,简逸雅年纪到底不大,小孩子的好感,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样对谁都好,遂状似不在意地继续说话,“古氏一族不止自己人才辈出,姻亲也都是世族豪门,像我们府上的老姑奶奶就嫁到古家,古家大姑奶奶是雷郡守夫人,古郎君的母亲是平阳顾氏的嫡女。大户人家最讲究个门当户对,这样才能互相帮衬,家族也就能够长盛不衰了。”
简逸雅应了一声,脑子乱的跟一锅粥一样,躺在床榻上,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屋顶。
紫碧掖了掖被角,温声道,“娘子,睡吧!”
简逸雅慢慢阖上眼。
紫碧熄了灯静静地躺在脚踏上,直等到简逸雅呼吸平稳下来,才如释重负的准备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