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长夜未明 第169节

  她心中想——说嫌弃,说不喜,说没教养,说要教她。
  张行简托着腮,望她半晌,兴致昂然:“我觉得挺有趣的,能教教我吗?”
  沈青梧:“……”
  张行简见她木然不动,他自己倒了一杯茶,学着她的样子,特别豪爽地往喉咙里灌。
  从小被人用标尺养大的俊美郎君从没做过这种事,他被一杯茶呛住,红着脸,掩袖咳嗽。一双眼睛向沈青梧望来,潋滟含波,秋水多情。
  沈青梧:“……”
  她说:“你快别这样了。”
  张家二姐要是知道张行简跟着她这样,那位二姐会被气死的——好好养大的郎君,岂能如此狼吞虎咽。
  张行简有心学沈青梧喝茶,沈青梧却不知为何,情绪低落下去。他虽不解,却顺着她,不触她霉头,与她一起吃糕点。吃着吃着,她心情重新好了起来。
  最后一盘糕点,却被张行简端走。
  张行简笑着说:“难道你不吃晚膳了吗?”
  晚膳的时间,杨肃是必须出现的。
  杨肃吃了饭就重新藏回卧室,临走前,递给沈青梧一个眼神:快把他弄走。
  他一直在院子里这么坐下去,杨肃怎么出门?
  沈青梧压力很大。
  沈青梧端起碗筷进灶房,磨蹭着洗净。她出来后,见张行简还坐在石桌前,托腮等着她。
  院中的灯笼被点燃,微火在风中摇晃。
  天色并不好,他到底在这里坐到什么时候?
  沈青梧:“你不回房去休息吗?”
  张行简望她一眼:“在下似乎刚刚吃完晚膳。”
  ——休息什么?
  沈青梧:“……我想睡了。”
  张行简顿一顿。
  张行简轻声:“不陪我再多坐坐吗?”
  沈青梧硬着心肠:“我要回房睡觉去了。”
  她有些祈祷张行简厚着脸皮要赖着她。
  可张行简偏偏是一个进退有度的极有礼数的贵族郎君。
  他笑一笑:“那在下便一人坐一会儿吧。”
  说半天,他并没有回房歇着的意思。
  沈青梧站在他身旁,考虑该如何打晕他。
  他忽然抬头,指着天边:“梧桐,那里有一颗星……你看到了吗?”
  风吹着沈青梧低下的脸。
  碎发拂乱她眼睛,她没有看星子,她看到的是他星子一样的眼睛。
  如星河蜿蜒,灯火招摇。
  眼中的喜色和清澈的天真……都属于张行简。
  沈青梧垂在身畔的手握成拳,颤了颤。
  张行简睫毛颤一颤,他来拉一拉她衣袖,轻声:“梧桐,你真的不陪我坐一会儿吗?我没有其他诉求,我只是想和你多待一会儿,好不好?”
  沈青梧:“……”
  她在张行简的目光下败退,她稀里糊涂地答应他。
  待她回过神,她人已经出现在灶房,又要端酒出去了。
  沈青梧一咬牙,将昨日大夫给她的“多情种”,全部撒进了酒液中。
  她确实无法在张行简对她笑意盈盈的时候,劈晕他。但是给他下个药,她还是下得去手的。
  从“多情种”这个名字和大夫古怪的脸色中,沈青梧大约猜到了这药的用途。
  无所谓。
  只要能放倒张行简,她舍命陪君子又何妨?
  --
  重新出现在院中的沈青梧端着酒,对张行简说:“我不愿意待在院中。”
  张行简目光黯下。
  沈青梧说:“我们去你房中好不好?”
  张行简诧异。
  他眼眸却如星子,一瞬间被点亮,亮得沈青梧更加心虚,更加怔忡。
  张行简:“真的?你愿意去我房间?”
  沈青梧对他的一丁点亲近,都让他心情好很多。
  张行简又哪里愿意在冷风狂吹的时候,一直坐在院中呢?
  只是回了房,她就不来见他。只是她总是躲避他,总是不靠近。若是待在院中喝茶能让她放松点,能让她一点点接受自己的存在,张行简觉得多喝两日冷风,并没什么关系。
  然而沈青梧比他想得要待他好。
  她是否也觉得风太冷,是否在可怜他,才说回他房间?
  无所谓。
  张行简心想,若要可怜我,那便可怜到底吧。若是沈青梧喜欢他如今的态度,他一直作下去也无妨。
  他不断判断着她的底线,她能接受的程度。
  只是情爱由心,他无法控制旁人的喜怒,总是出错罢了。
  此时此刻,在沈青梧说出回房的话后,张行简起身,轻轻碰了她手腕一下。
  他微笑:“梧桐信任我,愿意在夜里来我房中,我自然会担得起梧桐的信任,放心。”
  沈青梧目光闪烁,支支吾吾。
  她心想:可我并不想你担得起我的信任。我只希望你赶紧失去意识,不要注意到杨肃的失踪。
  --
  进了张行简房间,沈青梧坐在桌前给二人倒酒。
  张行简怕她不自在,问她:“需不需要杨郎君来陪你?”
  沈青梧手一颤。
  她稳稳地端着酒杯,不让酒液倾洒。
  她抬头问:“为什么提杨肃?你难道希望他和你我在一起?”
  张行简平静:“自然不希望了。”
  他半真半假地抱怨一句:“但是此次重逢,梧桐总是与杨郎君在一起,嘀嘀咕咕说些不让我听到的秘密。不知道你们哪来的那么多话,能够说那么多?”
  沈青梧镇定,将酒杯推到他手边。
  她说:“既然知道是我们的秘密,就不要乱打听。”
  她盯着张行简,他毫无察觉地喝了那杯酒。
  沈青梧却犹豫要不要喝自己手边的酒。
  她听张行简笑盈盈:“那你怎么就没有秘密话和我说呢?”
  她抬头。
  张行简手支着下颌,端详她,仍是半真半假地开玩笑:“你我一年不见,你整日做些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在忙些什么你也不知道。你却丝毫没有想了解我过去一年的生活的意思。你虽然不想了解我,我却想听一听你的……
  “但是你好像不愿意跟我说。”
  他再喝了一杯酒。
  他目中晕着闪亮的波光,心不在焉地晃了一晃酒盏:“我知道你不爱说话,我也不强求你。但是你这几日,和杨肃说的话好多啊。”
  沈青梧不吭气。
  张行简:“整整三百一十二句。仅仅是我听到的,还有很多时候你们不让我听——你们也在说话。”
  他开玩笑:“梧桐,若是你要考状元,这么多句话,都能写废了手,交不了卷子啊。”
  沈青梧:“……”
  张行简:“你怎么不喝酒?”
  沈青梧一个激灵,将自己端了许久的酒一鼓作气,仰颈直饮。
  她向他展示空了的酒杯。
  他沉默。
  沈青梧不耐烦:“你又怎么了?”
  张行简:“也没什么……只是我以为你爱酒,特意在灶房存了这么一壶。但是看梧桐的架势,好像并不觉得这酒如何。想来是不合你意。”
  沈青梧惊讶。
  她低头看杯子。
  她心事重重,根本没顾得上品味。
  她半晌说:“我不爱酒。”
  张行简颔首:“嗯,我现在发现了。”
  沈青梧看他沉静的模样,她不知为何觉得愧疚,多说两句:“只是军营人都喜欢喝,我跟着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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