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浓 第39节

  路世安说:“工作伤——”
  “现在的你心中的最高级是工作,”于锦芒打断他,“是吗?”
  路世安不说话。
  他脸颊肌肉微微动了一下。
  于锦芒自嘲地笑了笑,她低头,深深叹一口气,苦笑,似是自言自语。
  “看,你心里也清楚。”
  “我在你心里面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路世安。我知道你以前爱我时候是什么模样,所以现在才会更伤心。”
  “我们对彼此的感情都没有那么深了,七年了,也该痒了。”
  她起身要走,路世安伸手抓她胳膊:“于锦芒——”
  “我们分手吧,”于锦芒说,“这次是认真的。”
  她没有留下,路世安也没有出去追。
  他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倘若出去,只会将矛盾进一步激化。
  路世安闭上眼睛,好久,他想自己需要想一想,再好好想一想。
  路世安并不觉得两人真的会分手。
  七年了,他们两人之间何止只拥有爱情。
  从初中就开始认识,一同经历尴尬的青春期,一起读书学习为同一个目标奋斗,再后来,读大学时候的恋爱,毕业后的互相扶持……
  怎能是一个“爱情”就能够概括的。
  更何况,这不是于锦芒第一次提分手。
  在高中的时候,于锦芒课上读《神雕侠侣》,读到杨过给郭襄三根金针,可以拥有三个愿望……
  于锦芒也开开心心,用纸条做了三根金针菇,喜滋滋地递给路世安,大方极了。
  “路世安喔路世安,我给你三根金针菇,你可以用它许三个愿望……”
  路世安彼时正埋头写东西,头也不抬:“第一个愿望,你现在安静一些,别打扰我做题。”
  “……喔。”
  第二个愿望,在两人交往的第一个月用上了。
  俩人大吵一架,最后路世安用了纸片金针菇的愿望,希望她不要再生气。
  俩人和好。
  第三个愿望……
  七天后,路世安终于忙完手上的工作,打电话给于锦芒,约她出来见面谈谈。
  俩人约在一家咖啡店中。
  路世安先开口:“我刚买了车。”
  事情得一件一件做,他终于摇到号,买了辆新车,体面,能载着她去她家提亲的新车。
  路世安想,她说得也对。
  是该把结婚这件事提上日程。
  ——如果那时候他第一件做的事不是买车。
  太阳很好,照得一切明光璀璨。于锦芒换了一条白裙子,漂亮的像婚纱,她心不在焉地应一声。
  “我也刚换了房子,在你新公司旁边,”路世安斟酌着语言,说,“我想了想,往后我会减少加班时间,等你下班后,我也可以开车去接你。”
  于锦芒客客气气:“不用了,我们已经分手了。”
  路世安的手指轻轻敲着玻璃桌面,良久,他说:“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高中时候你给我的三个纸片金针菇,说有三个愿望——”
  “你说过了,”于锦芒说,“我们都变了,愿望失效了。”
  路世安不说了,他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
  那就等等再讲。
  他想,再等一等。
  路世安已经习惯了等一等。
  ——如果当初没有等一等。
  喝完咖啡,于锦芒想要搭公交车回住处。
  路世安一定要她坐自己刚买的车,他已经察觉到俩人之间的相处时间的确少得可怜,就这么一段路,他也想要好好同她再相处一段时间。
  ——如果当时没有一定要她乘车。
  于锦芒上车后话不多,她低着头,手里一直握着一个布包,心事重重。
  ——如果那时没有选择立刻送她走,而是和她继续多聊一会。
  路世安上了车,于锦芒坐在副驾驶。
  两人都没有说话。
  路上,有无数次开口的机会,路世安都因她冷淡的神色、因自己那倔强的自尊心和好胜心而选择沉默。
  ——如果当时他说出口,如果那时没有这高傲的自尊。
  再过一个红绿灯,再转弯,就是她的家。
  绿灯时间还剩下五秒倒计时,道路长且宽阔,路世安开车经验少,选择不过去,暂时停在路边。
  他一直遵守交通规则,追求稳妥。
  ——如果那时候没有因为犹豫而耽误绿灯时间。
  红灯时间长,安静等路灯时,路世安看着身侧的于锦芒。
  她还在低头,手里一直拿着那个布包。
  车停下后,抬头看他,视线同他相接触,又双双齐齐飞快移开。
  ——如果那时开口问她。
  彼时的路世安选择沉默。
  红灯在倒计时。
  十。
  九。
  八。
  七。
  六。
  五。
  四。
  三。
  二。
  一。
  红灯转绿,一路畅通。
  路世安发动车子,平稳地向前行驰。
  行到十字路道路中央,右忽有一辆失控的、加大马力的帕加尼,用力撞向路世安的车。
  ……
  如果当时知道——
  等红绿灯时两人下意识双双齐齐移开的那一次对视,是他们的最后一眼。
  于锦芒没来得及说一个字。
  第36章 衔尾蛇 浴缸水满了
  路世安买的那辆车,用了他一年攒的工资。
  其实那时候他的薪水已经很高,更不要讲赶上了风口,项目大获成功——那年的年终奖,就是一个令他有底气开始进一步考虑在北京立足的数字。
  于锦芒提出分手的前一段时间。
  路世安看了几套北京的房子,有一个特别喜欢,135平,有充足阳光的大阳台,三个卧室,能把其中一件给她做专门的手工房,还能做一整面墙的毛绒熊收纳玻璃架——她小时候一直在玩亲戚家淘汰下来的玩具娃娃,很少能得到全新的玩具作为礼物。路世安想满足她这点小小、微弱的心愿……
  他们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糟糕或糟心的租房时刻,能够拥有一套立足的、不必担心会被房东随时扫地出门、坐地起价的房子,是他们——不,是路世安那所剩不多的、唯一可能通过钱来实现的安全感。
  但那套房子的价格也很高。
  高到往后几年、路世安都必须为此拼命努力,高到他必须背负二十年、或者三十年的贷款。
  而撞向他的那辆车,刚好是路世安想买又买不起的那套房产价格。
  也不过是那个酗酒的、有钱公子家中车库的普通玩具之一。
  那场由富家子弟酗酒狂欢而引起的车祸,毁掉了富家子弟的年轻生命,他一辆不放在心上的豪华跑车;
  还毁掉了路世安攒一年钱买的车、毁掉了一条辛辛苦苦寒窗苦读十几年、从小镇通过层层考试走到北京、刚刚研究生毕业、努力考到一份优秀工作的年轻生命——
  那年的于锦芒,刚满25周岁。
  她的人生刚刚开始。
  路世安的人生已经结束了。
  路世安从医院中醒来,已经是一周后的事情了。
  医院的医生不眠不休,终于保住他的生命。说来也是奇迹,他胸口肋骨断了几根,有一块儿玻璃扎入他的胸膛,再多一寸,就能令他当场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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