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齐母坚持, 徐夫人拗不过, 只能松开答应, 然后吩咐丫鬟在这养心园收拾出一间房间来, 让齐母休息。
  冯嬷嬷是徐夫人乳娘, 两人感情十分深厚, 徐夫人对冯嬷嬷的事情非常上心, 自然留在养心园的丫鬟们也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齐母心下却很害怕,冯嬷嬷已经知道当年的事情了,她不能让她醒过来。
  留在养心园, 齐母不是为了照顾冯嬷嬷,而是想见机行事。
  齐母已经豁出去了,她想的是, 自己这辈子已经这样了, 再过不出什么花样来。但是女儿不一样,她前程一片光明。尤其是今天见到后, 曾经的那种愧疚感再次袭上心头, 以至于叫她铁了心决定要下狠手。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豁出去了。事情成了最好, 事情若是败露……冷风灌进来, 她摇摇头,不会的, 事情不会败露。
  洪成特意交代了方子千万不能错,齐母记在心里, 她打算从药材的量上动手。每天需要煎药两次, 每次都是两个时辰,晚上的那次药还好,早上的那次药则需要丫鬟深更半夜起来煎。
  起初两日还好,连着几天下来,自然就有些怠慢。
  冯嬷嬷就是瞅准这个时机,她打算趁养心园的丫鬟们打盹犯困的时候往那药庐里加几位药材的量。
  ……
  徐嫣这几日精神状态很不好,半夜总睡不着。每次好不容易合眼睡着了,却总能做到一些噩梦。
  尤其是冯嬷嬷出事后母亲依旧待甜珠好,并没有一点责怪她的意思,这让徐嫣心中总会生出点不满来。她爱慕姐夫,求而不得,可甜珠却能够轻而易举得到,她如果家世学问才华都比自己高也就罢了,可明明就是村姑出身,而且还是嫁过人的,凭什么也能压自己一头?
  因为要顾及着自身素养,所以徐嫣并不愿意自己变成那种善妒之人,才有了上回大病一场后跟甜珠的言和。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心里没有芥蒂。
  她可以跟甜珠要好,但是却不希望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喜欢甜珠。
  所以当哥哥讨厌甜珠的时候,她虽然嘴上说哥哥的不是,但心中是宽慰的。可当哥哥反过来为甜珠说话的时候,她心里就没那么宽容了。
  睡不着,徐嫣索性爬坐起来。
  芬儿守夜,听到动静忙披衣过来问:“小姐,您怎么又醒了?还早着呢,再睡会儿吧。”
  “睡不着。”徐嫣皱着眉,双臂环膝,“屋里太闷了,我想出去透透气。”
  芬儿多半也猜得到自家小姐为何睡不着,也不劝着了,只说:“那奴婢替您更衣。”
  早春的凌晨依旧寒风簌簌,芬儿给徐嫣披了件斗篷。她打着灯,跟在徐嫣身后。
  芬儿要给屋里盏灯,徐嫣阻止道:“娘这几日都睡不好,别盏灯了,免得惊着她。”朝上房望了望,又低声道,“我们去养心园看看冯嬷嬷吧,不是要给她老人家煎药吗?反正我睡不着,去帮个忙。”
  芬儿本来要阻止的,但转念一想,冯嬷嬷是夫人乳娘,小姐这样做,其实也是在讨夫人欢心啊,也就没有阻止。
  又替小姐委屈,觉得不值得。从前夫人那么宠小姐,小姐何曾这样小心翼翼过?自从那个齐姑娘来了后,小姐就没有开心过。
  “四小姐,您也不必这样的。乌鸦就是乌鸦,怎么也变不成凤凰。”
  徐嫣说:“娘最近心情不好,我也想做点事情讨她开心。再说,冯嬷嬷平时也很疼我,我做这些事情,都是应该的。”
  “可是您是正经的小姐啊,那些活,都是丫头们干的。您吹着冷风去忙活,可齐姑娘却裹着被子睡大觉,奴婢真是不明白,那个齐姑娘有什么好的,哪里比得上小姐您。”芬儿絮絮叨叨的,句句都说得戳在徐嫣心口,她心痛如刀绞。
  养心园离徐夫人的院子很近,很快就到了。
  养心园里很安静,楼里盏着灯,但是灯光很弱。徐嫣领着芬儿进了楼后,见芬儿还在絮絮叨叨个没完,她蹙了眉,冲她做了个“嘘”的手势,芬儿闭了嘴。
  冯嬷嬷住在二楼的主屋,徐嫣抬眸望了眼,没有上去,而是朝旁边的小厨房去。
  脚步轻盈的踏进屋里,就见本来煎药的丫头趴在一旁睡觉,而那个甜珠的母亲,正站在药庐子后面。她一只手里正拿着什么东西,而另外一只手则揭开了药庐的盖子……
  贼眉鼠眼的,一看就知道在做坏事。
  徐嫣睁大眼睛,正要喊,齐母眼疾手快,立即冲过来一把将徐嫣跟芬儿都撞了出去。
  徐嫣踉跄几步,后面芬儿扶住了她。
  芬儿有些幸灾乐祸,指着齐母道:“看看,看看!四小姐,果然吧,这对母女就是没安好心的。亏得冯嬷嬷对齐姑娘那么好,可齐姑娘的娘亲,竟然想要在冯嬷嬷的药里做手脚。四小姐,押着她,咱们去见夫人。”
  齐母看着立在面前的大姑娘,上上下下打量着,眼里不自觉流露出慈爱的目光。
  堂屋里有些暗,但是因为芬儿也撑着盏灯笼,所以徐嫣看得清齐母脸上的表情。她略微皱眉,没说话,直视着齐母。
  “四小姐都看到了什么?”齐母率先说话,语气很好很温柔,言语间也没有半点怯懦。
  徐嫣眉头蹙得越发深起来,她目光坚定地看着齐母:“看到你欲要在冯嬷嬷的药中做手脚,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不等齐母作答,徐嫣又问,“你们母女到底在耍什么手段?”
  齐母脑袋略微低下去了些,只说:“四小姐可否将这个小丫头打发下去?民妇有话想单独跟四小姐讲。”
  芬儿惊讶:“不行。小姐,她心怀不轨,您不能让她得逞。”
  徐嫣却笑:“怕什么?不是还有你吗。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有你作证,她跑得了吗?”
  “可是……”
  “好了,你先出去。”徐嫣有些不耐烦,同时她也很是好奇,她倒是想看看,这个齐大娘到底有什么好说的。
  “是。”芬儿无奈,只能告退。
  齐母左右望了望,指着一边的角屋说:“一会儿天亮了这边人来人往的,四小姐,我们去那边说罢。”
  ……
  洪成得徐夫人邀请,也就带着孙女洪欣在徐家住下了。
  洪成另有住处,洪欣则跟着甜珠一起住在了徐夫人院子的西厢房。洪欣长这么大,是头回进省城来,自然很是兴奋。从过来的第一天起,她就吵着要甜珠带她去外面玩儿,但是都被甜珠哄下了。
  现在冯嬷嬷昏迷不醒,甜珠心里既自责又担忧。除了安抚洪欣外,她比往常更加刻苦研读师父洪成送给她的医书。
  恰好洪成这两天留宿在徐府,师徒两个天天能见得到,书上学来的东西总归是浅薄的,很多东西,还得临床才行。洪成经验多,便整理出好几个自己以前经手过的临床案例来。
  抱着案例,甜珠看得废寝忘食。
  常常点灯熬着到半夜,第二天一大早,又得早起去给徐夫人请安。然后,跟着徐夫人一道去养心园。
  这天甜珠跟着去,却见已经到了的师父洪成蹙着眉说:“今天早上的药是谁煎的?”
  一个胖乎乎的小丫头忙走了过去,低着脑袋:“是奴婢。”
  洪成扫了她一眼,抬眸看到外面徐夫人进来,洪成也起了身。
  徐夫人见情况不对劲,忙问:“怎么了?”
  “药有问题。”洪成拿起搁在一边的药碗,再次闻了闻,给出一个准确的判断,“有两味药的药量不对。”他皱着眉心,又问那个白胖的丫头,“每回的药都是我事先分好的,你可弄错了?”
  那胖丫鬟忙给徐夫人跪了下来说:“奴婢没有,都是按着先生抓好的药煎熬的,先放哪一味药,后放哪一味,奴婢都牢牢记在心里。”磕头,“夫人,奴婢真的没有偷懒。”
  徐夫人不关心这个,只问洪成:“那乳娘的身体……”
  洪成道:“暂时无碍,也亏得发现得及时。”他垂眸睇了眼那白胖丫鬟,到底没再说什么,毕竟没有证据。
  徐夫人自然是相信洪成,她也望了眼那个小丫头,打发她说:“今天你不必留在这里看守了,不管是不是你偷懒,这事情却是出在你身上。”
  那白胖丫头忙指着齐母说:“我想起来了,今天凌晨的时候,齐大娘突然说睡不着觉,她来找过我。”
  “胡言乱语。”徐夫人纵然心中存有疑惑,但是这种时候也断然不会指责齐母,只能继续训斥那小丫头道,“自己犯了错还不知道悔改,还想将罪责往别人身上推。本来不准备罚你的,现在看来不罚你是不行了。拖出去,打十个板子。”
  “夫人,夫人,夫人饶命啊。”那丫头依旧喊着,但是徐夫人没有搭理,只看向齐母说,“是我御下不严,竟然叫一个小丫头说出这种话来,你不要放在心上。”
  齐母却攥紧了手说:“本来也是我的错,那位小姐姐说的也对。”她叹了口气说,“冯嬷嬷成了这样,我很难过,不过我呆在这里也有段日子了。家里老三的婚事也得准备起来,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徐夫人倒是没有再挽留,只道:“我让人送你吧,王嬷嬷,你吩咐下去,派一辆马车送齐夫人回家。”
  齐母出去后,甜珠也跟着出去。
  “你三哥年前定下一门亲事,日子我进城前跟女家定下来了,就是这个月月末二十八号。虽然你认了徐夫人做母亲,但是三儿依旧是你三哥,他娶媳妇,你也没有不回家的道理。”齐母表情淡淡的,看着甜珠就像是看着外人一样,“你是富贵了,但也不能忘了你的哥哥跟侄儿。”
  “我知道了。”甜珠应着,“到时候我会跟徐夫人说,再准备些礼物带回去。”
  “记得了,是二十八号。”齐母再次提醒一句,然后道,“你也别送我了,回去吧。”
  甜珠驻足在原地,望着母亲的背影,直到那高大的背影消失不见后,她才转身准备回去。却突然瞧见站在自己身后一声不吭的徐嫣,她吓到了。
  徐嫣笑着说:“你娘跟你说什么呢?”
  甜珠没有隐瞒,她本来也打算去跟徐夫人说的:“娘说三哥月底成亲,让我到时候千万要回去一趟,我正准备跟干娘说呢。”
  徐嫣眼里笑容依旧未减片刻,点头说:“月底啊,现在已经是下旬了,那没有几天了。我还没有去过青桐呢,你这回要是回去的话,我跟你一道回去吧。”
  甜珠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四小姐,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我去跟娘说。”徐嫣像是没听到甜珠的话似的,转身进去找徐夫人。
  徐夫人听了后道:“既然是甜珠兄长娶亲,她回去是应该的。这样吧,到时候让你们三哥备着礼物带着你们一起回去,这样我也好放心。”
  “那要告诉王府吗?”徐嫣又多问了一句。
  徐夫人略做思忖,按理来说是要说的,毕竟甜珠将来要嫁进王府去。但是齐家没说,这话她也不好直接跟二王子说,只能是敲个边故意透一句话过去,让那边知道就行。
  这样一想,徐夫人喊了王嬷嬷来说:“这几日忙着乳娘的事情,倒是把甜珠的婚事耽误了。既然合了八字,日子也该定下来才是。这样吧,你今天带几样礼物去王府找冯侧妃,问问她到底怎么想的。”
  曹王妃那边明显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但是老爷说得对,这事情是二王子自己的事情,由不得曹王妃做主。
  ……
  王嬷嬷按着徐夫人吩咐带着礼物去王府的事情,沈浥自然很快就知道了。来喜将事情禀告给他的时候,他正在书房跟几个幕僚谈遥城那边的事情。
  得到消息后,冲来喜说:“知道了。”之后,又继续说起边关战况来。
  魏延是沈浥首席幕僚,这次来的还有两个,一个叫万达成,另外一个叫贾仁商。沈浥麾下兵将不少,幕僚自然也多,尤其是这两年,冲着沈浥名号投奔其麾下的人越来越多。
  都说乱世造英雄,眼瞧着天下就要大乱,那些个但凡有些本事却一直郁郁不得志的,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想着要找个精明能干的主子,一起干一番大事业。
  沈浥这些日子一直呆在燕州,边城那边的事情都是魏延在管。这次魏延来,就是给沈浥带了情报来。
  “阿汗达前几日骑马射雕突然坠马,伤势不轻,现在躺在榻上起不来了。本来草原各个部落就各怀异心不怎么团结,不过是碍着老可汗的威慑力,这才一个个不敢轻举妄动,现在老可汗病重,草原自己人先打起来了。”说到这里,魏延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呵呵笑,“这种局面,我们是乐见其成的。”
  沈浥也笑:“要真是这样就好了,怕只怕是一场阴谋。”
  魏延说:“也不无可能,总之静观其变,草原内部厮杀,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损伤不会轻。敌伤一兵一马,于我们来说,都是百利无害的。”
  “郡主怎么样?”沈浥还是关心姐姐的生活,“从燕州回去后,还是跟之前一样吗?”
  这件事情是贾仁商负责的,他冲沈浥颔首道:“阿汗达倒是没有为难郡主,不过,却将十一王子带去了身边。郡主还跟往常一样,呆在自己帐篷里,鲜少出来。”
  “那就好。”沈浥点点头,忽然想起莫邪的话来。
  如果莫邪猎鹰兄弟跟自己所谓的盟约是真的,那么阿汗达突然坠马重伤,这事情还真不能用意外两个字来概括。沈浥盘腿席地坐在蒲团上,凝眸沉思,面色有几分凝重。
  他肃容叮嘱魏延等说:“继续盯着那边的动静,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禀告给我。”
  几人应是,而后,魏延犹豫着问:“王子什么时候回遥城?”
  沈浥想到甜珠来,又想起自己父王从京师带回来的那道懿旨,他不由觉得头疼。抗旨他是抗定了的,但是不管怎样,这道懿旨无端还是给他带来了些阻力,他需要好好处理。
  “等大婚日子定了,我就过去。”
  这边散了后,沈浥去了蘅芳院冯侧妃那里。
  “你来得正好。”冯侧妃冲儿子招手说,“刚刚徐家的人来商量婚期,我择了几个好日子,你要不要瞧一瞧?”说罢,冯侧妃拿了日历来。
  沈浥弯腰在母亲身边坐下,笑道:“这事情娘心中有数,我乐得清闲点,还是娘做主吧。”
  其实冯侧妃之前跟这个儿子关系不是太好,母子两个鲜少走动,至于原因两人心中都心知肚明。但是甜珠来了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倒是让他们母子渐渐走得更近了些。
  从起初的偶尔过来一次,到现在的几乎天天过来请安,母子的关系倒是越发的好起来了。
  冯侧妃说:“你爹那里,你还是亲自去说一声吧,语气软和一点。另外,刚刚徐家人来说了一嘴,说是齐家老三月底娶媳妇,你看要不要派人过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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